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姜文的電影《你行!你上!》?_風聞
segelas-自由撰稿人-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58分钟前
民國三部曲,算是姜文的精神自傳。《你行你上》是其後的第一部作品,可以視作姜文從自我回歸“對外”的起點。他拍攝了郎朗與郎國任的故事,無疑是最有力的證明。但也如同絕大部分傳記電影一樣,姜文將郎朗父子視作了自己的素材,其具備的某個切入角度與呈現方式,足以對接自己的一貫主題,因此才會創作這部作品。因此,即使是傳記,從拍攝風格,到內在主題,依然還是“姜文”化的產物。
他的優點是一貫的,不重視其他環節的毛病也同樣是常規的,作品整體的客觀質量如何,主要在於他不重視的地方有多差,這次則很不幸,拉到了看錯瀉藥用量的程度。他也確實不太拍那種“平衡”的片子,作者與觀眾的平衡,各局部環節的平衡。他會始終擁有幾個在意的環節,完全負責他的表達邏輯和形式,其他的環節則全不重要,比如傳統意義上的戲劇劇情、人物塑造,其本身或許都不太被在乎,重要的是讓它執行作者表達邏輯裏的“象徵性”。在大部分時候,他甚至不會考慮這個象徵性會如何影響劇情合理與人物塑造,內心動機,不考慮如何兼顧,因為平衡就會破壞他自己那套系統的實現程度。

從個人角度而言,他在民國三部曲中尤其放大、甚至縱容了自己這種狂野的創作態度,有着個人的性子而行。在更早期的作品中,甚至是《太陽照常升起》,他也依託於電影邏輯與語言,雖然不免晦澀,卻是電影化的系統,以此組成一部各環節都有作用的完整電影。而在民國三部曲中,或許只有某些局部、他個人重視的環節,共同拼湊出來的部分,才是真正的“創作作品”,而其他的部分則是贅餘,或服務於“創作作品”之後、被吸取用處之後的廢料。
人們始終都在説“醋和餃子”的梗,似乎無比高妙,津津樂道,但它並不能每次都帶來一部完整的電影作品,因為作者並不在意“餃子”,餃子是否好吃,要看運氣,看作者為了契合“醋”的具體情況,有沒有偶然地將“餃子”做成好吃的狀態。《讓子彈飛》的普遍性成功,就完全是觀眾“撈到了”的天上掉餡餅。
而比之民國三部曲,乃至於更早期的作品,《你行你上》的姜文顯然走上了“做餃子”的反面,醋與餃子味道的衝突實在太過嚴重了。姜文為了“醋”,極度削弱了視聽語言的豐富性,強烈的情緒與戲劇張力也顯得較為疲軟、強行,有一種陽痿的欲振乏力之感。這完全達不到一貫的水平,且每一段落的結尾剪輯都是對情緒高點的突然切斷,砍掉其延續性,證明了他的有意為之,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如此。
而在傳統戲劇的文本層面上看,執行深層概念和主題的意味更強,戲劇情節、人物塑造本身的功能則很弱,甚至不在意這個方面,很潦草地完成了每個段落。民國三部曲其實也是這樣,但因為視聽語言豐富,情緒張力十足,在觀感體驗上撐住了,讓情緒補充了戲劇上人物和事件的缺陷,非常外化的表現與敍述得到了直觀的渲染加持。而且,民國三部曲的段落內部節奏也很好,直接強化了人物衝突,雖然來自於傳統的情節和動機會相對單薄、乾癟、生硬、缺乏合理性一點,在更直觀的衝突感與情緒的刺激之下,也會不再明顯。
但是,這一次的各直觀方面都比較蒼白。姜文試圖以此做出一種反向的強情緒,打破錶面的激昂和成功感,作用於“只能扭曲地相對達成”這個現實結果。但由於傳統戲劇層面的完成度依然是一貫的程度,觀感就徹底無法挽回了。
這是姜文在創作中的問題,同時也是他不在意的部分。一切都圍繞着他的設計與表達而運轉,他人、類型化的觀感與訴求並不是優先考量事項,甚至傳統戲劇層面的完成度---人物塑造、事件合理性、行為驅動力、關係紮實度---都要靠後站,只有他的強烈概念、象徵式表達系統是優先的,一切層面的一切要素都為其服務。
而這一次,姜文想要製造強情緒的打破,也就與觀眾體驗、類型化標準,產生了巨大無比的鴻溝,不再有此前基於強情緒、快節奏、滿張力的天然契合。這也是《你行你上》的寓意。它一方面作用於影片表達,從每個個體人物到“東方或西方”之羣體,每個存在面對着“登上屋頂與天空”這一絕對理想化的至高點,被期待、問詢着“誰行誰上”,最開始是東方失敗、西方可上,隨後的真相則是“誰也不行,誰也上不去”。同時,它或許也是姜文對觀眾的發聲,我行所以我上、我拍,你如果行就自己上,反之就不要對我指手畫腳。這種自傲十足、甚至狂妄的態度,正是姜文的一貫作風。

