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籍紅利”下的象牙塔天平:平衡?還是傾斜?_風聞
Clara_05-观网国际夏令营(韩国)-在中国的韩国留学生22分钟前
“國籍紅利”下的象牙塔天平:平衡?還是傾斜?
“憑什麼外國國籍就能輕鬆上985?”在知乎“留學生入學門檻”話題下,折射出公眾對高校招生公平性的深層焦慮。當中國學生苦熬12年備戰高考時,部分留學生通過“免高考”渠道進入頂尖高校的現象,被簡化為“國籍紅利”的直接證據。
據教育部統計,2024 年中國高校國際學生規模達 50 萬人,其中就讀於 “雙一流” 高校的比例約 35%。然而,這一數據卻被部分網友解讀為 “留學生擠佔優質教育資源”,“用外國國籍可以走捷徑就讀中國985大學”這一爭議逐漸被人們放大。
緣起:認知偏差下的 “捷徑” 誤解
“欸?那你們是不是非常容易就可以上覆旦了?” 這一句話出於張麗雯同課程的一位中國學生。她是一名來自美國的華裔,雖然父母雙方都為中國國籍,但張從未在中國接受教育,從小學到高中均在海外就讀。
從客觀角度上來看,這看似是一個單純的好奇提問,但在張的眼中,這是對她這幾年奮鬥與努力的否定。張不禁回想到那一場持續 6 個月的申請拉鋸戰——不僅要提交SAT 1550 分(滿分為1600)的成績單、3 門 AP 高分的證明、110分以上的託福成績單,還要參加以中文為基礎的數理化入學考試,以及通過全中文的專業面試。多年的努力,被這飄飄的“捷徑”兩字一筆帶過。這甚至讓張產生了一種中國學生“瞧不起留學生”的感覺,令她感到十分不適。
隨着中國國際教育不斷向全世界擴張,來華留學生的招生規模也越來越大,其中華裔留學生佔比高達63%,這組數據被部分網友解讀為“資源擠佔”,卻忽略了其背後的教育體系差異。
以復旦大學為例,中國學生通過高考的錄取率約為0.3%,而留學生申請通過率約為32%,此概率雖高,但留學生也需滿足語言測試、學術審核、面試等多重要求。而且,每個國家的學生都出自不同的教育體系,因此他們面對的挑戰難度也會因人而異,對於個別羣體來説或許是一個“捷徑”,但大多時許多留學生被一輪刷的概率還是極高的。
事實:來華留學生入學的真實門檻
剝開"免高考"的表象,來華留學生入學的複雜篩選體系逐漸清晰。根據《普通高等學校外國留學生招生工作管理規定》,來華留學生需提交高中成績單、HSK5級以上證書,醫學等專業還需參加個別學科(數理化)筆試。除了第一輪的筆試,來華留學生還需參加面試。還是以復旦大學的入學面試為例,其面試時間共15分鐘,前10分鐘以中文為主,剩下的則以英文為主。
然而,一名從小就在自己國家接受教育的德籍華裔,吳晨曦在參加面試時,遭受了來自考官臨時的英文考驗。“面試的時候,我竟然是全英文的!他們根本沒有用中文問我問題,我差點沒回答上來!”吳報考的並非是全英專業,面對如此突然的變化,她的內心極度焦慮和不安。但事已至此,吳晨曦只能頂着心理壓力,利用自己在德國所學的所有知識,扛過了這次的嚴苛考驗。結果出來後,吳極度欣喜,並且將自己的成功一半歸因於自己的臨時應對能力。
此外,樸燦亨是一名接受過中國教育的韓國留學生。他曾通過解答往年的高考數學真題卷子來測試自己的學術能力,在一張滿分為150分的卷子中,樸可以獲得130分的成績。後來,樸在參加北京大學留學生入學筆試時,發現所有的數學題均為奧數題,且滿分為100分的卷子,他最後只拿了50分。可見,北京大學的入學筆試中數學題的難度不亞於中國學生高考的難度。北京大學的面試以辯論會的形式相對普通的面試也具有一些挑戰性。
這些案例印證了來華留學生入學的真實難度——其篩選標準並非降低要求,而是側重跨文化背景下的綜合能力評估。
