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價國與國的關係也好，一國內部區域或族羣之間的關係也罷，既要看歷史也要看當下_風聞

在某站上看了個視頻，一位中國遊客去哈薩克斯坦的東干村探訪，跟當地人交流，最後借宿在當地人家中。視頻不錯，這個人也沒有某些網紅的那種優越感和偏見，基本上還是呈現了一個樸實的揹包客視角。

當然，評論區和彈幕就一如既往的烏煙瘴氣了。互聯網時代這二十多年，造就了一批過去只能在酒桌上扯淡、現在確可以躲在屏幕後面危言聳聽的人。很多人看了點頭條文章或小視頻，就覺得自己已經超過專業歷史學者了。

他們表面上關心的那段歷史，其實他們大部分人根本説不出個一二三來。我只讀了幾篇綜述和專門研究論文，就已經覺得非常紛繁複雜了。史料很多是清政府或民國時期官方的史料，不排除避重就輕或偏頗不準之處。就跟我們學習、研究古代西亞一樣，你不可能覺得亞述巴尼拔的銘文就代表了歷史的全貌；五十年代就已經有新中國學者調研過當時還健在的當地人，這是一個很好的補充。

總之，想當相關話題的專家，你要麼是學晚清歷史的，要麼是研究陝甘地區地方史的，同時也不可能對太平天國等相關歷史只有皮毛了解。

我國的中國史研究水平，比世界史水平整體要高得多；而世界史方面，也絕不是當幾天民科就能蓋過科班出身的（我之前也説過，為什麼我不可能轉型去研究“當代中東”，畢竟我還沒到民科水平）。所以，關於這個問題，大部分網友就老老實實地看聽學就可以了。發泄是沒意義的。

我只選了其中一篇論文一部分參考資料（圖一），這篇文章討論的是事變後的人口變化。發表於2008年的《史學月刊》，核心期刊；作者是一位漢族史學教授。我甚至都不想截取正文——怕人家教授那句話不合網友的意。

而關於整個事件的起因和過程，這不是我這種外行敢隨便説的。綜合讀過的那一丁點東西，簡單而言就是地方羣眾有矛盾，官府經常拉偏架，畢竟對於封建朝廷而言，老百姓互相打是最好的。當然，這也伴隨着回族內部新老教衝突，回軍屠城、漢族團練屠城、清軍屠城、戰爭帶來的瘟疫和饑荒等各種災難。在19世紀中期，太平天國運動相關的人口損失也非常大。這也是清朝晚期走向滅亡的大潮流的一部分吧。

為清廷效力的湘軍殺了多少人？在南京城屠殺的老百姓，都是什麼民？那時候他們顧及什麼同胞之情了？

有時候覺得很可惜，新中國本來已經用階級敍事的觀點超越了漏洞百出、自相矛盾而且與資本主義相適應的民族主義敍事，但很遺憾，近幾十年民族主義敍事又回來了。這些敍事最大的特點就是抓不住主要矛盾。十四年之後，漢族回族各損失至少大幾百萬甚至近千萬人口（包括死於饑荒和瘟疫的人），為清廷效力的滿漢將領立了功，清廷自己則苟延殘喘的幾十年。這件事的問題主要還是出在清政府身上。

什麼叫民族主義敍事漏洞百出、自相矛盾？有些網友往往有以下思路：

敵視清朝（但不是因為它是反動的封建王朝，只是因為是滿族人建的；這些人一般崇拜明朝），但是推崇效忠清朝統治者並屠殺過各族人民的左宗棠；

同時，敵視元朝、清朝，但絲毫不顧及沒有這兩個大一統的中央王朝，我們對東北、內蒙、新疆、西藏、台灣的實際有效治理歷史就會大打折扣乃至不存在。那請問我們現在繼承誰去？繼承南宋嗎？繼承北宋都虧大了（就算是您心心念唸的漢唐，也管不到西藏台灣——我説的是實際治理，跟“我知道這麼個地方”是兩碼事，咱不能跟錫安主義者學經書開疆，沒必要這麼墮落。）

我沒見過那個網絡狹隘民族主義者能把這兩件事説明白的。只要開口，要麼開始編造，要麼開始雙標。

截至目前，我説了兩件事：一、這個主題很難，要麼踏踏實實地研究，要麼就避而不談。我討論這些，只是藉此當個例子呼籲民族團結，我肯定是沒膽量跟專家討論研究細節的；二、階級史觀（當然不要太機械），能解釋的事情更多，關鍵是對當代造成的矛盾更少，值得推崇。

