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愈賽道,平靜地碾過每個想被療愈的人_風聞
刺猬公社-刺猬公社官方账号-51分钟前
一條邊界模糊,沒有終點的賽道。
文|毛巾
編|園長
當外部環境看起來不可改變時,人會自然而然地尋求內觀。就像沙漠中缺水的植物,並不能在地面上枝繁葉茂,卻會長出發達的地下根系。
近年來,身心靈療愈在國內正擁有越來越多的受眾。2023年,那篇關於學霸貓的媒體報道,讓許多人看到了身心靈行業的暗面,同時也展示出了當下國內年輕人龐大的療愈需求。
世界衞生組織2022年的數據顯示,全球約10億人受精神障礙影響,佔總人口的13%,將這一比例平移到國內,便是上億個亟待解決的心理健康問題。除去傳統的物理治療、藥物治療與心理諮詢外,療愈行業的出現與興起,給了大多數處於情緒“灰色地帶”的人以寄託。
但面對着巨大的需求與市場,身心靈療愈賽道的邊界,卻顯得異常模糊。

一切皆可療愈,一切皆是訓練
在當下普遍的定義中,療愈是幫助個體從身心失衡狀態恢復到健康狀態的過程。這是一個廣泛的概念,也給了從業者很大的闡釋空間。
在各個社交平台搜索“療愈”,能看到各式各樣的療愈方法:瑜伽、正念冥想、音樂療法、繪畫療法……它們屬於較為主流的療愈技術。許多身心靈療愈機構或工作坊會使用這些方法,來幫助被療愈者達成改善睡眠、提升專注力、降低焦慮等目的。
此外,使用植物精油的芳香療法、調和人體能量的水晶療愈、以表達和扮演為核心的戲劇療愈、走進自然的森林療愈……這些新興的療愈方法也具有一定的受眾。它們之間還能彼此結合,形成一套複合的療愈手段。

圖源小紅書@NatureGlow自然筆記
如果一個人剛剛接觸療愈,一定會看得眼花繚亂。似乎一切能讓人感覺更好的事物,都正在披上療愈的外衣。買手串不只是為了好看,是療愈;聽音樂不只是聽旋律和節拍,是療愈;寫作不只是表達,旅行不只是遊玩,它們也都可以是療愈。
一個人做一些有益身心的事,自然會有平靜放鬆的效果。但這些簡單直觀的行為被納入身心靈的框架,它便成了一門需要耕耘的“顯學”,也就會有導師對學員進行指導和訓練。而對於消費者來説,如何甄別市面上的身心靈機構,是比自我療愈本身更難的學問。
即使是將“能量場”“靈性覺醒”“脈輪”等未被實證研究過的話術與概念排除後,剩下的身心靈從業者質量依然良莠不齊。網絡上人們對身心靈行業的負面評價,多集中於“老師質量差,從業門檻低”、“偽科學”、“花錢了卻沒有得到改善”等方面。而當一個人遇到了情緒問題,ta要如何在傳統心理治療和身心靈療愈之間做出選擇?
刺蝟公社(ID:ciweigongshe)聯繫到了一位曾在身心靈機構實習的心理學畢業生小花,小花表示,她所在的機構專注於正念冥想領域,用户多為海歸或留學生等精英羣體。
我打開了這家機構小程序上的產品頁面,發現裏面的不少導師,都帶着“人生教練(life coach)”的名頭。
人生教練是一個近年來走紅的職業,可以接受ICF(國際教練聯合會)的認證。浙江日報潮新聞去年的報道顯示:2024年2月,ICF認證的教練人數全球已達5萬人,而在中國大陸不足2000人。社交平台上自稱“人生教練”的人,很多表示自己還正處於ICF的認證過程中。

圖源ICF官網
職場轉型、人際關係、調節情緒……人生教練都可以通過ta的訓練營,為遇到問題的人提供幫助,大多是以在線課程的形式開展。小花在那家機構的工作便是用户運營,主要負責收集微信羣裏的反饋,並不時擔任主持人,引導參與者就固定話題進行表達,聽起來像是線上的互助會。
在各個身心靈機構的從業者中,也不乏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心理學碩士、教育學碩士、社會工作碩士、正念引導師項目受訓、在美國註冊的行為治療師和臨牀社會工作者……從title上看,他們是有能力為用户提供相對專業的療愈服務的。
但療愈並不像心理治療,有明確的臨牀標準和倫理規範,它的實際效果也仍待驗證。當“療愈”的概念被泛化時,幾乎任何有正面體驗的活動都可被包裝於其中,也就讓這個賽道也就愈發顯得枝蔓叢生。