本片的表達,從東西方的角度出發,構建了多重的指向性。姜文區分了拉赫老柴霍洛維茨與貝莫肖,分別形成了東方和西方,分屬於俄羅斯與美國。這也讓本片的表達帶上了強烈的當代語境,準確地符合了俄烏戰爭後的時代現狀。同樣準確的,還有姜文對現實中郎朗、古典樂界的借用。
片中主要用到的幾首作品,貝五鋼協,柴一,肖二,拉三,分別屬於“俄--蘇--中”與“西方”,承載了主題寓意,也確實是郎朗最拿手的幾個東西。姜文用的很準,也延伸出了他自己的表達用意。柴一的“俄”在最開始,三連音是中斷的,甚至逐漸演變出了“彈成中國曲子”的形態,即東西方的無法融合,而一直處於“融入西方”之成功的尼古拉,最後也是個只會反覆三連音的瘋子,需要郎國任在夢境化的場景中才能治療他。
而在戲劇層面,也只有在這種夢境裏,才能解決“救尼古拉(完美形態的現實郎朗)”與“讓電影裏的郎朗能夠救場尼古拉而成名(走上現實裏郎朗的成名之路)”的天然矛盾,現實裏的郎朗確實是救場演《哥德堡變奏曲》而成名。所以,尼古拉就是現實裏的他,也是電影裏的他的偶像,完美形態,卻同樣彈不完柴一。而且,姜文的整個設計思路,表達方式,賦予概念,確實結合了當代古典樂行業的情況,並不是藝術,反而是各種世俗化的集大成。
它集結成了郎朗這個人。他以中國人的身份榮登西方古典樂行業的地位巔峯,卻未必是藝術的巔峯,只是取得了世俗化的名利巔峯。這也同樣是很多人詬病他的重點,“炫技而不通作品內裏”。同時,他帶來的中西共融,從肉身與場域的融合,到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的融合,也都與其藝術能力一樣,是虛幻的成功。這確實完全符合了郎朗這個人接收到的認知與定義。雖然我個人非常承認郎朗的藝術水準,但姜文肯定會從公眾認知郎朗的角度出發、借用,以便於他藉此輸出自己的表達邏輯給觀眾。
並且,這也輻射到了姜文對自我的表達,將之以藝術、主義的兩個層面,落實在郎朗被改造之後的故事原型之中。對藝術的追求、對主義的理想,都受到了初期現實階段的抑制,試圖完全接受它而失敗,隨後的藝術與主義嚮往西化同樣失敗,最終意識到世界在兩個層面的世俗化真相,因此理想只能暫時地實現在虛幻之中,大同與和諧、藝術,都是難以達成的目標。
只有姜文,能夠找到如此契合、而又充分活用素材與其背後輻射到現實情境的思路,並完全地執行它。他既能符合現實情況、公眾定義,也將之化為了作品表達的途徑,從而做到了“既發自現實個體,又服務作者表達“的高完成度,對素材的運用水準極高,這正是他”在乎“的部分,在本作的內容中真正屬於”電影“的那一部分。
他對很多表意都不做傳統戲劇層面的交代,如結合場景的很多段音樂伴奏,分別歸屬於上述幾個作品,卻並非每次都確切點明,需要觀眾瞭解作品、自行聽出,才能與段落的劇情、任務狀態相結合,貫通出表達全貌。甚至於,他根本就不太給出相對完整的傳統敍事化內容,而是依靠極高完成度的直觀呈現。例如最後郎朗坐到美國音樂廳的處理,平行剪輯所強調的現實中“各處一地”,柴一俄三連音帶來的郎朗瞬移,俄國與中國的元素同時出現在美國的音樂廳,又以之前的現實而反襯出此刻的夢幻,伴隨着音樂廳場景中過度的美輪美奐。與之相似的是,郎國任救活瘋魔尼古拉的段落、向郎朗高喊的太陽段落、父子坐直升機“去美國演出”的段落,都具有強烈的夢境感。
在姜文想做、認定自己需要做的時候,他依然能給出強烈的視聽效果、情緒對撞與發展矛盾的效果。但於本片的表達而言,為了表現多層面成功的虛幻性,姜文需要故意切斷這種強烈感,也就在客觀上導致了觀感、情緒、張力同步匱乏的結果,對觀眾而言堪稱磨難,也確實忽視、或者説捨棄了一般意義上非常重要的“平衡”。
這是一般意義、通常標準上的“必要”,但姜文從來就不是一般或通常之人,因此只能是對他而言的無關緊要之事,作品也相應地成為了100分的姜文電影,以及未必良好的電影。
那麼,在這部電影中,醋到底是什麼?餃子又是什麼呢?
