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FIRST前瞻:西寧來膩了?不,這次你還得來_風聞
第一导演-第一导演官方账号-导演社群15分钟前

採訪、撰文/法蘭西膠片
“它(《米點雲山》)可能是今年FIRST你能看到的最奇怪、最有意思的東西之一,觀感上有點懵,有點神,直到現在,我都記得它幾個非常神奇的畫面。”
“怎麼説呢,如果你在初選的時候就把祝新(《世界日出時》)給選下去了……我算哪根葱,我有什麼資格做這件事?”
“我看的時候一直不敢相信,這真的是小瀋陽(《象山發光事件》)嗎?但我確實以為是一個長得跟他很像的人,他是一個比較鬆弛的狀態,很不一樣,非常不一樣,非常非常不一樣。”
“南鑫是今年FIRST幽靈,初審裏有5、6部作品都有他,有的是主演,有的是編劇,有的是監製,但全軍覆沒。”
“《姐姐的死因》從初選的層面來説是非常犀利的一部作品,可能比現在競賽單元裏所有的片子都要犀利一些。”
“甚至有一部,完全是AI的創作,無台詞,無對白,當時看到都震驚了。”
一年一發,開幕前先把FIRST入圍劇情長片走一輪。
第一導演(ID:diyidy)多年來保持着這個習慣,和劇情長片三位初審評委中的一位同行或摯友,蜻蜓點水但也解渴地覆盤一下這一年來青年創作者的整體生態,以及高速窺探每一部入圍劇情長片的獨特抓手。
這次我們邀約的初審評委,同時也是獨立評論人、劇場導演的曹申堃,混跡豆瓣的影迷自不陌生,經常會看到ID為“圓首的秘書”的他所撰寫的大量獨到、精確的電影評論,曹申堃人很隨和,對一部電影的描述周到又謹慎,這次對待初審工作也盡職盡責,128部,時間再趕,也杜絕卧牀手機觀影。

