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中體西用,明代徐光啓為何篤信天主教?他是為了拯救國運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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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中的徐光啓
今天網絡上充斥着一批荒誕的言論,“西方偽史論”就是其中的一種。有些人認為西方沒有歷史,今天的西方史書都是假的,是“偽史”,外國如果有成果,那成果也要歸功於中國。而他們最失智的言論就是基督教徒徐光啓為了獻媚於洋大人,將《永樂大典》全送給了洋人,洋人通過研習《永樂大典》開啓了工業革命。我們今天先不評價這種失智言論,單説説徐光啓信仰基督教真的是崇洋媚外嗎?
一、西學東漸和南京教案
當中國進入17世紀時,歷史上璀璨的中華文明因為封建專制的發展已經暮氣沉沉,而西方的大航海時代則方興未艾。西學東漸,西學的到來無疑讓中華文明接觸到了一縷新氣息。
中國和西歐之間的直接接觸,或者説中國最早學習西方科技的代表性事件發生在正德時期。這時期,中國和西方殖民者之間爆發了西草灣之戰,中國成功仿造了西方火器。可見明朝總體風氣並不狹隘,最起碼不排斥外來文化。
西草灣之戰後,中西交流沒有斷絕,西方傳教士次第來華,他們將宗教和西學摻雜在一起,力圖擴大基督教對中國的影響。

明代儒佛和基督教其樂融融
1616年,南京禮部發起了反基督教運動,史稱“南京教案”。該事件是基督教第一次在華遭遇挫折,也算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基督教教案。
教案的發起者是南京禮部堂官沈㴶。他在1615年到南京入職,發現祖宗聖地竟然教堂林立,基督徒不尊賢敬孔,無三綱五常,悖逆人倫,於是他將基督教和白蓮教聯繫在一起,通過三封奏疏,終於説動皇帝同意在南京地區清除基督徒。
面對教難,許多教徒奔走呼號,希望挽救危局,而大家不約而同地把希望寄託在南京太僕寺少卿徐光啓的身上。

紀錄片中的徐光啓
二、基督徒對南京官僚的反駁
徐光啓1562年出生於上海,1597年在鄉試中成績第一,是中國傳統文化教育體制培養出來的官僚士大夫。不過,他的家鄉上海扼守南北要衝,加之隆慶開海,這裏商品經濟發達,風氣更加開放,因此徐光啓和其他士大夫的保守不同,他比較熱衷於新鮮事物。
1600年,38歲的徐光啓在南京見到了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二人相遇如伯牙遇子期,高山覓流水,利瑪竇帶來的西方科技讓徐光啓很是痴迷。

洋人傳授西方科技
1603年,經過長時間接觸,徐光啓已經對西方文化有了深刻認識,他作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入教。在南京由耶穌會士羅如望幫其洗禮,教名保祿(Paul)。
也許是耶和華、耶穌、瑪利亞保佑,次年(1604)的會試中,徐光啓成功上岸,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為文臣中最清貴之官,以後不出意外保底是六部尚書、總督巡撫。徐光啓在翰林院除了編書之外,繼續秉持西學愛好,和利瑪竇合譯了《幾何原本》。1610年,利瑪竇去世,徐光啓痛失師友。1612年,徐光啓翻譯了《泰西水法》。

利瑪竇和徐光啓
就在這時,南京教案發生。面對南京官僚對基督教徒的迫害,本該一帆風順的他,決定趟一趟渾水,便給朝廷寫了《辨學章疏》,希望停止對基督教的迫害。
好事者會説,這不正體現了徐光啓“崇洋媚外”嗎,自己國家的宗教還沒搞明白呢,怎麼想着給洋大人解困了?可正是通過《辨學章疏》,我們才能看出徐光啓對基督教的“利用”。徐光啓信教完全是一種實用主義,可謂早期的師夷長技以制夷!
三、《辨學章疏》的內涵
今天許多人認為《辨學章疏》是徐光啓的護教綱領,實際上這並不是徐光啓的“皈依者狂熱”,而是藴含着徐光啓豐富實用哲學的政治文章。
徐光啓曾説“若崇信天主,必使數年之間,人盡為賢人君子。世道視唐虞三代且遠勝之,而國家更千萬年永安無危、長治無亂”。這句話看似是給基督教站台,想將中國變成宗教國家。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徐光啓又説可以嘗試用“社會實踐之法來觀耶教(基督教)改良風氣之效”。徐光啓口中的社會實踐之法,第一便是翻譯西方經典,“擇內外臣僚數人,同譯西來經傳。凡事天愛人之説,格物窮理之論,治國平天下之術,下及歷算、醫藥、農田、水利等興利除害之事一一成書”。在這句話裏,宗教書籍只佔一部分,更多的卻是有關國計民生的實用書籍,甚至西方的治國思想。
在《幾何原本》序言中,徐光啓認為中國古代數學、音樂、機械製造工藝極其發達,只是因為秦始皇焚書坑儒而沒落,所謂“祖龍之焰”“至於今而此道盡廢”。而西學的出現正好幫中國恢復古代榮光,“不意古學廢絕二千年後,頓獲補綴唐、虞、三代之闕典遺義,其禆益當世,定復不小”。可見徐光啓對實用技術的重視。

