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頓騎士團不打仗的時候幹嗎?肯定喝酒_風聞
陆大鹏Hans-南京大学英美文学硕士-英德译者、南京大学英美文学硕士1小时前
要理解條頓騎士團履行使命的方式,就必須理解它的宗教理想主義。對所有軍事修會,宗教理想主義都很重要,如同激進新教之於克倫威爾的圓顱黨[1]或聖餐之於捷克胡斯派的兩個派系[2]。敍述型的史料沒有強調這種宗教情懷,不足為奇,因為沒有一位作者能把無窮無盡的祈禱、冥思和集體崇拜儀式編織成有趣的作品。但騎士團的編年史家經常提到個人與修道院的虔誠,為了描寫這種虔誠甚至擾亂了自己的敍述。我們不要忘記,中世紀曆史學家也知道精彩的故事應當是什麼樣的,他們知道戲劇性的故事更能吸引聽眾。他們更喜歡《舊約》而不是《新約》,這也許就是軍事修會的宗教思想的關鍵所在。
個人完全沉浸於宗教生活的現象在今天已經不常見了,很多現代人難以理解古人居然真的認為那是正常行為。所以有的現代人覺得極端虔誠的中世紀人是騙子或者偽君子。這很諷刺:我們很容易接受自己行為的矛盾之處;卻要求中世紀人的行為始終如一,要麼是聖人要麼是兇殘的騙子。1180年至1500年間出生的條頓騎士和神父既不是聖人,也不是騙子。他們有複雜的個性,進入宗教生活的理由五花八門,但幾乎所有人都肯定自視為一個神聖計劃的組成部分。這個計劃給混沌賦予秩序,給他們的人生賦予理由。他們在塵世做的事情,與每個人註定死去之後漫長的永恆相比,都意義不大。在他們看來,宗教之外的行為,尤其是任何忽視人的永恆靈魂之命運的行為,都是愚蠢和危險的。
條頓騎士堅信自己選擇了正確的道路,於是遵循這條道路,確信命運沒有給他們別的選擇。成敗榮辱都是偶然事件,在上帝的掌握中。他們知道,如果為了自己的成績而驕傲,那麼很快會遭到上帝的懲罰,而懲罰的形式就是戰場上的失敗。但這不會阻礙神聖的計劃哪怕一瞬間。他們的職責是接受和服從。並且對他們來説幸運的是,神聖聲音告訴他們的,一般也就是他們想聽的。

雖然如上所述,條頓騎士團有強烈的宗教情懷,但修道院裏的生活並不沉悶無聊。當然,北歐的冬季漫長而昏暗,如同聖地的夏季漫長而酷熱,但他們要做的事情總是很多。如伏爾泰在《老實人》結尾所説,治療貧窮、惡習和無聊的良藥是勞動。伏爾泰是自然神論者,但條頓騎士團那些篤信天主教的神父和軍官一定會同意他對人生的分析。
在騎士團下屬的修道院裏,騎士有自己的職責。各修道院領導人的頭銜可以譯為城堡總管或指揮官,他負責監督修道院內的其他所有軍官。有些軍官肩負要職,如總財務官,他自己可能未必懂財務工作,但他會監管出身市民階層的懂財務的人。大多數官職都很低微,如負責監管田地和馬匹,但每個官職都能幫助判斷哪些騎士有責任心、與之合作比較輕鬆,哪些騎士的判斷力好,哪些人不適合升職。
每天大家都喝很多酒,在瞻禮日和有客人時喝的就更多了。條頓騎士喜歡喝啤酒和葡萄酒,尤其是自己家鄉產的品種。另一方面,齋戒日很多,而騎士團寫信給教宗請求允許患病或年老的軍官不必嚴格齋戒,這表明騎士團對齋戒的規矩是認真看待的。
狩獵是貴族階層的一大愛好,條頓騎士也不例外。後來,他們的許多城堡位於森林或在荒野的邊緣,他們願意與敵人達成條約,讓獵人可以放心打獵,不必擔心遭到埋伏或襲擊。為了追逐鹿和野牛,他們豢養了成羣獵犬,並僱傭土著武士在打仗時擔任嚮導。因為一年中打仗的天數畢竟有限,這些嚮導大部分時間都作為獵人為騎士團服務。
條頓騎士學會了當地語言。他們的外語水平可能比不上現代學者,但在立陶宛邊疆服役的騎士完全可以理解從敵人手中逃跑的波蘭女人的求救。與土著民兵一起工作的騎士最好能用土著語言發佈基本的命令,儘管土著應當也懂相應的德語詞。旅行的騎士最好也知道客棧、食物和啤酒用外語怎麼説。那些生活在波羅的海土著當中並操練其軍隊的騎士團軍官(即所謂“地方長官”,德文為Vogt)也特別需要掌握流利的外語。