同時,不同的高校對學術能力也有一定的要求,特別是國內的“雙一流”大學,報考這些高校的留學生是必須參加其入學筆試,通過後還需參加面試,且面試內容及難度因校而異。這種“分類審核”模式與高考的單一標準形成對比,但也展現來中國留學絕非“零門檻”。
挑戰:紅利的AB面
來到中國,“語言障礙與跨文化交際”必屬來華留學生需面對的事情。他們離開了自己的舒適區,來到了新環境,原本清晰的未來道路開始變得模糊,變得需要自己慢慢去探索。為了應對這些困難,他們需要付出比本國學生更多的時間以及精力去完成這個探索過程,且這並非易事。
復旦國際文化交流學院副教授,胡文華教授表示,在她30年的留學生教育生涯中,發現復旦的來華留學生的可塑性極強,因此這也意味着在入學考核時,審核人員看中的並非僅是客觀上的優異,而是學生的潛力。“起點可以不一樣,但終點必須達標。”,胡教授提出了對待留學生教育,應該注重“寬進嚴出”,且不能通過降低課程或作業難度來“幫助”留學生通過課程考核,寧願他們淘汰在半路上,也不能讓“寬出”的現象發生。她隨手拿起一份剛批改完的韓國學生論文,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見:“你看,這位學生的論文結構和論證邏輯都需要大幅調整,我提的要求和給中國學生的完全一樣。留學生不僅要適應中國的文化環境,還要在學業上達到同等要求,他們面臨的挑戰並不比中國學生少。”
當提到有些人認為留學生的考核方式相對寬鬆時,一位韓國留學生李娜英反駁道:“我確實上過一門社會學課程,教授給留學生安排的期末考核雖然是開卷,但規則很嚴格,最高成績限定在 B+。而且課程要求裏明確寫着,體育生也同樣適用開卷考核。”
顯然留學生來到了中國即“入鄉隨俗”,那麼其所受到的教育體系肯定要與中國的一致,因此他們不僅要在適應文化上付出時間成本,還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以便追趕上本國同學的腳步以及課程進度。
在生活資源方面,分配的爭議需置於更廣闊的語境中審視。中國學生年平均學費約5000元,而留學生學費普遍在2-8萬元之間,相當於中國學生16年的費用總和。住宿費也是如此,而且所謂的“豪華宿舍”並非可以均勻分配給每一位來華的留學生。據調查,復旦大學的留學生公寓牀位十分緊張,在沒有算上為獎學金學生預留牀位的前提下,僅夠滿足總人數的三分之一。“我就晚登錄搶宿舍系統幾分鐘,校內牀位就沒了。” 來自馬來西亞留學生張偉無奈地嘆了口氣,“學校周邊房租太貴,我只能在距離學校較遠的地方租房,每天通勤時間超過兩小時,十分不便。”可見給予留學生的資源並沒有像外界所説的“充裕”,他人眼中的‘資源傾斜’更多其實是制度差異帶來的認知錯覺。
“我覺得資源是不平等的吧,很多活動和事情我們作為外籍人士是無法參加的。”陳思羽在她的大一生涯中,除了投身於學習當中,她還會參加許多課外活動來豐富自己的履歷。然而,許多活動的第一門檻就是“僅限中國籍學生參加”,這讓陳思羽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而且,在資源共享這方面,她表示中國學生往往都可以得到更多資源的消息,而留學生只能靠自己僅有的渠道去獲取更多的資源,彷彿資源都會向中國學生傾斜。
“身”二代:漏網之魚的存在
來華留學生分很多類,其中飽受爭議的則是父母為外籍,但從小在中國國內接受教育且從未踏足海外的外籍人員,簡稱為“身二代”。根據2021年教育部新規,華裔學生需在國外實際就讀高中至少2年才可以申請留學生身份,但若父母雙方均為外籍,其子女可無需海外就讀經歷,可以直接以“留學生”身份申請中國雙一流高校。