長話不多説了,明天上午10點開票,這篇兩小時的採訪,一定能為你的排片權重方案提供幫助,當然了,還是那句老話,儘可能全看。
全文一萬字,乾貨量大。另外提醒,全文涉及到不同形態的劇透,劇透敏感者需謹慎閲讀。
01
新生格局
今年很草根,不知道都哪長出來的,甚至還有AI電影
第一導演:這次是誰找你來初審?
曹申堃:他們策展人小顧(顧鵬遠)找的我,春節前就找我了,我説我考慮一下,因為很久之前我也做過一次類似的工作,也是初審,我就是很擔心,初審工作量特別大。
第一導演:這次審片是去FIRST看,還是自己在家線上看?
曹申堃:他們有一個系統,可以線上看,後來又有了新的系統,在手機上也能看。但我沒有用手機看過,我覺得至少也得是電腦看,不然有點不太尊重創作者。
第一導演:是,手機看的話細節看不全。那你這次總共看了多少部長片?
曹申堃:128部,官方的説法就是打破記錄了,但應該沒有多太多,大概多了10部左右。
第一導演:你宏觀上感覺這一年是一個什麼樣的創作性格呢?比方説女導演增加了或者減少了,留守兒童城市返鄉這種老三樣題材還是扛把子嗎?以及元電影,還在不斷增加嗎?
曹申堃:整體的感覺,其實挺草根的,這個是我完全沒想到的。
第一導演:草根指的是題材還是創作者?
曹申堃:都算上,創作者也算上,因為我覺得這100多部當中,有很多是我完全沒有料到的題材,就是你不知道……
第一導演:不知道這片哪冒出來的?
曹申堃:對,甚至有一部,完全是AI的創作,從頭到尾全部AI,無台詞,無對白,當時看到都震驚了。
第一導演:哦?有敍事嗎?還記得講的是什麼故事嗎?
曹申堃:記得,但不太好形容。因為它中間有很多重複的段落,重複的表意,同一個事情,來回來去地呈現,或者同一個説法,來回來去不停地輸出,輸出了2、3次,3、4次,比如某一個鏡頭,就是一羣工人,扛着一筐飲料,從畫面中走過,然後它就會不斷地出現3、4次,再進到下一個畫面裏。我覺得這可能是AI本身還處在低智狀態的問題。
第一導演:它最終有一個完整的故事嗎?
曹申堃:對,它肯定知道它在講啥,我也知道它在講啥。
第一導演:這個有嘗試選進來嗎?
曹申堃:沒有,它還是比較初級,沒有辦法選進來,肯定是這樣。
第一導演:確定這種AI電影符合競賽規則嗎?
曹申堃:組委會會進行初篩是不是符合條件,所以理論上給到我們的應該都是符合的。
第一導演:那説回剛才的草根,是不是很多片子呈現出來的是,表達欲極強,但呈現得很粗糙?
曹申堃:對,我覺得這個粗糙感、粗糲感是很強烈的。可能有些時候,它並不太知道整個所謂的filmmaking的過程應該是什麼樣的。
當然有些樣片它可能聲音就沒做好,混音沒做,這是我們都知道的情況。但也有的我覺得就是它沒做,它就是不知道該有錄音這個行當。
第一導演:甚至沒有察覺出來自己沒有做?
曹申堃:可能是有這種情況的,也有可能它察覺出來了,但是現實不太允許它去做這件事情,包括演員的整體表演,攝影的水平,畫面的質量,對,就是production value,絕大部分都挺低的。
第一導演:那他們的主題或表意呢?比方説,因為閲歷所限,都是返鄉題材。
曹申堃:城市回老家這回確實是會有一些,但不是特別多,更多的還是元電影。
第一導演:那這一點和去年很像了,我回老家,幹什麼呢,我要拍個電影,我正在思考……其實是沒有更多的生命體驗了,收縮了,匱乏了,我做導演的我肯定對做導演這件事琢磨得最多,那就拍我做導演。
曹申堃:對,這種非常多。
02
野生之眾
疫情文本時代到來;有神奇到不好描述的影片出現
第一導演:那咱們開始聊片單吧,就順着剛才話題,先從片單裏的草根導演聊,完全不知道哪來的導演,有一部片子叫《把頭埋進沙子》。
曹申堃:就是片單裏的第一部。
第一導演:對,這是一個自導自演的,片長只有78分鐘的元電影,講的是一個畫家要拍電影,然後跟朋友溝通的時候,發生了一些爭論。
曹申堃:這部印象還挺深的,它投過來得很早,是第二部我能看到的片子。
第一導演:第二部?就是128部長片裏面它是你們看的第二部,並且衝到了現在的入圍名單?
曹申堃:對,他能衝到最後,我確實有點意外。它是一部元電影,但又不是特別“元”。

第一導演:還有點等腰直角三角形的感覺。
曹申堃:他劇情上其實沒有真正落實拍電影,可以説是一羣南方的藝術家,圍坐在桌邊,大家針對這個“為什麼要拍”進行討論。
那有的人就開始講我們為什麼一定要拍這個片子,有的人又説,你根本就沒必要拍。大家就開始吵,有男性也有女性,各自帶來不一樣的觀點,是這樣的一個概念。
第一導演:一個室內的語言與觀念上的交鋒?
曹申堃:對,幾乎是純室內。
第一導演:這些藝術家看起來是真的藝術家,還是説演員在扮演的那種?
曹申堃:我懷疑是真的藝術家,但我也確實不太清楚南方藝術家的譜系到底是啥樣,我覺得應該不是扮演,他們應該就是把自己的生活代入進來,然後加入了一些虛構的因素在裏面,因為整個片子最大最核心的梗,我估計肯定是虛構的。