最初,郎國任是完全屬於東方的存在,自身的東方藝術二胡被體制環境打壓,變成了掃廁所的工人,廁所才是他的現實生活環境,而他也接受了這一點,並依附於各層面的中式理念,教育、父權、“世俗成功“藝術觀、乃至於隱含的主義思想。他作為一個東方的符號去打壓追求絕對藝術的西方鋼琴者郎朗,父子的親情始終波折,以此維繫的鋼琴藝術也不得達成,形成了中國一方的理想化打破,此主義、思想環境下不能孕育藝術。到了第二階段,他們去到美國,郎國任展示出自己最初的夢想,是絕對的藝術與朝向西方,由此從符號變成了立體的塑造對象,自身成為了被東方環境打壓的受迫者,也是郎朗的同類,由深度共情達到了父子情的落實、兒子藝術夢想的實現。
但是,美國同樣是世俗之地,由此打破了西方的理想化,世界上不存在任何的理想容身之處。在東方,父子不斷接觸到各種理想被壓抑之人,父親與他們不斷產生共融與衝突,而現實面之人則是他的絕對兄弟,郎朗也在大師與父親之間徘徊,意味着父親作為符號而與兒子等理想者的衝突。而在西方,作品同樣帶來了各種深陷現實面的藝術家,與中國並無不同。
在整部作品中,表面段落依然是姜文標誌性的強情緒,對應着夢想與諸多理念的激昂,但劇情上包含了大量的衝突,由此對沖了對白與表演狀態的激情,讓後者成為了“夢想實現之路”的假象。同時,有意無意間做出來的尷尬感,強情緒傳輸的勉強,段落直接切掉的處理,同樣是強情緒的反向與推翻。
在第一階段,作品呈現了兩代人的差異與錯位,即郎國任眼中的郎朗,以及郎朗眼中的自己。他們的音樂夢想看似相同,實則有着東西方的差異。郎國任的音樂夢想始終是東方的,是二胡民樂團被關停之後的被抑制,甚至是東北腔賦予的“俗氣”,之於姜文自身的“京腔”與他的地緣歸屬。而這正是源於東方環境對藝術的壓制與利用。這是郎國任揹負的“主義現實”,藝術的被碾壓,似乎只能在西方情境下達成。而他也接受了這一點,並將自己破滅的音樂夢想寄託在了郎朗的身上,試圖讓兒子實現自己的音樂夢想,紮根於自己所處的東方,並完成西方情境中創作的藝術,古典音樂。他的寄託同樣帶着鮮明的中式世俗痕跡,即一種扭曲了的成名渴望,要重新得到被解散、壓抑之後的自我存在感。

相比之下,郎朗自己的音樂夢想則更加獨立於現實層面,是純粹關於音樂的快樂。郎朗從郎國任的現實中式夢想中掙脱出來,也從古典樂錯位的“東方”中脱離,迴歸其理應屬於的西方文化氛圍,不再為了父親而是自己彈琴,成為自己的大師,也是對現實中東方大環境的一種掙脱,不再糾纏於其打壓與扭曲後的現實化成功,而是到尊重純粹藝術本身的西方文化世界。
在開篇中,姜文就反覆強調了郎國任身上的“注視”與“聚光燈”元素。前者代表他對郎朗投注的自我夢想,也帶着東方環境中的扭曲形態:對“主義壓制”的接受,試圖恢復自己在東方語境裏的音樂成功“得獎”。作品由此將他的思想從音樂藝術擴展到了意識形態等層面,引領着郎國任表現出的父權、中式家教等等,組成了東方環境,引導並壓迫着郎朗。後者則是他成功目標的本質,世俗意義上的成名。
郎國任的眼神與郎朗的鏡頭交叉出現,正是如此的表達。他始終帶着眼鏡,否則就分不出紅綠顏色,暗示了他之於“主義”的扭曲心境:試圖讓自己看到精準的紅色,從而歸於它,卻必須依靠眼鏡,實則已經在大環境的壓抑中受挫,從而動搖了信仰程度,對主義的理想與對音樂一樣,都不再純粹,接受了其世俗化扭曲的結果,沒有後天的眼鏡、依靠自己的本心,就會錯投到綠色一邊去,當那是紅色。更明顯的是,他的眼鏡中折射出了主席像與天安門。而在另一方面,在郎國任初次出現在單位的時候,他宣揚着自己的夢想,卻突然停電,被揭露了二胡手失業的現狀,並得到了手電筒的聚焦,暗示着他扭轉不堪現狀、得到聚光燈存在感的目標。
與此同時,郎朗則在自主地演奏,完全出於自發,彈的則是美國的《貓和老鼠》,這是他最純粹的音樂夢想,與東方共產主義的郎國任完全獨立開來。然而,當他用老鼠的造型站在聚光燈之下,並得到了獎項的時候,老鼠象徵的“自我夢想”卻被郎國任所利用、竊取,成為了後者博得勝利與存在感的工具。
在序幕中,郎國任與郎朗一起攀上了屋頂,最終卻歸於郎朗的“自殺”與郎國任的“滑倒”。屋頂象徵着頂點,伴隨着音樂演奏,卻被突兀地打斷,隨後則是郎國任的強加夢想,暗示着“登上頂點”的虛無,因為它並非郎朗的純粹音樂夢想,而是郎國任的現實扭曲之彌補。序幕的最後一個鏡頭,是郎國任而非郎朗,強調了他的存在感,而他的滑倒則是失敗的結果,追自殺的郎朗而失敗,暗示着郎朗的”自殺”,也消失在了夢想的屋頂,因為這從來不是他的夢想,而是郎國任“摔倒”而不可實現的夢想。
