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RSS的邊界究竟在哪?一文詳解印度最強宗教民族主義社團…_風聞
南亚研究通讯-南亚研究通讯官方账号-11分钟前
作者****|**** 阿姆裏塔·辛格(Amrita Singh)
編譯****|**** 杏子龍之介
本期編輯****|****何佳蔚
本期審核 | 江怡
圖源:《大篷車》
一
德里詹德瓦蘭(Jhandewalan)德什·班杜·古普塔路(Desh Bandhu Gupta Road)上的人行天橋通常髒亂不堪,塵土飛揚,一端的樓梯常堆滿塑料餐盤、食物殘渣、破舊衣物。晚上路過時,要小心不要被睡在橋底的流浪漢絆倒。登上樓梯後,一座巨大的塔樓映入眼簾——該建築12層樓的每扇窗户都透出明亮燈光。詹德瓦蘭的所有建築,無論多高,夜間都處於昏暗狀態,但這座塔樓除外。
這座宏偉的塔樓及其後方兩座類似建築,屬於凱沙夫園(Keshav Kunj,केशवकुंज),即印度國民志願服務團(Rashtriya Swayamsevak Sangh,RSS)的德里總部。RSS是全球最大的志願組織之一,數十年來一直致力於推動建立一個印度教國家。(編者注:凱沙夫取自RSS創始人海德格瓦爾<Keshav Baliram Hedgewar>的名字,該詞宗教上指印度教中主神毗濕奴或其化身克里希那的一個名字——計舍婆)
RSS 2025年迎來建團百年,該組織是“團家族”(Sangh Parivar)的意識形態源泉——這一龐大組織網絡包括執政的印度人民黨(Bharatiya Janata Party)作為其政治臂膀;世界印度教大會(Vishva Hindu Parishad)和印度青年民兵(Bajrang Dal)作為其文化宗教組織;全印度學生聯合會(Akhil Bharatiya Vidyarthi Parishad)作為其學生組織; 全印度律師協會(Akhil Bharatiya Adhivakta Parishad)作為其法律部門;以及海外組織如印度教志願服務團(Hindu Swayamsevak Sangh)和非政府組織如國際服務組織(Sewa International)。
該組織長期以來以節儉和簡樸自居,但自2014年印度人民黨上台以來,似乎更加樂於展示其財富和影響力。凱沙夫園便是典型例證。
該綜合體佔地1.9萬平方米,包括三座塔樓,內設禮堂、哈努曼神廟、RSS附屬機構辦公室、會議廳、住宅、圖書館甚至一家醫院。RSS聲稱該建築耗資15億盧比,由志願者籌集。在建築落成典禮上,RSS最高領導人莫漢·巴格瓦特承認了其奢華。“繁榮是必要的,”他説,“但必須伴隨紀律和節制。我們的工作必須維護這座新建築的宏偉。”

人們正在觀看位於新德里、2025年2月19日新落成的印度國民志願服務團(Rashtriya Swayamsevak Sangh)辦公室。圖源:《大篷車》
凱沙夫園是RSS意識形態權力全面鞏固的象徵,也是其長期滲透進首都核心地帶的見證。該組織在第一個德里辦公室1936年在比爾拉寺附近幾條街外成立。關於RSS目的和合法性的質疑,如今已不再是討論的焦點。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總理莫迪的政治崛起,他本人曾是一名全職工作者。如今,RSS無處不在。其成員深入滲透到公民和憲法機構中,並通過一個密集的附屬信託和組織網絡運作。
2024年9月17日夜——恰逢莫迪生日——我與一位同事前往凱沙夫園的大院。巴格瓦特計劃訪問仍在建設中的綜合體。負責守衞RSS辦公室兩年的中央工業安全部隊人員將我們驅離。其中一人AK辛格(AK Singh)禁止我們拍攝建築外景。“你們在總理府附近拍照嗎?”他問道。