第一導演:這裏面還藏着大包袱?
曹申堃:對,其實到中間慢慢地就顯現了,但它是一個很大的包袱。其實就是電影裏的角色對同一件事情有不同的觀點,而觀點的爭鋒肯定是這個片子核心想要呈現的東西。
第一導演:會不會視聽上也有一點點紀錄的色彩?
曹申堃:其實是的,所以像你剛才説生命經驗的匱乏,我覺得跟這部可能還是有點距離。因為我覺得以他們這個年齡來看,生命經驗肯定是不匱乏的。
相反是初選中有一大羣年輕的創作者拍的元電影,會呈現出一種匱乏,他們主要在虛構的能力上比較有限。
第一導演:明白,容易出破綻。這是《把頭埋進沙子》,下個片咱聊一個什麼?
曹申堃:有一部叫《密林》,有意思的是,它的海報也是一隻鴕鳥。
第一導演:還真是,不同的是這隻鴕鳥在奔跑。看簡介是一個高校教師離婚後和不同的女性在樹林裏聊天,然後另一條線還有他和他爸的關係,這有點危險啊……

曹申堃:很有意思的是,他不爹。你要説有多少男女關係,其實並沒有,不是那種狗血淋漓,我覺得還OK。他作為一箇中年男性,對自己是有自知之明的,當然他身上會有他的侷限,這也是人物有意思的地方。
我覺得人過中年,大家可能會有一種相似的感受,就是在這個時間節點上,我們該做點啥,但好像又什麼都做不了了。我們的日常是不是就這樣泯滅了?我們的人生是不是就終結了?我覺得大家都會有這樣的問題。
第一導演:這片還特長,183分鐘!
曹申堃:我甚至昨天又重看了一遍這個片,確實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個很日常的片子,它沒有太大的情節的起伏,他的生活又分為他跟學生、跟父母,以及他自己的情感生活,所有這些是交織進行的。我懷疑也是有很多自傳性的成分,有可能他就是個高校老師。
另外這部片子還涉及到了疫情的問題,這一次初選的片子裏,談到疫情的也挺多,當然他們都不是直面、正寫,都是從不同角度插入進來。
第一導演:我還發現,這些野生的創作者,除了依附於現實生命經驗,也充滿極高的妄想,像《無盡之旅》,講的是近未來時代,人的意識上傳到矩陣去了,少年從父親的留存意識裏發現一些線索,展開了一次旅程。
曹申堃:這麼比可能很“腦殘”,但《無盡之旅》有時候會讓我想起那種《飛向太空》式的電影,當然它們完全不是一個級別,但它手工製作的質感很強。
它呈現的這個近未來,我覺得有點神奇,影像中的城市特別空曠,同時又會跟一種沙漠的空曠結合在一起,它是有一個完整的構思在裏面的。

第一導演:還有大外景?
曹申堃:是的,其實它是一個公路片。
第一導演:那它到底想訴説的是什麼呢?
曹申堃:我覺得他想訴説的還是人的意識與它的存在之間的關係吧,尤其是在未來,他的生命有沒有可能重來一次,要不要重來一次。
在未來年代,其實已經不太需要太多的人了,唯一的一個工種,就是去照顧想要被上傳到雲端的人。但是這裏面有一個問題,就是你的工齡會直接決定你的上傳容量是多少。
第一導演:嚯!還有這麼一個給最後一批牛馬畫餅的設定?
曹申堃:對,有這個成分在,你在現實世界工作的時間越長,你在虛擬空間當中活得越自在,由此片子裏可能有一些非常詭異的情節,比方説會有紙片人和其他特別花裏胡哨的人出現在同一個畫面,就因為他們工齡不一樣。
第一導演:我一下明白你説的手工感了。
曹申堃:導演肯定有他很好的想法在裏面的,他的一些外殼的設定,我覺得是OK的。
第一導演:這是科幻,還有一個兒童奇幻片,甚至還有歷史類型,叫《呼朋引伴》,而且也是189分鐘!!
曹申堃:今年真的很多片子都非常長,我們評選的時候,往往糾結的是長和長,很長很長,大量片子都很長,但這個片子衝進入圍,我其實有點驚訝。
第一導演:奇幻的地方很厲害?
曹申堃:其實還沒有那麼的奇幻,他的想象力是建立在一個特別現實的、真實的城市空間的基礎之上,兩個小男主,因為暑假作業沒做完,就要去找能抄作業的人,但與其説這部電影跟兩個小男主人公關係特別密切,不如説它跟整個城市空間的關係更密切。因為他們會不停地在這個城市裏走,走到某些地方,就會跟某些地方發生一些關聯,像一部散步電影。