這一政策缺口造就了“李歸雲式”的案例:他從未踏足加拿大,卻因父母在海外留學時獲得了加拿大國籍,才得以就讀在復旦大學。李歸雲其實從小到大都不知道可以走“留學生”這個通道,所以在高中的前兩年,他與中國學生一樣,拼命地為高考做準備。“我高中的前兩年一直都在刷題,特別累!”隨後,李歸雲的父母建議他換個方向。“我後來才知道可以走‘留學生’這條路,所以高三的時候我就直接‘躺平’了。”但事實上,外籍人士是無法參加中國高考的,所以即便李沒有選擇走“留學生”通道,像中國學生一樣拼命學習和刷題且堅持下來,到最後其實還是“功虧一簣”。可見,這其中的“公平”難以被定義。
與李歸雲不同,面對“拿着海外國籍走捷徑”的質疑,從小在中國長大的韓籍學生陳思羽持有更復雜的認知。早期,陳的父母帶着一歲的陳來到了中國杭州,“在我一歲時,父母剛來到中國的時候,語言不通,沒車沒房,那個時候的杭州還沒有地鐵,手機也沒有發達,生活得特別辛苦,我媽媽每天在合租的旅館裏面吃辛拉麪,我爸每天打拼到凌晨才回來。” 她表示每個家庭有不一樣的發展路徑,有人選擇向外發展,有人選擇留在故鄉。如今她以留學生身份進入復旦,背後是父母用血汗在異國他鄉打拼的外籍身份。在她看來,這種 “代際奮鬥換教育機會” 的邏輯,與中國家庭 “買學區房拼高考” 本質上是等價交換的。“沒人知曉我爸媽打拼的模樣,只看得見我‘輕鬆’入學的護照。”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説,在陳的認知當中,“享用自己的國籍紅利”是公平的。“我們並非從一開始就坐擁所謂的‘紅利’”同樣在杭州長大的李娜英補充道,“我七歲來到中國完全是白紙狀態完全不懂任何中文以及當地文化,我在小時候不僅要突破語言障礙的壁壘,還要跨越文化差異的鴻溝。這些成長路上的困境都需靠自己一點點摸索化解,從來不是輕易就能收穫的‘捷徑’。”
這本質上是一種利用制度縫隙的投機行為,制度就像一個篩子,不斷的“篩”掉不符合要求的人員,但篩子終有孔,並不能排除有“漏網之魚”偷偷的游過去的可能性。因此許多高校也在針對這樣的羣體不斷優化相關的來華留學政策,但政策制定有時需要平衡國際化需求與招生公平,難以一蹴而就。離達到“絕對公平”這一目標還有一段路程。
破局:構建信息對稱的認知框架
從宏觀的角度來看,來華留學生並沒有所謂“佔據了”中國學生的優質教育資源。事實上,這是兩條不同的招生渠道,並不存在任何的資源競爭,因此“入學機會”的天平並不會傾斜。然而,偏見永遠不會消失。外人對來華留學生的瞭解程度遠遠不及留學生自己通過親身經歷所感受到的,這個是一個難以滿足雙方的議題。
作為留學性價比最高的國家之一,近年來中國高校也在不斷擴大來華留學生招生規模,在各個國家種選拔頂尖人才,促進國際視野的融入到中國的課堂當中。以“鮎魚效應”為例,一個課堂若沒有留學生,那麼這個課堂的思維只會是一條筆直單一的道路,但若融合了來自不同國家的留學生,那麼這條道路會發生變化,發展出不同的思維方式。而這就是未來的一個教育常態。
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教育國際化不再是選擇題,而是必修課。唯有打破信息繭房,以理性視角審視制度設計,才能讓“國籍紅利”的爭議迴歸教育本質,讓象牙塔的天平真正承載起公平與卓越的雙重追求。對於來華留學生來説,在學業中獲取卓越的表現並不是他們最終的人生課題,反而是注重自己在各個領域的綜合表現。當一個人能成功搭建起兩個國家之間的橋樑時,這才是他們的“成功”,這也是不同國家招收留學生的最終意義——文化融合。
(文中張麗雯、李歸雲、吳晨曦、樸燦亨、陳思羽、李娜英、張偉均為化名)
記者 | 張文歡 鄭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