辛格表示,只有獲得許可才能進入。我們詢問應向誰申請許可。他回答:“如果RSS需要你們,他們會自行聯繫你們。你們不應主動聯繫他們。”
二
凱沙夫園是RSS今日面貌的完美隱喻:規模龐大、野心勃勃,卻專為逃避監督而建。通過對RSS官員、其附屬機構成員、當地居民及學者的採訪,以及查閲法院判決書和檔案文件,我拼出一幅關於RSS如何通過寺廟信託基金及其廣泛的金融網絡獲取並控制土地的圖景。然而,該項目資金來源的具體細節、內部運作機制以及其可能適用的法律依據則更為難以釐清。這恰恰是調查RSS這類組織時面臨的問題而非缺陷,因為該組織總能根據自身需求隨意變換形態。
凱沙夫園所在的土地曾是所有權糾紛的焦點。該土地1947年由巴德里·巴格特·詹德瓦蘭(Badri Bhagat Jhandewalan)寺廟協會租給第二任最高領導人MS戈爾瓦爾卡,後轉交給RSS的代理機構——凱沙夫紀念委員會。德里發展局(DDA)最初對該租賃協議提出異議,稱該土地歸政府所有。但1990年的一份法院判決——因DDA未出庭而缺席審理——支持了寺廟信託。此後,該綜合體附近的居民指控信託強迫他們搬離家園。
許多居民向我透露,他們正面臨RSS及其附屬組織的壓力,但因害怕報復而不敢公開發聲。“他們打着寺廟的旗號,實為土地黑幫”,拒絕搬遷的居民奧姆·普拉卡什(Om Prakash)説道。
該場地由與RSS有聯繫的“低調承包”商重新開發,未明確説明公共籌款或財務透明度。目前,該綜合體在閉門狀態下運營,入口嚴格把守。我曾三次到訪——一次是參加導覽,另一次是與一名高級RSS官員交談,還有一次是參加新書發佈會。
RSS的工作人員僅在自己的位置上下提供信息,且往往帶有意識形態説服的目的。“如果你想了解RSS,我認為你不應該試圖理解,而應該深入其中”,印度新聞記者、RSS成員哈什·吉滕德拉·拉託德(Harsh Jitendra Rathod)對我説。
自1925年在那格浦爾成立以來,RSS一直從歐洲法西斯主義中汲取靈感。RSS創始人KB海德格瓦爾的導師BS·穆恩傑曾會見意大利獨裁者墨索里尼,並敦促印度教領袖效仿該國的法西斯青年運動。戈爾瓦爾卡讚揚了納粹德國的“種族自豪感”。
在《我們,或我們的民族性定義》一書中,他寫道:“德國也表明,具有根源性差異的種族和文化幾乎不可能被同化為一個統一整體——這是我們印度教徒應學習並從中獲益的教訓。”
“該組織的意識形態核心在於,它完全以陰謀論式的姿態(conspiratorial manner)運作,”德里大學政治學退休教授、曾撰寫多部關於RSS著作的沙姆斯爾·伊斯拉姆(Shamsul Islam)告訴我。他指給我看由RSS出版機構雅趣出版社(Suruchi Prakashan,सुरुचिप्रकाशन)出版後又撤回的《通往至高榮耀之路》(Param Vaibhav Ke Path Par)一書。
該書指出,在印巴分治期間,RSS志願者(swayamsevaks)假扮穆斯林以滲透穆斯林聯盟並獲取戰略情報。1948年3月14日,未來印度總統拉金德拉·普拉薩德(Rajendra Prasad)甚至致信內政部長帕特爾,表達對RSS成員計劃偽裝成穆斯林襲擊印度教徒並煽動暴力的擔憂。
如今,RSS試圖通過塑造更温和的形象來掩蓋其陰暗歷史。在RSS官網上,該組織宣揚“傳統”“民族文化根源”“印度的民族榮耀”。它自稱是“民族重建運動”,旨在培養“民族性格、對祖國的堅定忠誠、紀律、自我剋制、勇氣、英雄主義”。這一切將通過加強“印度教社會的基礎”來實現。
在莫迪執政下,印人黨已幫助該組織實現多個目標,包括在巴布裏清真寺遺址上建造羅摩神廟(該清真寺於1992年被印度教民族主義暴徒摧毀); 通過《公民身份修正案》,該法案可作為剝奪國內穆斯林公民權的便利工具,同時保護無證印度教徒;以及廢除《憲法》第370條,該條款摧毀了印控查謨和克什米爾與印度聯邦達成的脆弱協議。