第一導演:人物的啓動有點《何處是我朋友的家》。
曹申堃:是有那種感覺,但阿巴斯那部比較緊湊一些,而《呼朋引伴》從結構上講比較鬆散一些,它是這個城市本身各個階段的歷史的重疊。另外有一個特點,就是跟疫情密切相關,有些時候你不得不面對它,我甚至懷疑這個片子就是在疫情期間拍的。
第一導演:它發生在哪裏啊?
曹申堃:蕭山,應該是杭州的一個區,但好像歷史上不屬於杭州。情節裏面甚至會出現一些日本浪人,或者走過來六七十年代的幾個老頭,或打鬥,或交談,在不同的媒介、不同的空間裏發生一些關係。那麼遭遇疫情對這個地方的歷史來説就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第一導演:我大概可以想象一些了,説到這種奇幻,超現實,或者説想象,很多青年導演第一次都喜歡圍繞夢境展開表達,像這次《米點雲山》,有點雲裏霧繞的感覺,還有《夢的拜訪》,直接把“夢”放進了三段式故事的片名。
曹申堃:對,我覺得《夢的拜訪》是一個在情感上挺失落的一部電影,它其實是三組人物之間會有一些空間上的交集,但其實沒有實質性的交集,他們相互之間是不怎麼認識的,然後,也跟疫情是有關聯的。

第一導演:《夢的拜訪》裏有個眼熟的姑娘陳宣宇,最近幾年獲獎片裏的熱門演員,還有幾年前拿過FIRST最佳的《情詩》的導演王曉振,他近年來客串或主演了很多青年導演作品,大家好像都很喜歡他們身上對應的內容。
曹申堃:他們演的都挺好的。完全是個人觀點,我可能覺得主題上跟疫情有一些關係,那是一種很隔離的狀態,我剛才説的情感失落其實某種程度上是建立在這個東西上面的。
第一導演:就是人與人的社交發生了斷裂。
曹申堃:對,有時候你想要重新見面,有時候或許根本就見不到了。某些瞬間我會想起《大象席地而坐》,因為就是那種北方的冷冽的感覺,不是説戾氣,更多的是關注到一種失落的靜謐的體驗。
比如簡單舉個例子,你是我老師,我去給你送個東西,你作為老師,對我也很親切,想請我到家裏去坐一坐,然後你發現,你出門沒帶鑰匙。我個人的感受,他們兩個人之間本來可以再進一步聊一聊,結果最後無疾而終,是這樣一種感受。
第一導演:微妙,不錯。那《米點雲山》呢,這個海報,我沒理解,它是一個拱柱的解析圖,就像設計草圖似的,這暗示着什麼東西。
曹申堃:我覺得它可能是今年FIRST你能看到的最奇怪、最有意思的東西之一,觀感上有點懵,有點神,直到現在,我都記得它幾個非常神奇的畫面,我覺得至少是在國內的影展裏不太容易看到的。
第一導演:要牛逼了,來FIRST不就為了看這種東西。
曹申堃:對,你剛才説的海報,這個畫面本身不會實質性地出現在電影裏,但是建築這個東西,確實在這個片子裏會從各個角度出現。
這個導演絕對不是胡來的,他非常獨特、獨到的想法,我相信這一點。