在作品的第一階段,姜文始終穿插着音樂與主義的元素,後者則始終與郎國任息息相關。郎國任用二胡的手法教郎朗彈琴,是東方的籠罩,隨後與上海老師產生交集,上海無疑是西方文化的代表。老師糾正了他的手法,解放大拇指,暗示着“點贊”,這扭轉了郎國任的東方指導,反而得到真正的讚揚,因為其歸到了理應歸屬的鋼琴演奏手法。郎國任此時身穿的軍服,讓郎朗行的滿族大禮,也正是明顯的東方象徵,並與上海的老師形成了對比。而當郎朗彈出了《貓和老鼠》的時候,他歸於美國,方才得到了老師的接納。
這也體現在了第一階段中的音樂切換之上。開頭的音樂、郎國任教導的音樂,始終是俄國作為蘇聯前導的作品,是老柴的《鋼協一》與《四季》,也不足以説服上海老師。而在郎朗演奏《貓和老鼠》、並得到老師教導的時候,作品則是德國的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悲愴奏鳴曲》與莫扎特鋼奏、舒曼的《童年情景》。前者始終被打斷,被否認,後者則得到了榮譽,並被郎國任所竊取。
在音樂切換的同時,東西方的要素也在切換。在郎朗出生的時候,郎國任的視點就籠罩了他,鏡頭化為x光,直接轉化了郎國任的視野,他的十一根手指頭伴隨着“彈鋼琴的料”的宣言,並與老柴的音樂伴奏相結合。隨後,郎國任夫妻的東北粗俗對話,籠罩、定義了郎朗的鋼琴人生。這種語言氛圍與音樂作品的東西方切換,也貫穿了作品的前半部,郎朗似乎因東方的郎國任而受挫,也彷彿因西方的自我而成功。

並且,姜文極度強化了郎國任追逐這種扭曲夢想的失敗。他紮根於東方,卻試圖追逐西方文化途徑的成功,彷彿是東方才會有的“世俗名利之心”,是玷污藝術純粹性的扭曲追求。這種扭曲導致了夫妻的離婚,也不足以引導郎朗的的成功與父子的和諧。在他帶郎朗前往上海的時候,取得了初步的成功,因為《貓與老鼠》的支撐,並在西方文化的陣地上海得到深造。但是,郎國任的開車,始終環繞二人的主席像,以及該階段中幾乎每個場景裏的紅色光線,都暗示着東方的籠罩,讓他不足以持續取得“西方音樂”的成功。
在作品中,郎朗經歷了幾任老師,暗示着他之於東西方文化氛圍的狀態。在郎朗取得初步成功的時候,第一任老師建議他去上海,第二任老師帶着更強烈的西方屬性,教郎朗肖邦的《夜曲》。但同時,郎國任也進一步加強了東方與世俗的籠罩之力,警察與他一起構成了對郎朗的教學保障環境。一個極具象徵性的手法是,警察幫忙搭建的屋子是黑暗的逼仄環境,也是郎國任口中的“廁所”,用材則來自於此前“拆除違規的《一無所有》排練室”,即對搖滾樂藝術與“反體制”的打壓。這一要素穿插影片,最開始是郎國任負責的“掃廁所”,最後是練琴房與自家,到了郎朗參賽的時候,則是郎國任與大師一起上廁所時的段落,始終象徵着郎朗所處的環境,並由郎國任所控制。而在第一階段,警察顯然是郎國任的升級,是明確的“東方強權力量”。這導致了郎朗在第二任老師面前的失去信任,怒斥着文革對她的傷害,鏡頭中的一個個學生都背叛了她,正是明顯不過的“東方政治化環境的傷害”,而郎國任正是無可否定的運動參與者。
郎朗始終身處在郎國任的東方扭曲之下,讓他被迫、受挫,承受着不屬於他自我夢想的重壓,因此導致了放棄音樂的階段。他的成長教育環境,帶有看門保安播放的我國搖滾樂藝術,正是對於體制的反抗。
在這個階段中,郎朗開始在警察的入侵時轉為演奏革命歌曲,是一切的前導。而作為孩子的“人生導師”,老師這一概念得到了延續,化為了一身紅色衣服的思品教育老師,郎朗在她的指導下朗誦着列寧的革命故事,是郎國任力量的再升級。同時,外力也再次加持。
姜文重新給出了序幕,是其“拯救失敗”的後續結果,郎朗似乎得到了扭轉與新生,卻是姜文製造的錯覺。這一拯救帶來了雷佳音飾演的流氓,是更加不懂音樂藝術的粗俗之人,與郎國任結為兄弟。同時,前妻也回來拯救郎朗,卻不敵郎國任與第三任老師的“東方扭曲力量”,她與音樂無關,是東方的粗俗之人,卻更加純樸簡單,而郎國任與第三任老師卻以東方之身,試圖讓郎朗演奏西方音樂,其扭曲導致了郎朗的困境。
姜文再次運用了“黑暗環境”的元素,第三任老師在洗澡間似乎激發了郎朗的一種原始“情慾”,即音樂等同的本心感性,卻直接陷入了停電的漆黑之中。隨後,郎國任的突兀出現使得郎朗的世界復明,而同時抵達的前妻則無所幫助,又因為郎國任出現時的鏡頭處理---突然的特寫表情----而強調了這種力量的負面性。