RSS堅稱其不直接參與政治,儘管該組織明顯塑造了執政黨的世界觀,在選舉中為印人黨提供支持,影響公共政策並向政府機構輸送其成員。該組織試圖粉飾其暴力歷史,並聲稱自己既非宗教極端主義也非婆羅門教徒。它自稱是一個文化組織,但並未註冊為社團、信託或志願者組織。事實上,它根本未註冊,這意味着它能夠規避基本的公共問責形式。它不受“要求其向政府披露收入”的法律約束。《社團註冊法》《所得税法》《中央商品和服務税法》《公司法》等法律條款明確規定,註冊的非營利組織、信託和公司——即使是僅具有文化性質的——應如何繳納税款並向政府披露收入。
該組織無法合法簽訂合同、擁有財產或接收可抵税捐贈——但它通過其關聯信託和前線組織網絡從事所有這些活動。“克里希納紀念委員會”(SKSS,श्रीकेशवस्मारकसमिति)便是其中之一。該組織為註冊社團,並根據《所得税法》第80G條和第12A條享受税收減免。我詢問SKSS主席阿洛克·庫馬爾(Alok Kumar)——他同時擔任VHP主席並擔任RSS律師——其組織是否隸屬於RSS。“不,”他回答。“這是德里一些知名人士成立的信託。沒有RSS信託”,他辯稱,SKSS“甚至不是信託。SKSS是根據《社團註冊法》註冊的社團。而且是由包括我在內的多人共同運營。”
當我指出該社團所有負責人均為RSS成員時,他回應道:“是的,我們是RSS成員。我指的是,在法律上,這個協會具有獨立的法律地位。”其他組織,如國民服務協會(Rashtriya Sewa Bharti,राष्ट्रीयसेवाभारती,RSS的社區服務組織)和全印度歷史編纂計劃(Akhil Bharatiya Itihas Sankalan Yojana,RSS的歷史研究機構),也扮演着類似的代理角色。這種分散的結構使RSS能夠在公眾視野中運作並壯大,同時規避適用於所有大小慈善機構、非政府組織或宗教信託的監管框架。

1948年,RSS成員納圖拉姆·戈德塞刺殺聖雄甘地後,該組織被取締直至1949年。圖源:《大篷車》
該組織逃避的不僅僅是財務審查。由於《社團註冊法》不適用於該組織,其無需保留會員記錄。這一漏洞使其得以掩蓋納圖拉姆·戈德塞作為聖雄甘地刺殺者的RSS成員身份。資深記者迪倫德拉·K·賈(Dhirendra K Jha)在其著作《甘地的刺客:納圖拉姆·戈德塞的形成及其對印度的構想》以及2020年1月本雜誌發表的封面文章中,通過檔案證據證明,戈德塞直至去世前仍為RSS的志願者。
RSS長期否認這一事實,並依賴於不存在正式登記冊的便利條件。印前內政部長帕特爾本人曾承認這一缺乏透明度的狀況。他在1948年2月27日致總理尼赫魯的信中寫道: “對於像RSS這樣的秘密組織,由於缺乏記錄、登記冊等,要獲取某個人是否為活躍成員的真實信息,是一項非常困難的任務。”甘地遇刺後,許多RSS領導人被捕,該組織被禁至1949年。在英迪拉·甘地執政期間及巴布裏清真寺被拆毀後,RSS再次被禁。
“RSS的言論充斥着欺騙性的雙重標準,”憲法學者A.G.諾拉尼在其著作《RSS:印度的威脅》中指出。他詳細描述了20世紀70年代關於RSS是否應繳納税收的訴訟,揭示了“RSS傾向於説謊和欺騙”的本質。該組織在孟買高等法院聲稱自己是慈善機構,在慈善專員面前則稱自己是政治組織,同時向公眾宣稱自己只是文化組織。1945年,未來的RSS最高領導人迪奧拉斯在一次會議上表示,RSS的目的是在全國範圍內建立一個強大的網絡,並在“適當時機,根據我們領袖的命令奪取權力”。