主觀的標準,規範化的難題
在2025年初,央視新聞發佈了《公安部:嚴打借“靈脩”“心靈療愈”等名義的非法培訓》的內容。這並非官方媒體對身心靈亂象的第一次點名。早在2017年,人民日報便報道了一女子被“心靈輔導”騙走300多萬元的新聞。
直到今天,身心靈行業依然缺少明確的行業標準,卻有越來越多的細分賽道。減肥、社恐、拖延……各種課程針對着當代人各個維度的痛點,進行着精細化地獲客。用户被不同的問題困擾,但他們所學習的課程可能是大差不差的“同一套”。有人發帖稱:花了十幾萬報心靈課,結論只有三個字,做自己。
在這樣的背景下,一些機構會更加強調自己的科學屬性,在簡介中突出自己基於腦科學、心理學的科學原理,幫助用户自我提升。在擺脱玄學和迷信的嫌疑後,療愈更像是輕量級的心理治療——讓人能在沒有“患病”的壓力下,改善自己的心理健康問題。

圖源暫停實驗室
既然選擇了療愈,那便不好談倫理,只能談性價比。市面上相對成熟的療愈課程(練習),定價大都在幾百元到上千元不等,在長達一個月甚至幾個月的時間裏,用户需要每天或定期高頻地進行訓練、做任務或參加互動。
療愈的過程,似乎也起到了一些為產品提升用户粘性的作用。通過對比看到,大多數現代心理諮詢一週一次的頻率,實際上可能是個相當審慎的行業決定。
在當年學霸貓的事件中,為她的課程買單是一種“知識付費”。而在今天,買課的付費邏輯沒有更改,消費者似乎卻不再認為自己買的是知識,更像是買了體驗或治療。相比之下,療愈APP的付費模式則更貼近成熟的互聯網產品邏輯:開會員,裏面的冥想音頻隨便聽。

圖源潮汐APP
在心理諮詢行業,有着不少曾在大企業任職,或從互聯網公司管理崗轉行的從業者,即使很多人並不喜歡這樣的諮詢師氣質,但歸根結底,心理諮詢師也是一個考了證就能上崗的職業,這只是一個價值取向的問題。
療愈賽道,同樣也是大廠人轉型的熱門選擇,很多從業者沒來得及拿到IFC的人生教練認證,已經做上了“靈魂導師”的夢。更多人在選擇療愈產品前,也許首先要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創業項目的種子用户,再談其他關於如何療愈的事。
而療愈產品的成效幾何呢?這也是個難以實證,沒有315監管,只能靠用户主觀評價的事情。花了成百上千元,投入了大把時間在其中,課程結束後變好的自我感覺究竟有多少是因為切實有用的方法論,又有多少出於安慰劑效應?只有體驗者自己才知道。
那些療愈賽道的創業者,有不少正是之前曾深度體驗療愈的人——這可能是出自ta們由內而外的認可與熱愛。但並沒有那麼多病人會在痊癒之後想當醫生,這是療愈行業內略顯可疑的再生產。但缺乏行業客觀標準的事實,讓我們只能疑罪從無。

圖源小紅書@徐暢大王

療愈:假賽道與真需求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關注心理健康的年代。我們剖析原生家庭,測試MBTI與九型人格,搞清楚自己究竟是迴避型依戀還是焦慮型依戀……這些心理學知識是近年來互聯網上的新工具,可以被用來更準確地解釋我們的生活。
而身心靈療愈,對更多人來説不過是一種“泛心理學”的生活方式。對神秘學敬而遠之的文化傳統,讓我們 “靈性”“玄學”有着天然的防禦心;而説到能夠在生活中不焦慮,保持專注與平靜,並能自我提升day day up的療愈,就有人不困了,覺得這是一條在現實上升路徑受阻時,從內心獲得超越的道路。
內觀並沒有錯,這是上一輩人沒有解決的課題,總有人需要去試着完成。但既然是內觀,便可以藉着各式各樣的外物去進行——這正是療愈賽道沒有邊界和規範的根本原因。當越來越多的事物都可以掛上了療愈的標籤,面對着海量的需求,人們自然會從各行各業,開始“療愈創業”。

圖源知乎
可療愈賽道的核心是什麼,通過某種行為讓用户“感覺更好”嗎?那打遊戲、吃炸雞、刷短視頻是不是療愈?或許打遊戲是因為我現實逃避,吃炸雞是我在緩解壓力,刷短視頻是我專注力太低——這些行為和心理都需要我充個療愈會員,去好好內觀一下。
焦慮的年輕人,似乎被療愈賽道的競爭者們,製造出了新的“療愈需求”。但這份需求是一直存在的,並且在療愈賽道出現之前,我們也從未停止療愈:在工作時間外我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下意識療愈自己的方式。
一個教授大眾如何更好療愈自己的產品,應當是錦上添花,而非救命稻草。如果真的有一個人在街上張開了懷抱,就被大家當成了博愛的聖人,那隻能説明那條街上沒有人曾經感受過愛——換句話説,我們正在慢慢失去安慰自己,甚至娛樂自己的能力,才會把身心靈療愈奉為圭臬。
療愈賽道,本不該如此擁擠。得到療愈,是每個人再正常不過的需求,這份需求所對應的責任,是由政府、企業、社區、公民等社會各部分一同承擔的。當得不到具體的療愈時,便會去追求抽象的療愈。而當越來越多人尋求抽象的療愈時,這些用户期望足以把一個行業變得虛無縹緲,面目全非。
或許,療愈賽道的核心產品,其實並不是“我療愈你”,而是“我在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