因此,從跳樓到重新彈琴,郎朗的“新生”依然是不可持續的“東方籠罩”狀態。這定義了隨後的大段情節。這個階段是郎朗一步步登上世界之巔的過程,參加一個個比賽,卻始終是出於郎國任的存在感慾望,是關於世俗的成功。姜文給出了一個個中國的音樂大師,葛優等老師逐一出現,均呈現瘋癲、搞笑的狀態,暗示着東方環境下的音樂家生態,每個人都是不同程度的“第二任老師”。
姜文將攝像機當成了觀眾視角,對接“東方環境”,在其內的大師們呈現出搞笑的狀態,象徵着西方音樂在東方的扭曲狀態,而郎國任同樣的搞笑狀態則是他被扭曲的結果。在郎朗考上音樂學院的時候,王傳君飾演的老師以憂傷的狀態出現,卻是鏡頭、觀眾視角,以及郎國任等人眼中的搞笑怪咖。而其中的葛優等老師,也是類似的存在。在中國音樂學院的東方、教授西方音樂的扭曲環境之中,每個人都是被壓抑的扭曲存在,其堅持的虛弱變成了東方視角下的搞笑行為。
在這個階段中,劇情的核心也是非常中式的音樂目標,即世俗意義上的榮譽成功,鎂光燈之下的勝利,甚至是中華民族與意識形態的勝利。他們一步步地登上了最高的榮譽頂點,而最終的一環正是大柴比賽,並得到了最東方的勝利形式:中國人擊敗了日本人,並讓西方國旗降下,換上第一名的中國國旗。而郎朗在這一過程中的表現,“我是第四名,第三名空缺,第二名一堆”,也暗示了其榮譽成功的虛無。在這個環境中,所有人都被扭曲着,失去了最初的夢想,胡歌變成了開飯館的老闆,第二任老師則昏迷,隨後以承認郎朗的形式達成了一種負面的“重生”。
這個階段是郎朗獲得中式成功的高點,也是崩塌的開始,其得到的東方勝利、郎國任在東方文化環境中的“轉敗為勝”,都是虛無的存在。在最後的大柴比賽之中,姜文將色調化為了純白,去除了一切的紅色,正是對此的暗示。
按照慣常的節奏,姜文應該給出郎國任的自省,郎朗的糾偏。他也確實給出瞭如此的短暫幻覺。葛優飾演的大師與郎國任一起,站在中式成功最重要的聚光燈之下。他試圖對抗這個環境,反駁郎國任的“彈拉三”(俄國)決定,要求彈奏《肖二》(波蘭)。此時,音樂廳的牆壁反映出了水波的倒影,暗示着序幕中“踏水屋頂”的再現,即郎朗的再次重生。但是,這一次也繼續是虛假重生的時刻,進入鋼琴的部分時,郎朗依然習慣性地彈出了《拉三》,意味着他對於郎國任教育與東方扭曲環境的不可脱離。
在他遇到吉娜、並許下“以後去看她”的諾言之時,吉娜作為郎朗現實妻子的“世俗家庭”、其在現實中“上綜藝遠大於演奏會”的藝人大於鋼琴家之身份,在此處得到了激活,形成了郎朗對“世俗成功”的自主傾向---顯然,他已經受到了父親的引導,對“非純粹藝術”的追逐並非完全被迫,也有出於本性的因素。
姜文結合了郎朗對郎國任的中式教育、共產主義思想、基於強父權而動搖黑化的父子關係的不可切割,讓他只能與郎國任一起扭曲着。他還是離開了大師,回到父親的身邊。這意味着,他已經放棄了自己起點的《貓和老鼠》,成為了父親虛無追求與扭曲夢想的繼承者,即又一代的中國犧牲藝術家。
這也是影片的開解關鍵。郎朗先是被父親壓制,被迫演奏着非本心的音樂,追逐着他人的中式世俗目標,卻逐漸感受到了父親的虛無與痛苦,人生的困境。特別是在父親被葛優怒斥,實際上悲傷地放棄了自己對郎朗的執念的時候,對父親的感受、共情,讓他首次完成了自主的選擇,歸於父親一方。這也是姜文給出的中國藝術家的創作出路,即基於東西方夾縫之扭曲本身的創作,發自於夢想初心的痛苦。
郎國任與郎朗實現了等同。郎國任問着居住在美國的中國大師,詢問他“天花板的上面的上面是什麼”。這是他自己針對一次次的比賽勝利、榮譽取得、再劍指更高比賽的自述,是不斷向上的“世俗追求“,與現實中格拉夫曼告訴郎朗的“你已經不需要再比賽,而是磨練自己的藝術”產生對比。但是,理應屬於藝術家的大師,最終同樣無法作答,其潛在的答案顯然是“虛無”,正是郎國任與中國大師的世俗化追求之扭曲與虛幻的表現。
最終,他們也只能追求這種東西。這也是郎朗的狀態,他真的坐在了懸空的“虛無高空”之上,演奏着東方的《瀏陽河》,深度感受着西方夢想被中式環境扭曲、音樂純粹被中式功利所龍籠罩的虛無,卻切實地打動了所有人,也是他始終沒能達到的境界。

帶着這種對虛無的共感,基於破滅的父子共情,郎朗真的為了父親而演奏,引出了最後的階段。二人來到了美國,劇情也完全吻合了現實中郎朗的經歷,赴美、遇到格拉夫曼、接班救場演出的一夜成名。