“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組織,”政治學者克里斯托夫·賈弗雷洛告訴我。“RSS本質上是一個極權主義運動,試圖從內部控制社會。”他將該組織描述為一種非常印度化的法西斯控制模式。“國家不是目標。社會才是目標。”他認為,政治只是實現更高目標的“手段”。必要時,暴力可以外包給其下屬組織,如印度青年民兵(Bajrang Dal)。這種結構性模糊使RSS能夠集中影響力同時分散責任。它既能掌控機構並擁有地面力量,又能同時保持神秘感。

1992年巴布裏清真寺被拆毀時,印度教暴徒在街頭騷亂。圖源:《大篷車》
一百年後,RSS依然堅定地擴張其勢力範圍。它成功地重組了整座城鎮。它在德里的歷史,尤其是在卡羅爾巴格和如今已成為該組織據點的詹德瓦蘭的曾經,展現了其數十年來在首都日益增長的影響力的豐富而深厚的歷史。利用宗教團體和地方政治勢力奪取土地,與深入的社區參與相伴而生。這是該組織數十年來不斷完善的策略,在阿約提亞最為顯著,但在馬圖拉和一些小城鎮,與RSS相關的寺廟被改造成富有同情心的印度教社區中心——這些意識形態的神經中樞反饋給這個無定形的組織。
我採訪的多位律師指出,儘管憲法賦予了結社自由的權利,但現有法律的適用旨在確保組織行為不越法律底線,即便其為未註冊實體。“未註冊並不意味着他們凌駕於法律之上,”普拉尚特·布什蘭(Prashant Bhushan)告訴我,“無論法律如何,一切都適用於他們。”這意味着,如果政府願意,可以以煽動仇恨、隱瞞資金、侵佔土地等罪名調查RSS。然而,即使在莫迪上台前的幾十年裏,也完全缺失審查RSS的政治意願。
凱沙夫園向我們展示了RSS的現狀。它建立在充滿爭議的過去之上,依靠一個龐大但隱蔽的網絡運作,旗下有一個未註冊的組織,重新塑造了印度的政治和文化基礎。一位密切觀察RSS的人士這樣對我説:“RSS是一個幽靈。它可以做任何事。我們對它一無所知。”
三
凱沙夫園2025年2月19日正式揭牌。許多記者被禁止進入現場。約三十名記者被安排在馬路對面,從遠處拍攝活動。凱沙夫園大樓前的天橋、道路分隔帶、停靠的臨時車輛均懸掛着藏紅花色旗幟。身着白色庫爾塔衫、戴甘地帽和橙色圍巾的警察及年輕男子在道路兩側維持秩序。大型車輛在入口處短暫停留後方可通過。在入口不遠處,身着白衣的隊伍中站着RSS記者拉託德(Rathod),一名約三十歲的男子。
拉託德也被拒絕入內。他並不介意,他告訴我——他可以改天再進去。只有大約兩千名貴賓獲准參加。“你今天看到的所有這些人,他們將來都會在各自的崗位和機構中成為大人物,”他説。與我遇到的其他RSS成員一樣,他相信RSS所服務的更高目標。“我們必須理解。”
過去十年間,RSS呈指數級擴張。根據RSS最高決策機構——全印度代表會議(Akhil Bharatiya Pratinidhi Sabha)2024–25年報告,該組織目前在超過五萬個地點運營着八萬多個“沙卡”(shakhas,即基層組織)——這些機構每天舉辦活動——其數量幾乎是2014年的兩倍。每週和每月都有集會,參與人數達數萬人。其社區工作廣泛,組織公共活動如集體婚禮、醫療營、住房計劃、近九萬個每日服務項目。
這種全國性增長通過一個複雜而分散的結構來協調。印度被劃分為11個“行政區”(kshetras),進一步細分為邦級單位(Prant)、市(Mahanagar)縣(Zilla)、區(Mandal)等多級行政單元。每個層級由輪換團隊(tolis)監督,工作任務分配給主題部門,包括意識形態(Baudhik)、服務(Seva)、宗教動員(Dharma Jagran)、聯絡(Sampark)等。
