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節跳動的成功,我們是不是都理解錯了?_風聞
新眸-22分钟前

新眸原創·作者 | 鹿堯
在硅谷,許多創業者常以極簡原型來測試用户反饋,如果數據不好就立即轉向,而不是持續投入,目的是通過最小可行性產品(MVP)進行市場驗證,避免資源浪費。
這套高效試錯、迭代的方法論,如今形成了“快速失敗”(FailFast)的理念,Twitter的前身Odeo、Groupon的雛形ThePoint,都是經典案例。
在互聯網行業,字節跳動也是這樣一個特殊的存在。
它不像阿里那樣依賴精神領袖的戰略指引,也沒有百度那樣標榜“技術至上”的標籤,卻能在短視頻、教育、企業服務等多條賽道同時推進業務,甚至在多數項目“陣亡”的情況下,依然能讓抖音、TikTok等產品脱穎而出。
瞭解過這家公司的人都知道,字節的產品孵化模式基本是內部創業,早期的西瓜視頻、懂車帝,當下飛書、即夢,都是如此。
很多人將它的成功歸結為技術積累或OKR等管理工具,但事實上,這只是其中一面,更能夠貫穿所有業務從誕生到迭代的底層邏輯,是一套隱性的運轉規則,我們可以將其命名為一種“棧”文化,關鍵則在於兩個方面:
一是一套靈活的項目孵化與退出機制,讓業務在一線市場的“炮火”中完成初步驗證,既能快速迭代,也能在不達預期時及時收尾,不拖泥帶水;
二是動態的組織與權力分配邏輯——誰來判斷項目是否值得投入、資源該如何傾斜?答案在懂業務的人手中,他們從一線成長起來,能跟着市場信號調整方向,讓規則落地不跑偏。
兩者相互支撐、形成閉環,最終達到了“在無強一把手主導”的情況下,也能高效推進多業務並保持高容錯性。而這種用隱性機制替代顯性規則,用一線驗證替代頂層決斷的獨特生態,或許正是字節區別於阿里等企業的關鍵。
01
“無強領袖”不是“無領導”
而是領導角色被拆解
一般情況下,傳統企業是“樹狀架構”,一把手在頂端,往下是事業部、部門,信息和決策自上而下傳遞,一把手往往集戰略制定、資源分配、文化凝聚於一身,像早期阿里的馬雲,就肩負着“戰略嗅覺+企業領袖”雙重角色。
但在字節的 “網狀架構”下,以業務單元為節點,靠數據、OKR、內部人才流動連接,節點之間平等協作。
這樣一來,創始人不用親自下場主導每個業務的戰略,一些領導功能也被順勢拆解,戰略不是某個人拍板,而是靠“數據反饋+業務賽馬”自然湧現;資源分配靠實際ROI而非個人判斷;流程文化靠Context共享而不是個人Control。
對於一家公司來説,敢放手讓業務自己推進,前提是相信“一線團隊最懂市場”和“數據比經驗可靠”。
企業怕“放權亂套”,所以靠一把手集權控節奏;但字節用數據及目標管理解決了信息上的不對稱。如果一個業務要做新功能,也不用層層上報等拍板,而是內部測數據、看ROI,數據好就自然能拿到更多資源。
這也就引發了另一個問題,當信息高度透明時,權威驅動是否會被共識機制取代?
從本質上看,是用“規則透明”替代了“權威約束”。比如抖音要做“本地生活”,不需要張一鳴開會強調,而是把“本地生活GMV目標”寫進公司級OKR,然後讓到店業務、短視頻團隊各自拆解自己的子OKR,即時同步進度,差異自然被暴露和協調。
但這種模式的優勢和代價都很明顯。
優勢是“敏捷性”,市場機會出現時,多個團隊可以同時試錯,在字節內部,同類產品賽馬、ABtest都是很常見的存在,這麼做就是為了快速篩選出最優解,避免判斷失誤導致全錯。
但如果當業務進入“需要長期投入、短期看不到數據回報”的領域,這一模式很可能就會失靈。並且當公司規模巨大的時候,理論上,“網狀架構”的協同成本會指數級上升。
當業務之間需要深度配合,卻沒有一個絕對權威協調時,可能會出現內耗,這時候要思考得失,是否需要“重新強化權威”?