在這個階段中,姜文再次給出了“比賽”的要素,卻是出於郎朗的自願。並且,他也展開了對郎國任的完整表現。此時,他依然對西方音樂有所欠缺,搞笑地描述着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而這正是郎朗救場成名的大部頭獨奏作品,意味着郎國任自身無法實現純粹藝術夢想(來自西方),也暗示了他無法引導郎朗去取得成功(現實裏作為最關鍵生涯轉折點的救場《哥德堡變奏曲》)。然而,郎國任也表現出了更豐富性的形象。在《貝鋼協五》第二樂章的撫慰之下,郎朗父子醒來,郎國任自述了“跨過冰海,前往費城”的少時夢境,貝多芬、費城是他的最初夢想,完全的西方音樂與西方世界,此後的一切都是他被扭曲的結果。但與此同時,“費城”也是他的“famous”追求,從最初還是粘上了中文與文化情境的“成名”影響。這埋下了後續階段的伏筆,即西方與中國一致的“世俗化”,中國人追逐“成名”,美國人追逐“famous”,郎國任即使如願地抵達美國,也依然只能抵達“費城”而已,無法實現自己的西方音樂、純粹藝術夢想,依然會變得世俗。
對郎國任來説,成功抵達理想化的美國是他的夢想,但只能發生在他的夢境之中,並不作用於美國的現實。這種“夢境”感傳遞到了郎朗的共情之上,由父子親情的共感似乎達成,卻依然只是“虛幻”,由此引出了作品下一階段。
他們始終無法擺脱“成名”的影響,去到中美環境都是如此。有了父子親情的協力,他們抵達了現實裏的費城,看到眼前修建起音樂廳,似乎象徵着夢想的落成。這也彷彿帶來了郎朗父子的徹底重生,在序幕與電視演奏之中的“河水”可以讓他們通往西方,卻始終不得,而此時方才渡海成功。在美國,姜文再現了諸多的要素。郎國任走出了自己對東方文化的糾纏,讓郎朗彈奏了《貝鋼協五》,自己也放下了對主義的執念,要求郎朗“摘下眼鏡“,而他自己的眼鏡映出的正是主義的各種要素。但是,他自己始終帶着眼鏡,扭曲的狀態不可消除。而郎朗在美國的境遇,也讓他與父親達成了共情。父子之情源於對扭曲命運的共情,而此間的成功只是假象,父子真正在具體待遇中感受到的,反而是美國的“世俗化”,關於名利之爭、種族歧視、意識形態排斥,等等。
由此,姜文升級了主題的層面。他推翻了西方在此前階段的“純粹音樂藝術“定性,與中國其實並無區別,都是世俗的存在。這讓影片帶有了一種美國夢破滅的調性,郎國任終於抵達了夢想之地,卻發現這裏不過是另一箇中國。姜文給出了西方的純粹藝術家,即比賽音樂廳的創始人,他是天才,卻被告知了自己的平庸,從而瘋癲,建立了比賽與“敗者入廁所“的音樂廳。此時,西方的音樂廳也成為了中國音樂廳的等同存在。這裏有一個不敗的國音樂家,是最為中式成功的存在,也要求郎朗再次失敗並”跌入廁所池”,即前半部裏的“衞生間”。郎朗對抗着他,通過中式思維裏的“比賽勝利”與“成名”。
郎朗在美國的成功依然是中國式的成功,而美國人也與中國的“追求成名”並無區別。這是美國夢的破滅,也是對西方崇拜的糾偏,同時作用於藝術、教育、父權等層面的理念、思想、價值觀。
基於這種美國夢與藝術夢想徹底破滅的悲劇共感、相應的父子之情,郎國任與郎朗同時打破了對西方的最初夢想,基於扭曲命運的父子共情也帶來了“中國”與“西方”暫時且侷限性的共融。郎國任將二胡拉出了《貝鋼協五》,由此達成了一種扭曲狀態的“消解”,並非絕對的中國,也並非絕對的西方,郎國任得不到徹底的西方音樂夢想實現,也無法獲得完全世俗層面的“中國二胡樂手”恢復,而是以一種平衡的方式相對兼顧了二者。而他與郎朗的合奏也將之傳到了兒子的身上,郎朗恢復了曾經的柴鋼協一的演奏,迴歸了“東方俄國音樂”,卻更加出於自主的心境。
在作品的最後階段,姜文混合了一種積極與消極的狀態。他們用東方文化對抗着西方的世俗環境,擺脱了對西方理想化的錯覺,但中式演奏的目標是美國的成功,且以古典音樂的形式,因此依然是扭曲的本質。這關於中國的文化自信、父親教育、意識形態自信,對美國的共處姿態,均是扭曲的狀態。
作為主要的表現,在美國,郎朗的練習始終承受着西方鄰居與比賽主辦人的敵對。而在比賽成功之後,他也遇到了白宮惡搞、dg簽約後冷遇、現場演出無人邀約的尷尬處境。他依然是中國扭曲的狀態,因此與西方始終有所隔閡。這讓他失去了在西方徹底成功、實現父子夢想的可能性,中美同樣的世俗,也同樣地互相隔閡着,而所有層面上的“不完美“都是不可解的,讓父子的親情也只能達成一種基於扭曲之悲劇的藝術成功。