安尼爾·古普塔(Anil Gupta),作為RSS卡羅爾巴格分部(凱沙夫園所在區域)的協調員(karyavah)向我透露,例如“聯絡部”(sampark vibhag)會通過個人接觸和意識形態説服,針對那些無法定期參加分支活動的人羣。這些人包括企業高管、專業人士、影響力的社羣成員。“假設某人處於高管層——公司首席執行官、公司總經理或經營一家非常成功的業務——這些人時間較為緊張,”他説,“有些人會有些猶豫。因此,專門設立了聯絡部來與這些人會面並保持聯繫。”

印度國民志願服務團成員在該組織年度活動中表演。圖源:《大篷車》
新總部大樓的建設體現了該組織擁有大量忠誠的專業人才。該建築的建築師阿努普·戴夫(Anup Dave)駐紮在古吉拉特邦首府艾哈邁達巴德,據稱與世界印度教大會(VHP)有聯繫。儘管他最初同意接受採訪,但隨後不再回應我關於這些聯繫的電話和信息。承包商奧斯皮西厄斯集團(Auspicious Group)的阿尼爾·賈因(Anil Jain)告訴我,他的角色微乎其微,儘管該公司名稱被鐫刻在建築物和文件上。“請放過我”(Mujhe baksh do),他説,“我只是個小人物。”我一個月前已提交了關於凱沙夫園建設及相關審批的RTI申請,但至今未收到任何回覆。
賈因的社交媒體賬號上有多張他佩戴印人黨圍脖的照片。他此前曾參與過RSS的項目。他聲稱:“我們只是在建設工作中參與了一點點。如果是一個大型建築項目,即使你只是扮演一個小角色,也會有人寫關於你的報道。我們的角色就是這樣。”
塔格賓服務公司(Tagbin Services)的聯合創始人薩烏拉夫·巴伊克(Saurav Bhaik)告訴我,該公司正在為凱沙夫園的國際文化中心設計一個畫廊。阿肖克·薩奇德瓦(Ashok Sachdeva),作為RSS媒體中心負責人兼卡羅爾巴格分會主席,也被召入該項目負責電氣工作。他告訴我,他還與寺廟辦公室合作。
該組織在首都的新興影響力讓其成員倍感自豪。“有時,當我坐在三輪車上經過那棟大樓時,我會問司機,‘這是誰的辦公室?’”古普塔告訴我。他得到的回答包括“這是莫迪的”和“這是穿卡其短褲的”(Woh nikkarwale na, unka hai)——指RSS的制服。他笑着説,“人們並不完全瞭解。”

RSS最高領袖巴格瓦特在凱沙夫園落成典禮上向與會貴賓致辭。圖源:《大篷車》
我採訪的幾位高級志願者對RSS與印人黨關係現狀表示滿意。莫迪在前兩屆總理任期內已形成個人崇拜,似乎在更廣泛的印度教民族主義生態系統中削弱了RSS的權威。然而,當印人黨在2024年以弱勢議會多數重新執政時,局勢發生轉變。RSS的官方刊物《組織者》公開批評印人黨成員的傲慢,巴格瓦特警告稱,“真正的服務者”不得變得“傲慢”——這種公開批評在2024年前是不可想象的。薩奇德瓦告訴我,其管轄範圍內所有RSS組織分支機構均被要求彙報執行RSS高層指示的情況。“印人黨的人告訴我們他們做了什麼,”他説,“我們告訴他們應該如何做事。”
薩奇德瓦和拉託德均表示,他們在2月5日德里議會選舉中積極為印人黨競選,幫助該黨在首都執政近30年後重新掌權。“你不會相信,但沒有RSS的支持,印人黨不可能贏得這次選舉,”拉託德補充説,他曾直接與印人黨全國發言人普拉迪普·班達裏(Pradeep Bhandari)合作。在就職典禮當天,拉託德堅信新任德里首席部長將在數小時內從該綜合大樓內產生,而非在印人黨辦公室宣佈。“決定將在此做出,只是在其他地方宣佈,”他説。當晚,宣佈由RSS資深成員雷克哈·古普塔(Rekha Gupta)出任該職。
四
每當被問及收入來源時,RSS的成員都會提到“古魯(導師)獻禮”(gurudakshina)。自1928年以來,全國各沙卡每年都會在“古魯節”(Guru Purnima)期間舉辦活動,期間志願者會將任意金額裝入信封,以RSS的藏紅花旗幟名義捐獻。捐款金額從未公開披露。多位RSS官員向我透露,確實存在一份記錄捐款人及金額的數據庫,但僅有少數官員可查閲。古普塔表示,這些資金“專用於RSS的運營,我們不會向公眾募捐,因為RSS屬於我們,而‘古魯節’意味着將奉獻給藏紅花旗幟,對我而言,這與跟隨導師無異。”