03
持幣落座
能從國際電影節走過來的,怎麼都得看一看
第一導演:剛才聊了一些野生創作者,現在來看看有咖位的吧,其實就是已經有所成就的創作者,今年最大的算是《長夜將盡》,都不用聊,剛在上影節拿了影后和評委會大獎,上影節時還沒看的影迷閉眼買票就行了。
曹申堃:是,這個就不需要多説了。
第一導演:評論網上已經很多了,就説一句吧,最近這幾年,饒曉志監製的片子,確實都比他自己拍的更有拓展力。咱們換一個長的聊,180多分鐘的《不遊海水的鯨》,我已經感覺累了,但這是第五屆平遙創投的一個發展中計劃的最佳導演獎,然後又入圍了東京的亞洲未來單元,好像也是帶有點魔幻、迷幻的那種感覺,你還有印象嗎?
曹申堃:我覺得到時候可能在FIRST會出現一個特別兩極的情況,你説它拿獎吧,也不是沒可能,你説要是很討厭,我覺得也會發生。

第一導演:到底什麼氣質呢,和草根創作者比,完成度高?
曹申堃:對,很高,製作上的production value是毋庸置疑的,它的整個畫面是非常吸引人的。這個導演可能非常瞭解那種慢電影,非常瞭解塔可夫斯基,蔡明亮,甚至畢贛。
第一導演:懂了,過,下一個,《燃比娃》,入過今年柏林的新生代兒童單元,上影節也放過,美影廠的動畫片,陣容很強大,有周迅楊浩宇配音。
曹申堃:是,我的感覺就是作為這個生態裏唯一的一部動畫片,它進來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創作者對視覺層面的認知和實際的掌控力,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質量我覺得也不需要我評判,上影節大家都看過。

第一導演:入圍片單剛出來時我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就感覺,它要是能衝到最後,是要拿藝術探索獎的。
曹申堃:是,它是這個獎的一號種子選手。
第一導演:咱們再聊一個閉眼買票的片子吧,現在各種節展上的寵兒,祝新,第二部長片《世界日出時》,北影節做人物展映單元時也放過,這回又是一個高概念。
曹申堃:祝新的片子給我的感覺,就是他自己本人的性格,天馬行空,你不知道他從哪就冒出來一個什麼想法。
他是一個對形式特別敏感的人,所以不管是他的所謂劇情片,還是所謂紀錄片,我覺得他至少會給人一種觀看體驗非常新奇的感受,比如他對時空的一些嫁接,可能是你很難想到的,但他能做得出來。

第一導演:我估計你們當時討論《世界日出時》的時候,也沒做太多討論吧,就這個榜單,就得有他。
曹申堃:怎麼説呢,從質量上説,如果你在初選的時候就把祝新給選下去了……我算哪根葱,我有什麼資格做這件事?就是這種感覺。
第一導演:過!來一個做夢的吧,《一匹白馬的熱夢》,這個片子好像也是多年前創投過的片子,今年入圍裏唯一多國製片的電影,陳翠梅監製,去過威尼斯,還入圍過香港國際電影節的新秀單元,實際感覺怎麼樣?
曹申堃:從製作的水平上來講,是沒問題的,這點跟《不遊海水的鯨》蠻像。它很容易出現在國際電影節上,大家對中國少數民族的印象,它以非常完整的方式呈現了出來。

當然它的故事其實比較簡單,主角在一個邊遠地區現代化的過程中會面臨的一些問題,不管是家庭的、工作的,不管是外部的、心理的,總之是一個非常全面的對這個人的處境的展現。其實有時候會讓我想起萬瑪才旦,會讓我想起萬瑪的黑白片《塔洛》。
第一導演:你這麼一説確實像,那陳翠梅的特性還明顯嗎?
曹申堃:我覺得不太有,它還是一個很本土的電影,當然我在看的時候就會有這個疑問,她作為一個女導演,去拍這樣一個內蒙的騎馬的勇士,這之間的那個張力,她能不能去解決這個問題。看到最後我發現,OK。
第一導演:好的,咱們接着從內蒙飛去象山,《象山發光事件》,這個導演趙域也非常有履歷,多年前經常出入於中國獨立影像展,北京獨立電影展這種場合,拿過一些榮譽,讓我感覺他更偏向文藝創作一些。但聽片名特別像八九十年代那種《民科》雜誌文學,並且也是元電影,而且演這個神秘人物的還是小瀋陽,是不是有點孔大山那意思?
曹申堃:如果讓我給關鍵詞的話,我覺得就是放下預期。我不是説它差,恰恰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對它的所有的預期可能都是錯的。
第一導演:於是我產生了新的預期。
曹申堃:就比如説你看到了小瀋陽,你會想,哇,這是不是一個東北喜劇?然後你一進去發現,嗯?
第一導演:它到底是何方神聖?
曹申堃:它是一個披着科幻皮的懸疑片。它是很認真地探討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會進到一些荒廢的地方,舉個不準確的例子,從景觀上看,有時候會給我一種《潛行者》的感覺,當然它沒到那地步。