這也是現實中達成藝術的本質,基於毀滅與痛苦的悲劇性。藝術家在各個層面中體驗着理想的不可實現與扭曲,並以此創作出偉大的藝術。郎朗的成功正是如此,他似乎達成了藝術與東西方共融,實際上卻混雜着商業、強權教育、東西方隔閡的暗面,而這種困境也是他創作的源動力。這種“無人完美,無人純黑”的兩面性,也延伸到了姜文對中西方文化與意識形態的觀點之上,任何國度、體制、事物,都不存在絕對的完美或惡毒。每個個體都身處其中,感受着自身的理想消亡,在扭曲的狀態中實現了自身的“藝術”,無論是否從事具體層面的藝術工作。
事實上,這也契合了現實裏的西方古典音樂行業生態。藝術家必須擁有人脈、們路,依靠格拉夫曼、阿巴多等大師的提攜,才能獲得機會,並以成名為驅動,且帶着性別歧視(梅耶爾)、種族意識形態(對杜達梅爾等第三世界的刻意扶持)、獨裁(卡拉揚與蒂勒曼)等現實的陰暗面,甚至是最為“現實”的行業。
在結尾的階段,姜文將各個層面的狀態都帶回到了起點,他快速地用字幕切換着敍事的階段,讓郎朗不斷地似乎取得西方世界的成功,旋即遭遇迅速的打擊。他每一次都反抗了西方的規矩,又陷入了對新一輪規矩的馴服之中。這也是全片的剪輯風格,始終非常倉促地終結各個階段,切斷人物的正向情緒表達,削弱其力量感。這讓本片的類型化屬性變得非常微妙,並不提供持續的強情緒,反而有意打斷正面情緒與“突破難關“,優先主題的表達。這也是他對搞笑風格的處理方式,極度刻意而突兀的外化搞笑,讓人物更接近於“小丑”,表現東方視角與“世俗現實視角”之下的人物真實狀態,於單純的幽默效果而言則不算優秀,甚至略微尷尬,密集地讓人疲憊。
在最後的階段,郎朗遇到了生命中的貴人,dg經理、格拉夫曼、艾森巴赫,每個人都呈現出了世俗化的一面。經理與格拉夫曼有着名利的算計與中美隔閡的意識,簽下郎朗,卻又不給他提供機會,也是美國行業環境的使然。艾森巴赫以光頭後腦勺的形象出場,帶有一種絕對的強勢,符合現實裏卡拉揚等人的觀感,而他對郎朗的態度則讓人想起了《爆裂鼓手》裏的jk西蒙斯,光頭的符號式強調也有着該方向的指引。他是美國古典樂界的“獨裁父親”,與郎國任如出一轍,打破了西方大師的理想化形態。
郎國任則重回了最初的強權父親之身,與郎朗的教育依然是強制性的,自己依然是“中式現實理念”的集結載體,也依然無法融入郎朗周圍的“中美共融”———與各國學生的和諧相處---環境。後者是他理想的實現,但他自己在美國演奏二胡的“扭曲成功”只是瞬間,其後卻無法在美國長住。郎朗似乎替他實現了夢想,父子關係卻在中式教育的衝突中斷裂開來,後者的身上似乎不再有他的投射,而是徹底融入了美國。但是,郎國任用曾經郎朗離家出走的字條宣示自己的出走,暗示了二者的命運合一。這也得到了劇情層面的對應:郎朗看似成功,實際上依然處在西方音樂世界的打壓之中。
作為最後的表意升級手段,姜文將“悲劇藝術家”的範疇放大到了全世界。此前樹立的最成功藝術家,郎朗的目標,接班格倫古爾德而成名的尼古拉,終於出現在一片極其夢幻的理想化之地,讓人想起《太陽照常升起》的夢境化場景。他是老柴、拉赫、霍洛維茨的延續,是俄國的當代音樂家,打破東西方隔閡的極致理想化存在,與現實中郎朗同樣依靠救場成名,也是作品中郎朗看向音樂廳海報的終極目標、完美版化身,最終卻揭示了自己破滅的現實結局。他反覆演奏着柴鋼協一的起手小節,看似輝煌的三連音卻無從延續下去,暗示着他的疲軟,與同樣演奏此作的郎朗並無不同。在救場之後,他並未成功,反而在壓力之下重病。
由此一來,影片就打破了最後、最極致的理想化存在,讓尼古拉反過來成為了郎朗在世俗中扭曲的極致版本化身,無法承受壓迫的毀滅。姜文給出了最標誌性的暗喻性情節。郎朗需要靠接班似乎死去的尼古拉而成功,尼古拉則未死而打破郎朗的成功,郎國任需要去救尼古拉,但這意味着郎朗的失敗。此時,郎國任展示了作為人的善意,救助了尼古拉,也暗示着他對郎朗的態度,出於父親對兒子的保護,終究壓過了寄託理想的強迫。
姜文確立了父子關係、父親之愛在本質上的正面姿態,也由此支撐了父子關係的好轉、父子夢想的合一與達成。在解決尼古拉的問題之前,父愛與望子成龍的矛盾性持續存在,正是心境的扭曲,“救活尼古拉”等於殺死“成為尼古拉”的郎朗,殺死尼古拉則同樣意味着“郎朗”的死亡,因為始終維繫着父子關係、讓二人達到相對成功的父子共情,會就此斷裂開來,源於郎國任對他人的正面善意的消失,不惜讓郎朗變成殺人犯之子,也要促使其成名。這種矛盾性對應着父子教育的層面,郎國任依然如強權的父親一樣,抽打着郎朗,但這種暴力在極致的“殺人”之時,卻會轉化成救人,帶來了又一次的暫時成功---尼古拉活命,但郎朗依舊救場,實現了與外部現實中郎朗經歷的契合,登上了艾森巴赫的救場音樂會。