02
孵化與退出的隱性規則
字節的業務孵化,走的是一條“反精英路線”。
它的大部分新產品,往往在一線炮火中誕生。這意味着業務的第一輪生死權不在高管手中,而在於市場與用户。
相較於阿里對盒馬、餓了麼的“戰略護航”,同樣的事件發生在字節,可能因未通過早期驗證而被更早調整,但後者的容錯性不是對失敗的寬容,它具備一套“先驗證再加碼”的隱性篩選機制。
這套機制的核心,可以被稱為市場前置判斷。一個新項目能否存活,先由一線團隊在小範圍試錯:用户是否買單?數據是否達標?能否形成初步的增長閉環?比如抖音早期與火山小視頻的內部競爭,同樣靠市場用留存率、互動數據“投票”,並不是簡單的高管拍板。
第一輪經過了產品和市場驗證後,高管才介入決定是否規模化,這使得字節的資源投放始終跟着“有效信號”走,避免了“戰略押注式”的資源浪費。
而退出機制的“隱性”更值得玩味。
在字節,對失敗的標準判斷是什麼樣的?同樣是虧損,即時零售等業務會被及時幹掉,也有大量產品在賽馬中快速銷聲匿跡,但可以接受飛書早期的商業化壓力。
按照市面上流傳的説法,以外賣為例,業務高度依賴本地物流配送能力,字節在這方面缺乏優勢,依賴第三方配送能力有限。ROI不成正比,即使有流量優勢,業務整體反響一般,難以跑通商業模式,試點城市拓展後效果不佳,這與字節一貫追求高效的資源利用和快速的數據反饋相悖。
而飛書所處的在線辦公市場前景開闊,對完善業務版圖有重要意義。加上本身與字節內部聯繫緊密,龐大的內部應用場景為飛書提供試驗場,火山引擎則提供AI與雲資源支持,這種優勢是其他競爭對手難以複製的。
就機制本身來看,字節雖沒有“6個月沒做成就要砍掉”的明文規定,但失敗項目的共性中也能窺探規則:
可能是時間閾值,比如多數項目在2年內未突破則收縮,可能是數據紅線,用户增長、商業化效率未達預期,也可能與負責人背景相關——如果由“邊緣人物”操盤,資源傾斜本就有限,但失敗後相比清洗團隊,更多是快速併入其他項目。
這種“不明確卻有共識”的退出邏輯,既給了項目試錯空間,又防止了“尾大不掉”,比一般企業表現更靈活。
03
權力再分配:誰在制定“篩選規則”?
當然,隱性機制的落地,離不開與之匹配的權力結構。
“棧文化”中的“組織與權力再分配”問題,揭開了字節運轉的另一層密碼:不是靠頂層權威定規則,而是讓“懂戰場的人”參與規則執行。
觀察抖音、火山引擎等核心業務的負責人軌跡,能發現權力分配的邏輯。資源向“有戰場經驗”的人傾斜,這些高管往往從一線項目中成長起來,熟悉市場驗證的邏輯,更能判斷一個項目的真實潛力。
就拿上半年抖音電商兩個大的調整來説,涉及作者運營(達人)負責人林安亞與抖音商城締造者嵇鵬飛,前者從星圖轉戰電商達人運營,後者去向未明。
內部認為,讓林安亞來做達人,更多是考慮其有主站背景。今年抖音GMV的提升策略之一就是電商流量與內容流量的打通,有主站經驗,也能助力達人更好地平衡內容創作與帶貨,實現兩者協同發展。
從字節跳動的“棧”視角來看,職位調動都是基於業務戰略需求,將合適的人才精準匹配到相應崗位,根據業務變化靈活調配資源。而嵇鵬飛在完成抖音商城從0到1的關鍵階段後離開,某種程度上也符合項目階段性推進的理念,新的階段所需人才特質會發生變化。
事實上,抖音的核心團隊多有早期短視頻產品的操盤經驗,他們對“用户喜歡什麼內容”的判斷,比純空降的高管更貼近實際。
這種“從戰場中來,到戰場中去”的權力分佈,讓隱性機制的執行避免了“官僚化扭曲”——沒人會為了迎合頂層戰略而強行保留數據不佳的項目,也沒人會輕易否定有潛力但暫時低調的業務。
更關鍵的是權力的“流動性”。失敗項目的團隊“去了哪裏”,這背後或許是字節的人才循環機制:項目失敗的團隊成員並非被淘汰,而是流入其他業務線。“人才複用”降低了試錯的人力成本,又讓一線經驗得以沉澱。
畢竟,帶着失敗教訓進入新項目,往往更能精準地把握市場驗證的標準,反向強化孵化機制的有效性。
回到企業經營層面,很多人會不停追問成功公司基業長青的秘訣,字節給出的答案,或許不在技術或組織形式,而在對“確定性”的敬畏。
相比把成功押在某個人的戰略眼光上,他們更願意構建一套“用市場確定性替代個人判斷”的系統:讓一線試錯提供“信號”,讓隱性機制篩選“信號”,讓匹配戰場的權力結構執行“信號”。
或許,它最神奇的地方不在於“做對了什麼”,而在於接受了“沒人能永遠做對”——於是,它把判斷權交給了市場,把執行權交給了一線,用一套隱性卻自洽的系統,實現了“無強領袖卻有強執行力”的悖論。
這是對傳統管理模式的突破,也是互聯網時代“應變能力”的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