徐光啓學習西學
除了實用技術,徐光啓還注重思想的革新。徐光啓歷來反對宋明理學的避實就虛,主張“實心、實學、實行”。雜糅三教的理學,已經無法挽回人心和帝國頹勢。面對江河日下的國家,和文藝復興藉口恢復古希臘、古羅馬文藝來批判現實一樣,晚明士大夫將批判現實和恢復先秦儒學正統結合起來,而徐光啓的方法就是借基督教來批判現實,並趁機恢復先秦儒學。
在《辨學章疏》中,徐光啓就將基督教和儒學核心信條融合,所謂“中國聖賢之教,亦皆修身事天,理相符合……欲使人人為善,以稱上天愛人之意……以忠孝慈愛為工夫……一切戒訓規條,悉皆天理人情之至”。可見他對基督教教條的解讀,也是在儒學思想指導下進行的。
為了達到收拾人心的目的,徐光啓大肆主張辯論,不僅要和袖手談心性的理學名士辯論,也要和腐朽的宗教封建主辯論,“陪臣與有名僧道互相辨駁;推勘窮盡,務求歸一”,其目的是給予這些封建主衝擊,推動其思想和學説的革新。
總之,基督教雖然被稱為“事天之學”(尊奉天主,侍奉天主),但徐光啓維護基督教的原因卻是“補益王化”,維護明朝統治。

徐光啓翻譯西學
四、是基督徒還是儒學者
徐光啓自言,自從和利瑪竇接觸,三年學習使其深刻了解了基督教精髓,所以才請求入教,“至是若披雲然,了無可疑,時亦能作解;至是若遊溟然,了亡可解,乃始服膺請事焉”。羅馬教廷明確承認了徐光啓的基督徒身份,教廷圖書館還藏有徐光啓的宗教思想手稿。中國的教友則尊他為“開教柱石”。所以許多人認為《辨學章疏》就是徐光啓維護基督教的宣言書,徐光啓就是堅定的基督徒。
但“成”也《辨學章疏》,“敗”也《辨學章疏》。部分學者認為在《辨學章疏》中夾雜了太多實用主義的內容,而且徐光啓明言信教的核心目的是“補益王化”,因此他們認為徐光啓接受基督教的動機不純。比如,法國學者謝和耐認為:“徐光啓所宣揚的不是純粹的基督教教理,而是一種儒教和基督教的大雜燴,與 16世紀在儒教和佛教之間的混合物相類似。”徐光啓的理論是“在儒教那不太明確的世俗和宗教體系與傳教士們的倫理、宗教和科學之間的結合”。

學習西方製造的佛朗機炮
筆者認為,徐光啓入教是在1603年,此時為晚明時期,社會發展已經停滯,黨爭、邊患、貪腐侵蝕了帝國的每一寸肌膚,市民倫理崩潰,傳統道德淪喪,理學成了入仕謀利的工具,理學體系越來越僵化。封閉的中華帝國進入到了尷尬境地。能否再出現一個朱熹、王陽明式的人物力挽狂瀾,成了當時社會的一大任務。於是明末清初的新思潮應運而生。徐光啓必須借外力,促進儒學的新變化。徐光啓的弟子是著名的火器專家孫元化。孫元化也入了基督教,但他的主要工作卻是造大炮,和女真人作戰,挽救明朝。
所以筆者認為,徐光啓、孫元化這些早期基督徒不像後世整天將天主、傳教掛在嘴邊的教徒一樣,他們從沒有利用手中的權力強迫百姓改信基督教或給百姓洗腦。因此徐光啓不是純粹的基督徒,而是利用基督教的實用主義儒學者。

入華傳教的洋人
文史君説
“偽史論者”不承認他國一切優秀文化,盲目自大。他們的代表言論除了徐光啓獻媚洋大人,還有類似的笑話:牛頓是明朝皇子,原名朱慈頓,明亡後帶着《永樂大典》跑到了英國,因為覺得自己愧對先人,所以去掉了慈字,又覺得自己是兩世為人,已經殘缺,就去掉了“朱”字的兩個撇,成了“牛頓”。看到這些話,我們真的很難想象編寫出這些文案的人是如何得出這些結論的。而更令人擔憂的是,這些偽史論在許多短視頻平台和公眾號中都大有市場,許多人深信不疑。可見歷史科普任重道遠,我們真應該像徐光啓一樣,低下頭來,做一些實事。
參考文獻
李春燕:《儒學與“天學”張力中的徐光啓》,東北師大碩士論文2011年。
李蘭芬:《與“神學”相遇的儒家選擇——以徐光啓譯、著為例》,《廣西大學學報》2014年6期。
馮震宇:《明末基督教徒與西方傳華火器技術之關係研究》,《科學技術哲學研究》2013年2期。
(作者:浩然文史·紫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