對於影片的最後一段,姜文操作了剪輯。尼古拉身邊的郎朗與音樂廳的艾森巴赫始終平行,現實層面的二人不可能合奏,隨後卻落到了柴鋼協一輝煌的三連音起手,與艾森巴赫的絃樂完美銜接,帶來了華美的夢想成真時刻,郎朗在美國的舞台上成功,自發激情地演奏了東方俄國的老柴,艾森巴赫也瞬間從jk西蒙斯式的暴君指揮變成了沉醉的藝術家。這一切發生在非現實的理想化情境之下,太陽的巨大背景正是對此的強化,與《陽光燦爛的日子》《太陽照常升起》如出一轍,陽光即是虛假的理想完美,是尊嚴樹立的馬小軍、情慾滿足的小隊長等人。包括作為前導的“救活尼古拉“,挽救理想之人,也發生在夢境化的場景,且有着郎國任的突兀出現,讓郎朗此刻找回父親的行為似乎並非真實情境裏的成功。
在陽光之下,郎國任修復了中式教育、家長之下的父子關係,並喊出了理想實現的口號。這形成了所有人在理想破滅之中的悲劇共情,母親與廣播一起喊出了郎朗的成功,意味着郎國任與郎朗始終追求的“外人視角下的成名”的達成,也扭轉了母親的態度,家庭似乎行將修復。隨後,鏡頭帶第二任老師、胡歌、大師等人。並且,尼古拉與作為背景提及的霍洛維茨---深受蘇聯迫害,逃到美國,卻又在依戀故土之情中,演奏《童年情景》而落淚的鋼琴家---貝多芬、莫扎特、肖邦、拉赫、老柴等人的痛苦,也包括在其邏輯之中。即使歷史中的音樂家,同樣會在暴躁性格、超前理念、主義信仰、性取向等層面,飽受理想藝術家與現實受容性的衝突,讓他們無法完全成為理想中的完美藝術家,卻又以痛苦而激發了藝術的創作結果。
因此,最終場景的完美演出,成為了又一次的暫時、非現實之成功,並迅速被打破,郎國任的癌症才是黑色背景與冰冷字幕之中的現實,而它伴隨着郎朗出生時的回溯,定義了郎國任與郎朗的全部人生,一切的努力之過程都沒能改變“癌症”的事實,瘤子在郎朗出生時已經存在於郎國任的身體,並確定了他的人生,而它與郎朗的同時出生,也象徵了郎朗在“達成鋼琴家”之外的暗面。作為最初的“崩塌“,母親的離開似乎得到了修復,但郎國任的瘤子又與閃回的“夫妻與腹中寶寶”時刻形成了對比,後者在最初的時刻已經埋下了癌症的“孕育“,團圓的崩塌已經註定,更談不上最終時刻的修復。
姜文的電影,永遠在類型化與作者性之間徘徊,看上去是前者,實際上是以後者為根基。搞笑、動作、強情緒,都只是作者性表達之下的順帶存在,隨時會為了作者性而讓步其效果。而他的作者性主題,始終是絕對理想主義的現實中破滅,以及歸於理想精神世界之下的達成。與之聯繫最密切的,無疑是姜文個人最濃郁的主義信仰,始終強調精神中的理想存在,同時也展示了其在現實中的挫敗,只能堅定希望,面對現狀。
在民國三部曲完結之後,姜文的這種表達已經完畢,《你行你上》將視野放到了外人,姜文個人的投射,包括對個人隱秘經歷的借用,表達的私密性,有所降低,回到了依靠電影語言與邏輯而非個人記憶的表意模式,是他的一貫主題在外部素材、人事之上的生髮與再現。因此,他的母題也就得到了更豐富的變容,即“現實中扭曲成功”的落點。
但是,它作用於主義(共產主義的現實成功形態)、藝術(音樂/電影創作),以及東西方關係,恰恰是姜文個人參與、關注的問題,因此依然帶着他的個人感悟與思想投影,更像是他在看到郎朗後的自我思考,由此保持了一貫的個人化調性。並且,其中對俄羅斯的運用,對俄國與西方衝突的暗喻,或許也源於他對俄烏戰爭的感受,再次意識到了“共產主義老大哥”的弱化,以及其過程中表現出的非理想一面,動搖了自己努力留存期待的主義理想,而現實裏的主義則必須要以扭曲、妥協、適配於現實世界的方式落地,與他的絕對理想形態終究有所差異。最後則是電影創作的層面,首次拍攝當代真人的傳記,多少有些“收錢/人情”創作的嫌疑,即使他看到了郎朗身上的可切入點,也終究不太會完全自發地為他人作傳,不符合一貫的創作調性與個人腔調。這種“基於他人訴求,完成自我創作”的狀態,可能是姜文本次的又一個“扭曲達成”體驗。
而它在呈現上的類型化又反類型化,包括註定引起的豐富且多面、甚至彼此衝突的解讀,則是一直延續、且會導致巨大爭議性的又一個“延續”了。
至少,這一次的姜文保持了“自我作者性”,卻已經不再是絕對的“私密與封閉”。本片的客觀質量確實大有疑問,但姜文不再寫“上鎖的日記”,而是更加依靠標準電影語言與邏輯,更多地將眼光放到外部素材,去拍攝更加“可供外人讀解”的作品,肯定是一個積極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