第一導演:老塔被call多次。可是小瀋陽是咋回事?
曹申堃:從我當時的觀感上講,小瀋陽是非常迷異的,因為我看的時候一直不敢相信,這真的是小瀋陽,我還去查,這真的是小瀋陽嗎?
第一導演:我不懂,你沒有認出來這是小瀋陽?
曹申堃:也不能説沒認出來,但我確實以為是一個長得跟他很像的人,他在裏面也完全不説東北話,他説的應該是西南方言,我就想知道,這到底真的是他嗎?
第一導演:他難道沒有以往任何表演痕跡?那導演選擇他是不是也帶有一種對反常的混淆感上的追求?
曹申堃:如果非讓我説的話,我覺得可能是有的。電影裏,小瀋陽是一個比較鬆弛的狀態,很不一樣,非常不一樣,非常非常不一樣。
04
嫡系歸來
能回主場的都有升級,多部南鑫體系電影全軍覆沒
第一導演:今年還有一個顯著的現象,之前入圍過FIRST,包括拿過獎的,今年又來再戰,甚至有的是三戰,從長片報名資格上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就先説最突出的一部《老虎的斑紋》,他們是去年拿過最佳藝術探索獎的《佛走過田埂》的班底,短視頻頭部賬號閃電製片廠的團隊,其中有個演員還是去年拿過最佳導演獎的《鋦瓷》的男主角,可能就是去年他們認識的,來合作一把。編劇是大家共同的朋友胤祥老師。你怎麼看《老虎的斑紋》?
曹申堃:我覺得是上升狀態,評審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之前《佛走過田埂》能進來,那這部《老虎的斑紋》應該更有優勢,這是其一。
其二,我覺得算是陳吉文導演宇宙吧,因為還是那個小村,還是有很強烈的相關性,但發生的信息重疊並不多,上次是圍繞一兩個人展開,這次人物比較多,發生在每個人物身上的事情比較平均。有些人物還是有點意思的,在這個時代很典型。

第一導演:胤祥老師現在也是FIRST新生創作者返場軍師了,之前是給南鑫出過很多劇作建議,但最終成片實現上和導演產生了巨大分歧。
曹申堃:對對對,説起南鑫,今年也是FIRST幽靈,初審裏有5、6部作品都有他,有的是主演,有的是編劇,有的是監製。
第一導演:全軍覆沒了?
曹申堃:對,其實有一部,我覺得非常非常糙,但還挺有意思,是一個多視點敍事。
第一導演:沒有拔上來?
曹申堃:對,可能還是太糙了。
第一導演:咱們接着説一部叫《貓鯊》的帶有歌舞類型的電影,導演王曦德分別憑藉2021年《山河小敍》、2022年《半個小夜曲》連續兩屆入圍長片主競賽,遺憾都沒拿到獎。《貓鯊》是他第三次了,對,最後一次衝擊FIRST長片説的就是他,你感覺這次有希望嗎?
曹申堃:從我個人的角度上講,他也是上升狀態。因為故事講的是一個舞團,確實有舞蹈段落,稱為歌舞也OK,但並不是純歌舞類型上的那種豐富。