在1979年出版的《國民志願服務團》(Rashtriya Swayamsevak Sangh)一書中,德斯·拉傑·戈亞爾描述了這一不透明的捐款體系和RSS不可追蹤的會員制度,稱其運作方式“類似於宗教邪教或黑手黨”。
他寫道,這“在組織內部滋生了許多不正當行為。最重要的是,這引發了嚴重懷疑,即大量來源可疑且性質不明的資金被吸收,且無法被發現。” 當甘地詢問海德格瓦爾關於RSS的資金來源時,他得到了相同的解釋。近一個世紀後,沒有一位RSS官員提供更詳細或可核查的答案。但從我在德里和阿約提亞的採訪,以及過去數十年的記錄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富裕商人長期以來一直支持RSS。
“古魯節”的解釋無法完全解釋該組織的財務足跡。例如,阿約提亞新建的辦公樓和宿舍“薩凱特之家”(Saket Nilayam)——同樣在一家註冊社團的贊助下建造——曾向公眾募捐用於建設。許多其他RSS附屬機構也採用相同做法。部分組織還接受外國資金。美國“停止資助仇恨”組織(Campaign to Stop Funding Hate)2002年的一份報告指出,總部位於馬里蘭州的慈善組織“印度發展與救援基金”(India Development and Relief Fund)在1994年至2000年間向印度的RSS關聯組織捐贈了近400萬美元,其中包括“國民服務協會”(Rashtriya Sewa Bharti)。(IDRF聲稱其僅資助人道主義和教育事業,並否認與任何政治組織有聯繫。) “國民服務協會”和“迪奧拉斯國民服務信託”(Bahu Rao Deoras Rashtriya Seva Nyas,註冊於凱沙夫園)均持有《外國捐贈(監管)法》頒發的許可證。
此時,多家印度非營利組織正面臨難以獲得或續簽FCRA許可證的困境,且常被印度教右翼勢力指控為“反國家”和“接受外國資助”,僅因其宗旨與RSS組織不符。
眾多未登記和未登記的RSS附屬組織分享資金,這雖然不明顯,但似乎是合理的。薩奇德瓦告訴我,他的卡羅爾巴格小隊經常自願從事人道主義工作,例如在當局未能為參加大壺節的人羣做出適當安排後,他們在2月15日在新德里火車站發生的踩踏事件中為受害者提供援助。
“沒有人自掏腰包,”他説,“我們的志願者們勉強餬口。我不指望他們資助任何東西。我們要求服務協會捐款,他們會捐。我捐的是緊急開支。”布尚解釋説,如果RSS獲得外國資金,那是違法的。“如果它是一個政治性質的組織,《外國捐助法》禁止他們接受任何外國資金,”他説。“而RSS及其附屬組織絕對是政治性質的組織。”
古普塔告訴我,不僅是志願者為大樓捐款。許多“RSS的友人”也慷慨解囊。“我們得到了部分公眾的支持,他們可能小時候去過分部,或認同我們的理念”。SKSS主席庫馬爾也表達了相同觀點。他指出,2016年奠基時,巴格瓦特曾明確表示,籌款對象“不會是普通民眾”,而是“來自RSS組織、熱愛“印度教特性”(Hindutva)並因此支持RSS的人士”。
截至2024年,RSS聲稱該綜合大樓的建設成本達15億盧比。庫馬爾澄清稱,所有捐款均通過支票和經核實的交易來源匯入SKSS賬户。當我問及為何RSS及其附屬機構不公開財務狀況時,他回應稱:“無需公開。相關信息已按要求向所有法定機構報告。”他堅持認為RSS也應是按規定行事。他聲稱該組織為其分支機構開設了多個銀行賬户,並定期向税務機關申報收入及提交納税申報表。RSS未回應我發送的詳細問卷。
