全職養老育兒記（106）母親喜歡吃零食_風聞

    母親喜歡吃零食。之前，我就不怎麼愛吃零食，所以我難以相信母親會是那樣的人。母親一向來給我的印象是堅強而獨立的，猶如一尊鋼鐵女戰士般的存在。然而，隨着近幾年有幸能夠天天與母親在一起，我才發現了母親的這個小秘密。

    有心理學分析，喜歡吃零食的女人大致具有的性格特點或傾向，如熱愛生活，比較隨性，樂於分享。以此對照母親，似乎全都貼切。怪不得，義烏的姐姐一家子每逢節假日來探望母親時，總是帶來一大堆好吃的，有各種時令水果、義烏麻糖和糖果蛋糕等等。初次見到姐姐姐夫開車載着大包大箱而來，內人甚感驚訝，我們不在家的日子都是如此“盛況”嗎，母親一個人怎麼吃得完！可是，姐姐前腳剛走，母親轉身挑出幾樣好的，分裝幾袋，速速提去送人了。母親説，她那是“還人情”。

***外甥小女十週歲生日宴上，義烏姐姐、姐夫獲頒“好奶奶”“好爺爺”獎狀。***攝於2025年7月3日

    此後，我便增長了見識，母親總有吃不完的零食，當然還有還不完的人情。若是替母親操心零食多得吃不完會變質壞，那純屬是閒的。“再吃不完，我還可以給雞吃”，沒想到吧，母親的零食世界竟是一個這樣的共富共享之世。

    母親喜歡吃零食，喜歡享受當下的快樂，喜歡與朋友——還有她精心飼養、日夜為伴的雞——共同分享她的快樂，這沒錯，但也並非全部。因為這小小的零食，終究是暴露出我對母親的認識缺陷。

    一天早晨，我到母親那裏“打卡”。坐下來閒聊幾句，明顯感覺到母親口中的不愉快氣氛。我問是什麼惹她不高興了。母親遲疑了一會，慢慢説起前一天的事來。我聽後哈哈大笑，説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呢。人家帶着小孩來看望您，小孩當着您的面只顧自己美美地吃冰淇淋，而沒有遞給您嚐嚐，就為這個悶悶不樂了。您都八十了呀，還跟重孫輩的爭鋒吃醋上了。”

    母親更是不樂了，嚴肅地回道：“都説人老了，就跟小孩一樣了。看人吃，我也會眼熱，也會想吃。”母親的話讓我滿臉的嘲笑頓時僵住了，突然覺得母親變了一個人似的，對我而言竟是如此陌生。

   小時候，看到別的孩子吃着我沒吃過的零食，我會眼熱，回家和母親拐彎抹角地説起，母親常常抱以輕蔑一笑，不當一回事地對我説道，零食有什麼吃頭，等你爸發了工資再給你買。結果是怎麼都等不到爸爸發工資的那一天。久而久之，對於別人吃什麼，我都能像瞎子一樣“看不見”，進而成功治服了眼熱，這是堅強無比的母親賦予我的能力。而剛剛不久前，我心目中的母親略微有了些更新，那也無非是她除了零食多到會“敗家”之外，但絕不會是眼熱別人的好吃零食的人。

生日宴上的小夥伴們，攝於2025年7月3日

    我大錯特錯了。原來，母親是會眼熱的。我趕緊回道：“唉，不就個冰淇淋嘛。我沒有給您買，主要是考慮到您的胃不好，而這東西又甜又冷，對健康更是沒好處。您想解解饞，那還不容易，我給您買最好的。”

    母親側過臉，直截了當地拒絕了我，説道：“我不要！”母親説不要，會是真的不要嗎。以前好像是這樣。

   母親的回答再次讓我不知所措起來，也再次讓我重新審視一個真實的母親，獨居的母親。她喜歡吃美味的零食，熱愛生活，享受寧靜，恐怕只是表象，母親更多地是在用零食默默慰藉她自己孤獨與焦慮的心靈。

    從那以後，我每天早晨到母親住處不僅送去前一天我下廚做的一道菜，或在水果店買的時令水果，我還隔三差五帶一些母親平日裏喜歡的餅乾、巧克力這一類零食。為了最大限度確保健康，我嚴格挑選帶給母親的零食，比如巧克力一類，一律排除含“代可可脂”的，以某些知名品牌作首選。

    漸漸的，母親的味蕾變得靈敏起來，越來越能品鑑，這真是一件好事。過去，母親對於送上門的零食似乎來者不拒，而如今懂得挑了。對零食的品評能力大有提升的母親，沒過多久就挑到了我的頭上。

    家中有小有老，總少不得有零食。上個月，我從一個國際大牌食品旗艦店網購了多種口味的零食，整整兩大箱，專供小寶和她奶奶。我從中挑了三樣、各兩份讓小寶讚不絕口的，以“洋零食”的名義送給母親嚐嚐，儘管不是第一次向母親進獻原裝進口的零食。

    第二天，我乘閒聊的間隙訪問母親對這次零食的反饋。不問是啥事都沒有，我張嘴那麼一問，簡直就像搬起了一塊石頭。不管此次買的曾經是多麼令我向往的零食——在學生時代只有班級上家境極好的同學才配享的——然而，母親不屑的神情已然預示着一個即將出口的“差評”。

    “有什麼好吃，特別是那個厚厚的小方塊，裏面軟不邋遢，一口咬下去，一點嚼頭都沒有。”母親毫不留情地説。

    “厚厚的小方塊……”我頭腦裏不斷搜索着遭母親“差評”的這款零食之名。很快，我想到了，那是小寶最愛的一款零食。“裏面軟軟的，是兩層蛋糕夾着一層純巧克力醬，外面是一層有碎果仁的巧克力外殼。這又不是凍米糖，可以用來練牙口，現在天氣熱，裏面的巧克力肯定都化了，你只要輕輕含着，嘗味道就好了。”我強調道。

    母親微微露笑。“那麼小小的一包肯定也要不少錢吧。”不等我解釋，母親繼續説道，“不用買那麼貴的零食給我吃，以後你買點給孩子吃就可以了。我要吃，自己會去附近的超市買點餅乾，又便宜，又好吃。”

    原來，母親操心我花冤枉錢。可能吧，大多數老人會像我母親這樣，當她們嘴上開始叨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擔憂的時候，其實是她們最幸福的時光。母親這一代人是從一個物質貧乏的時代走過來的，生活對她們而言似乎從來沒有多餘的選項。如今，早已長大的我有責任讓母親的生活從現在到以後都有得挑，有得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