大多數騎士進入騎士團時都很年輕。他們通常是次子或幼子,覺得在軍事修會服役是有價值的、體面的生涯。即便沒有贏得聲望或高位,他們知道自己如果負傷或者年邁,會得到很好的照顧。最重要的是,他們相信自己最終會得到聖母馬利亞和她的兒子,也就是他們的主人和上帝的獎賞。在一些年裏自我犧牲,就可以換來永恆的生命。就連那些沒有嚴格遵守清貧、貞潔與服從誓言的人,如果成為殉道烈士,也能獲得永生。

並非所有騎士都是聖人。遠非如此。其中有些甚至是洗心革面的罪犯。在中世紀社會,處置罪犯的方法要麼是寬恕他們,要麼處決他們,此外沒有多少選擇。對下層階級的罪犯可以鞭笞,還可以將罪犯丟進井底,讓他們挖掘土石,直到挖出地下水來,或者直到他們的刑期服滿。但總的來講,監禁囚犯是不切實際的。更好的辦法是把悔過的罪犯送到修道院,讓他們祈禱、勞動和睡覺,了卻殘生。這樣他們在做對社會有益的工作的同時也許能挽救自己的靈魂。接受罪犯服務的修會有很多,條頓騎士團只是其中一個。這些曾經的社會棄兒在騎士團不能獲得很高的地位,也不能擔任官職,但他們願意在遙遠而危險的邊境作戰,這就抹去了他們家族姓氏蒙受的污點。條頓騎士團有點像現代的職業體育運動隊。他們執着於良好的身體狀態,獻身於自己的使命,對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有樸實的幽默感,搞慶祝活動時喜歡放縱:這一切都把他們與普通人分隔開。總結來看,條頓騎士不是聖人,但也不是惡魔的化身。他們反映了他們所在時代的貴族社會的特點。我們對他們研究越多,就越不會對他們臉譜化,越不會覺得他們特別傲慢或對土地貪得無厭,更不會覺得他們是邪惡的。
[1]圓顱黨是1642年—1651年英國內戰期間支持議會的派系,與支持君主專制的保王黨(或者叫騎士黨)對立。圓顱黨主張議會完全控制行政機關,其中温和派主張君主立憲,以奧利弗·克倫威爾為代表的激進派後來則廢除了君主制。圓顱黨得名自身為清教徒的議員將頭髮理短,由於沒有長卷發或假髮,頭顱相較之下顯得很圓,外貌與當時的權貴不同。
[2]胡斯派是宗教改革之前的一場教會改革運動,得名自捷克改革家揚·胡斯。胡斯派主要在波希米亞、摩拉維亞、西里西亞和斯洛伐克傳播。1415年的康斯坦茨會議宣佈胡斯派為異端,教廷後來敦促神聖羅馬皇帝出兵鎮壓捷克胡斯派,即1419—1434年的胡斯戰爭。在捷克民族英雄揚·傑式卡的卓越領導以及波希米亞當地先進的兵器製造業支援下,胡斯派屢次擊敗帝國軍。後來,胡斯派分裂為聖盃派和塔博爾派,也稱温和派和激進派。前者主要為上層人士,後與天主教會合作,鎮壓了主要代表社會下層的塔博爾派。此後兩個世紀,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由聖盃派佔主流,直到三十年戰爭初期神聖羅馬皇帝重新在這些地區推行天主教。
本文節選自我的譯作
條頓騎士團:一部軍事史
這是一部傑出的中世紀歐洲軍事史作品,它的主題是條頓騎士的作戰及其與西歐羅馬天主教廷關係演變。
專攻波羅的海沿岸地區中世紀史與條頓騎士團的學者威廉·厄本用詳實的引證與論述戳穿近代民族主義的迷霧,還原了歐洲中世紀史上一個精彩卻鮮為人知的篇章。書中梳理了條頓騎士團從崛起到衰亡的歷史,其間戲劇性情境迭出,如1242年的冰湖之戰和騎士團在坦能堡的慘敗,不過焦點仍在於它年復一年地維護領土控制權、抗擊敵人小股騷擾劫掠,並對不信奉天主教的敵人發起聖戰的活動軌跡。中世紀德意志十字軍戰士的生活、信條和行動,以及條頓騎士團500年的歷史由此得以生動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