最後我還想説一件事。我一直覺得，評價國與國之間的關係也好，一國內部區域或族羣之間的關係也罷，既要看歷史，也要看當下。

比如，同樣侵略過中國，日本和俄國你分別如何評價？聊幾句就知道，對日本和俄國評價的差異，體現的是你對我國目前整體制度和現狀的看法，根本與日本、俄國沒有直接關係。

那麼，看歷史，沙俄侵略過中國，蘇聯與新中國曾經長期對立；但是，一方面，新中國早期蘇聯對我們的工業援助（當然也是我們用犧牲換來的）非常重要；另一方面，目前俄羅斯與中國的關係，絕不是對立和互相威脅的關係，而且經濟上有互補性。

日本呢？屠殺幾千萬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日本到現在是怎麼教育自己的年輕人的？多少日本年輕人都不知道日本給中國人民帶來的災難了？很多人還以為現在是日本有左翼的時代，或八十年代的蜜月期嗎？而戰後的日本，一直充當美國遏制中國的工具。支持台毒，傾倒核污水——正常人都能看出來，結合歷史和現狀，俄羅斯與日本與我國是分別是什麼關係。

一國之內呢？既然當下大家是一家人，既然“我們偉大的祖國是五十六個民族共同開發的，中華民族的未來也要靠五十六個民族共同來開創”（想反駁的，自己先搜搜，掂量掂量），歷史上的事情，研究歸研究，但主要在於解釋，而不在於“利用”。

説白了，就是有一些事情可以讓它過去。有些人不幹了：憑什麼？那是你的家庭沒受到影響！問題是，被湘軍屠殺過的安慶人和南京人，今天還需要去仇恨湖南人嗎（儘管大家都是漢族）？因為現在大家是一家人，過去封建王朝時候的事情，只能讓它過去。

否則，你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會不會馬路上隨便一個人都是你的仇人呢？其實大家都是老百姓而已。

我知道很多皇漢為了捧一踩一，偶爾會宣傳“漢藏一家”。但是，他們知不知道司空圖《河湟有感》裏那句“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裏的“胡語”，指的並不是什麼中亞語言，而是藏語？知不知道吐蕃和大唐爭奪河西走廊的故事？知不知道歷史上兩國的敵對？知不知道多少漢人被編入吐蕃？聽沒聽説過歸義軍的故事？

許多年前，我在quora上真的看過一位藏族朋友用英文答題，替祖先向漢族“道歉”，給我笑噴了。這有什麼可道歉的？這是被誰PUA了？

一千年了！就算一千年前兩個人的祖先互相都是殺父之仇，一千年後這兩個人也可以是一起踢球一起喝酒的朋友了。如果有一天，日本發生革命，真正獨立、真正悔罪、認真賠償，成為中國的朋友，不再破壞中國人民的長遠利益，我們可以原諒。日本軍國主義是我們永遠的敵人。如果你們放棄軍國主義，那就沒問題。之所以八十年了還沒過去，是因為他們沒改，不是因為我們記仇。

為什麼我內心裏支持的還是巴勒斯坦兩族並存的一國方案，就是我知道歷史比我們每個人的生命要長許多。短短一兩百年的民族主義，根本不是人類歷史的常態，也不必是永恆。我説的第三點，就是：沉住氣，面對這些話題，不要火急火燎的。

什麼叫火急火燎？回到開頭説的那個視頻本身：評論區有人估計只看標題就沉不住氣了，急忙留言——哼，哪有人去看那些人的。一定是個“同族”！是的，前兩天還有人説我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的“同族”。有趣的是，視頻最後，該男子想在村中人家留宿時，想給人一些禮物，感謝人家。

給了在阿拉木圖中國超市買的拉皮等中國食品之後，問：我車裏有伏特加，大哥喝不喝伏特加？一下子給一屋子的東干人都幹沉默了……up主恍然大悟，哦哦，你們不喝酒！這就是評論區那些人眼裏的“同族”。但凡把視頻看完，都不至於把自己狹隘到近乎弱智的揣測大大方方地留在評論區。

總之，我明白好言難勸該死的鬼，有一些人終究會在錯誤的道路上狂奔。但是，畢竟很多人還沒有徹底鬼迷心竅，我們能勸一個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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