SKSS 2017年7月在商品及服務税(GST)制度下注冊,註冊業務為“出租不動產”,但其GST編號於2019年3月因未説明原因被取消。負責監督建設的RSS官員拉文德爾·戈亞爾(Ravinder Goyal)拒絕就此置評,稱他正忙於第三座塔樓的建設,該塔樓的外立面目前已基本完工。目前尚不清楚是否仍在繳納GST税,以及由誰繳納。當我詢問庫馬爾時,他只是搖了搖頭,表示不知情。
SKSS沒有官方網站或在線捐款平台,其籌款活動從未公開進行。庫馬爾告訴我,有過兩次籌款活動,“其餘的都是延續之前的。”他解釋説,“在不同階段,不同的人會想‘我們需要這麼多錢。從哪裏籌集?’”他們會聯繫與RSS的人。“我們不會去找陌生人。”關於SKSS為何保持如此低調,他説道:“我們對宣傳不感興趣。”
古普塔也告訴我,2016年後捐款分兩個階段收集。他拒絕透露其單位籌集的具體金額。薩奇德瓦估計,僅卡羅爾巴格分部就籌集了8000萬盧比。“我們有一個專門的收集中心,”古普塔説道。“每個分會一天籌集的資金次日就會上交至該中心。縣級籌集的總額——就連我們也不知道。這些資金直接存入了銀行。”
RSS認為無需向公眾解釋其財務狀況。“為什麼我們要告訴公眾,這個人給了我們10萬盧比,那個人給了我們20萬盧比?”阿約提亞VHP的媒體經理沙拉德·夏爾馬(Sharad Sharma)告訴我。“為什麼我們要公開我們有多少資金?”他説,這是捐贈者與RSS之間的事,“所以,不,我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五
我第一次進入凱沙夫園是在2月4日,距其正式啓用僅有幾周時間。入內必須由一名RSS官員向保安人員報上你的名字。在名為“修行”(सधना)的第一座塔樓中,一樓被雅趣出版社的書店佔據。一間大廳專門用於紀念阿肖克·辛格哈爾——這位被譽為“羅摩出生地運動”發起人的VHP領導人。樓上各層分別設有RSS各分支的專用空間,包括會議廳、辦公室、印度歷史編纂計劃(Akhil Bharatiya Itihas Sankalan Yojana)的房間、圖書館、檔案部門,以及RSS官方刊物《五生神鑼》(Panchjanya)和《組織者》的編輯部。
第二座塔樓“靈感”(Prerna)禁止進入。一樓有一座寺廟,樓上設有宣傳員的房間。穿過第二座塔樓,有一座花園,立有海德格瓦爾的雕像,RSS可在那裏舉行分會活動。隨後是一道鐵門,通向仍在建設中的第三座塔樓,該塔樓將命名為“崇敬”(Archana),用於安置RSS員工。
我正在拜訪ABISY的全國組織秘書巴爾穆昆德·潘德(Balmukund Pande)。他叮囑我不要向門外的保安透露記者身份。潘德的辦公室位於ABISY辦公室旁。室內擺放着一個小型祭壇、一張單人牀、一張小桌、一個衣櫃,並有一個小陽台。整個房間與大樓其他區域一樣乾淨整潔,地面鋪着潔白的瓷磚,燈光明亮。另一名男子與我們同處一室。
“我叫他過來的,”潘德説,“你是女孩,我是成年男子。憲法規定,不得與任何女性單獨在房間內交談。”他並非指印度憲法,而是“千年前制定的憲法”,因此“社會必須遵循這一規定”。他強調,“並非由安貝德卡爾制定的憲法就是最終憲法”。而是存在一個更抽象的、未必成文的憲法。“這就是我們的憲法,多年來一直沿用至今,”他説,“它存在於《摩奴法典》中,存在於《摩訶婆羅多》中,你隨處都能找到。”
潘德表示,ABISY致力於“重寫歷史”。2017年,文化部撥款200萬盧比,資助該組織開展“印度歷史的流派與編纂”項目。次年,該部又撥款400萬盧比,資助ABISY在古瓦哈蒂舉辦全國性研討會,主題為“人生四義”(पुरुषार्थचतुष्टय,《印度教經典》中人生四個目標——法、財、欲、解脱)。