第一導演:為什麼要起這麼一個片名?
曹申堃:它這個舞蹈劇就叫《貓鯊》,我覺得跟這個貓與鯊的物種本身沒有太大關係,他可能是追求一種漫畫感,就是觀感上這幾個角色都不是那種特別強烈的真人的感覺,或者説姿態上沒有那麼活泛,可能更接近於一種漫畫人物的感覺。
第一導演:更通俗,更市場向?
曹申堃:從情節上講,很通俗,從拍法上講,肯定不市場。我突然想起來,它反倒和剛才陳吉文那個片子是有一些相似之處的,從結構上來説,它都是從一個團體開始,然後去講每個成員身上發生的事情,然後再回到這個團體,或者再回到這個地方,是這樣的一種感受。
第一導演:那咱們聊一個似乎有點市場向的嫡系,徐申和黃天豪聯合導演的《全網搜索》,其中徐申這個導演在2022年憑藉《智能手機》入圍過一次長片主競賽。《全網搜索》是一部“桌面電影”,一看就知道借鑑了《解除好友》《網絡謎蹤》,看他這次把這個類型本土化到什麼程度吧。
曹申堃:我覺得它非常非常本土,以至於別的國家不太可能出現這種事情,包括裏面使用的軟件,通訊的方式,包括人與人之間產生關係的方式,我覺得都是非常中國當下的。

第一導演:難道這裏面,有“翻牆”情節?
曹申堃:我想説的是所謂的隱私的問題,在國外不太涉及。
第一導演:我暫時還想象不到這個效果,它是創意爆棚的那種感覺嗎?
曹申堃:怎麼説呢,它的類型完整度是OK的,但是你得能熬到它反轉的那個點。
我其實有點擔心,擔心一些女性觀眾會有異議,但其實恰恰相反,這個片子有一部分想講的是一個反面的事情,關於隱私該不該被暴露,關於一個人應不應該被網暴,是否要進行道德審判。
第一導演:確實還挺陳思誠的。
曹申堃:對,慢慢發現確實跟《惡意》是有點像的。
第一導演:好的,嫡系還有最後一部,叫《老蔡的奧德賽》,也是咱們聊的最後一部入圍長片。其實説嫡系稍微有點邊緣,這個導演劉金宇是去年入圍過FIRST超短片單元。《老蔡的奧德賽》講的是一個農村大齡男青年對抗傳統婚戀枷鎖的故事,他還有一個寫科幻小説的夢想。這片是什麼質感呢,是那種最後時刻觸動人心的樣子嗎?
曹申堃:對,像這種所謂的大齡文藝青年,涉及傳宗接代,你聽着就不想看,但實際上真的看起來,真的到了細枝末節處,往往還是比較真實、比較真誠的感覺。主角身處的那個艱難處境,我領會到了。

第一導演:沒有晦澀影像、抽離敍事、疏離情緒。
曹申堃:完全沒有。尤其是中間有一段,有一點要開啓一段情感生活的時候,就是當你發現一個大齡的男性和一個大齡的女性,兩個之間,莫名地建起一些關聯的時候,有一種底層相互依靠的感覺,確實是有點觸動。
當然所謂寫科幻小説聽起來很虛,但是有些時候也會有一些新聞,比如什麼外賣小哥快遞員也在讀海德格爾,類似這種,我覺得是一個意思。它沒有特別跳脱的東西,對我來説特別真實的點是他的行為完全在這個人的認知當中展開,它的情節不會突然跳到一個創作者的層面上,強行賦予一些東西。
而且我覺得這個片子它並沒有止於要給這個人物一個好的走向,或者收束,我覺得這一點還是真實的,還是非常OK的。
05
女神再臨
整個電影節最有狠勁的,藏在這裏呢
第一導演:啊,FIRST官方剛發了“她的一幀”單元片單,咱倆還不能結束,簡單聊聊這五部劇情片吧。我看到第一部《伴兒》這個片子還挺驚的,因為導演兼主演夏侯雲珊,她在我印象裏一直帶着商業屬性的疑慮。
曹申堃:她的創作難度還是有的。《伴兒》講的是一對老夫妻,妻子相當於是已經阿爾茲海默了,然後老頭兒一直在照顧她,每一天病情都在加重,所以就會不斷地出現一些外部的問題,還有內部的精神問題。