潘德認為,歷史編纂長期被羅米拉·塔帕爾(Romila Thapar)和D.N.賈(DN Jha)等“這些受外國思想影響的歷史學家、新史學家”主導,而這些人“與印度毫無關聯”。他強調了創造新文學和“印度資料”的重要性。他區分了“負面歷史”——“讓我們看起來糟糕”——與“正面歷史”——將成為指引明燈。他説:“我們必須從經典、梵文、民間文本中提取歷史的定義。為此,除了歷史學,我們還在建立研究方法論。”這種方法論需要一些創造力。
“我們不能僅憑英國人的參考資料前進,”潘德堅持道,“因此,我們將從我們自己產生的印度史料中獲取真實歷史。”他指出,歷史學家應依賴的檔案史料包括《摩訶婆羅多》《吠陀經》《羅摩衍那》《奧義書》《薄伽梵歌》《古魯聖典》等。他指出,大學撥款委員會已承認雅利安人並非來自印度境外——這一與RSS意識形態相符的非歷史性陳述——這一觀點將很快反映在學校教科書中。
多年來,RSS成功促使教育機構刪除了印度歷史中的關鍵內容。2023年,國家教育研究與培訓委員會從學校教科書中刪除了關於RSS禁令的提及,並軟化了對印度教極端主義和戈德塞(刺殺甘地者)的表述。此前一年,該委員會刪除了關於2002年古吉拉特邦反穆屠殺事件的內容——該事件發生在莫迪擔任首席部長期間,甚至刪除了對達利特作家如瓦爾米基的內容。
整座大樓似乎都致力於RSS的知識再生產活動。庫馬爾告訴我,這處房產曾借給許多非RSS附屬機構,但這些機構都在為國家做“有益的工作”。他舉例説,包括《組織者》和《五生神螺》,以及雅趣出版社,他描述該組織為“出版民族主義書籍的機構”。
他否認這些機構與RSS有關。蘇魯奇出版社,他解釋説,是由一個名為雅趣文學信託(Suruchi Sahitya)的信託機構運營,而“智慧之流”(Prajna Pravah)也是該信託的下屬機構。他稱“智慧之流”從事“民族主義印度教的研究與宣傳”,並致力於“通過思想復興實現國家去殖民化”。目前,“智慧之流”由RSS高級官員J·南達庫馬爾(J Nandakumar)領導。

由詹德瓦蘭寺廟協會(BBJTS)擁有的詹德瓦蘭寺廟毗鄰凱沙夫園。BBJTS由RSS成員組成。圖源:“羅生門下歇”微信公眾號
我的第二次訪問是在一個低調的RSS活動之後——該活動由其較不為人知的分支機構“印度婆羅多”組織,針對德里拉焦裏花園的古吉拉特社羣。“在我國,寺廟掌控着城市,”剛從庫姆布梅拉(Kumbh Mela)返回的德里分會負責人阿尼爾·古普塔(Anil Gupta)在活動中説道,“你去任何國家,民眾掌控着教堂。若民眾不再去教堂,教堂將停止運作。民眾掌控着清真寺。若民眾不再去清真寺,清真寺將停止運作。但在印度,這種情況不會發生。索馬納特寺廟在管理整個城市。馬哈卡爾神廟在管理整個城市。羅摩神廟已徹底改變了阿約提亞。”
RSS已建立了一個包含約60名參加“印度復興”活動人員姓名的數據庫。組織者以各種藉口將幾乎所有人請上舞台。隨後,他們被邀請參觀凱沙夫園。來自拉焦裏古吉拉特社羣的約二十名中年男女到場。我們聽取了兩名RSS高級領導人——維傑·帕特爾和V·文格帕爾的講話,後者是凱沙夫園管理小組(vyavastha toli,व्यवस्था टोली)的成員。與會者似乎對RSS的理念並不特別感興趣,但對探索RSS的新結構和會見其中層領導人顯得很興奮。部分人互換了聯繫方式。在凱沙夫園參觀結束時,文努戈帕爾説:“接下來,我們可以安排你們參觀議會。”
這些領導人並未提及“印度教國家”(Hindu Rashtra),僅談及RSS的分支機構及其新辦公室。隨後,我們從後方一個專供RSS成員使用的入口被帶入詹德瓦蘭寺。
**作者簡介:**阿姆裏塔·辛格(Amrita Singh)系《大篷車》(The Caravan)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