兩個非職業演員,表現都還挺出色的,確實有點陷在這個情感裏了。我個人的感覺《伴兒》在我這裏還是可以的,有很誠懇的地方,一定一定要對標的話,有點像安東尼·霍普金斯那部《困在時間裏的父親》。
另外我特別想説説《姐姐的死因》這部片,這是一部至少從初選的層面上講,我們推上去的片子裏面來講,相對來説非常犀利的一部作品,可能比現在競賽單元裏所有的片子都要犀利一些。
第一導演:啊?厲害的在這呢啊!
曹申堃:它的這個犀利程度,我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她所入圍的可能性。就是粗糙是粗糙,技術問題是技術問題,但是它的態度是特別的明確以及特別強烈的。

第一導演:這個態度是啥呢?
曹申堃:比如説一個縣城裏的那種男子氣概那樣的一種東西,是怎麼摧殘女性的,整個兒的語調是非常的激烈的。因為這個表達方式,導致這個意圖非常明顯。
我們在初審的時候,對這片也確實有一些意見上的分歧吧,當然我們沒有針對任何片子展開特別激烈的探討,只是因為《姐姐的死因》很直率很直接地對它的觀點進行了展現。
最後説説《普通紙》,片子裏有一個姐姐這樣的角色,突然有一天,她決定不再説話了,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麼,這個設計本身我覺得是有趣的,但是電影並沒有針對這個東西去展開,可能觀眾本能會去尋找一個原因,但是最終都沒有找到,導演也沒有特別想要把這個問題的答案找到。
第一導演:經你這麼一描述,我反而就很想體驗這種迷茫困惑的投入錯位的感覺。
曹申堃:我不知道對終審評委來説是不是有點過於奇怪。

06
收工感言
幹這活挺熬人,盡最大力把改選的片子選進來
第一導演:現在回看的話,你自己有沒有什麼遺憾,很想選的,但沒進來?
曹申堃:肯定是有的,可能有那麼兩三部,也跟疫情、普遍的失落是很有關係的,都是當下的人的生存狀態和處境,對我來説它們是特別好的。
另外對我個人來講,這初選的將近130部電影中,出現了很多非內地的華語電影。
第一導演:目前只有陳翠梅監製的那一部進來。
曹申堃:對,是有比如像在美、在日的中國導演,也出現了馬來導演等等一些這樣的片子,確實有點遺憾,最後這些都沒有出現。從質量上講,有一些我覺得是很可以的。但是也有其它的原因吧。
第一導演:都是什麼類型的?
曹申堃:生活類的比較多,情感類的比較多。
第一導演:或者説內核是展現華人的生存處境?
曹申堃:對,涉及身份認同問題的時候,會有比較複雜的感受,有些甚至很微妙、很複雜,我在其它電影裏很少能看到。
第一導演:話説這次你們初審開會過程順利嗎?有吵吵嗎?
曹申堃:沒有臉紅脖子粗,主要是我覺得整個流程相對來講已經很順暢和規範了。
因為劇情長片的初審一共就三個人,大家各自闡述自己的觀點,你投票就投,不投就算了,哪個兩票的就往上提,你覺得一票可以再討論討論的你也可以提出來。
但是沒有那種爭議特別大的,“我就不想讓它進”,這種是沒有的。
第一導演:花了幾個鐘頭完成了討論?
曹申堃:我們分兩次,一次是線上的,一次是線下的。線上的那次應該就是從下午到晚上。線下的那次是從白天十點一直到下午五點吧。
第一導演:其實效率還可以。
曹申堃:嗯,其實還可以。
第一導演:你們外賣都吃啥了?
曹申堃:都是他們組委會點的,我們就跟着吃。
第一導演:這是你在這個領域裏最漫長、最充沛的一次工作了吧?
曹申堃:我覺得是吧,要盡全力不出現什麼問題,把所有應該選的片子選進來,還是挺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