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夾縫中，越南踩着鋼絲衝刺_風聞

作者｜嶺南人魚機

編輯｜李小天

7.52%。

這是2025年上半年，越南的GDP增速，創下了十五年以來上半年最高增速記錄。而今，在多個經濟體深陷消費疲軟、經濟下行，面對變動頻繁的關税制裁焦頭爛額之際，位於東南亞的新興國家越南，卻逆勢展現出了與眾不同的蓬勃生機與增長活力。

宏觀經濟的增長性決定了資本的流向。2025年前六個月在越南實現的外國直接投資（FDI） 資金估計達到117.2億美元，同比增長8.1%。這也是2021-2025年期間，前六個月實現的最高外國直接投資金額。

欣欣向榮的發展紅利，也吸引眾多出海中企紛至沓來。2025年一季度，在越南新註冊的中國企業數量為391家（1月至3月中旬），相比2024年同期（約300家），增速超30%。如果這個趨勢延續不斷，今年落地越南的中國企業數量預計將突破1500家。

**這是整個東南亞發展最快的經濟體。**如果放在更長的時間維度看，自1985年，越南正式宣佈革新發展策略，逐步推行私有化改革和開放市場以來，四十年間平均每年的GDP增長力度達到了6.37%。就算按照2024年的數據算，其GDP增速也仍比排名第二的菲律賓高出近兩個點。

單純從數據上看，越南正處於增長爆發的階段，這似乎是一個正在被時代擁吻的好市場。但透過數據看到其內在肌理，這仍是一個在中美博弈的夾縫中尋求發展、亟待肅清貪腐以激活經濟活力的市場。

一方面，**越南是中美貿易摩擦最大的受惠國。**近幾年，越南對美出口激增、中國對美出口下滑而對越出口大幅增長的鮮明趨勢，也揭示了越南在全球經貿中的真實角色：做中間商賺差價，在兩個最大經濟體之間做倒手買賣的二房東。根據越南海關總局公佈的數據，2021 年越南從中國的進口額為 1099 億美元，佔越南進口總額約 33%，同比增長 30.4%；與此同時，越南對美國出口額達 962.9 億美元，同比增長 24.9%——這也證實了越南就是特朗普所説的，讓美國財政嚴重失血的“灰色轉運”地帶。

**特朗普不高興，特朗普要加税。**7月，特朗普單方面宣佈通過越南轉運進入美國的商品則徵收高達40%的關税；而據越南談判團隊稱，之前雙方商定的關税為11%，而非20%，且對11%的共識早已達成。但是，由於越南對美出口佔比長期維持在28%-30%，這份話語權的份量對於越南來説，無論怎麼選，都得忍痛。

據法國作家杜拉斯小説改編的《情人》。講述了1929年法國殖民地的越南，一位法國少女與華裔富少的愛情故事。

另一方面，則是**自由市場在越南的侷限性。**新加坡第一任總理李光耀在《李光耀談觀天下》一書中，提及越南領導人“對改革是三心二意的，他們並不明白一個滿意的投資者會吸引許許多多其他投資者前來的道理。”而“那些來自南部並瞭解資本主義運作的成功商人，多數都已在上世紀70年代逃離越南。”

面對國家機器運轉中僵化、腐敗、臃腫化的現象，**越南正在經歷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範圍最廣、最為徹底的一次變革”。**今年6月，越南全國由63個省市變為34個省市，690多個區級行政單位及近7000個鄉坊成為歷史，長期影響波及25萬公職人員。目的在於通過權力結構重塑，釋放發展潛力，這一改革被越南官方稱為“百年大計”。

圍繞越南的更多討論，在於作為一箇中間商賺差價的生意，越南現有的紅利似乎並不實在。

從內因來講，越南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總書記阮富仲於 2016 年 8 月提出名為“竹子外交”的外交理念，其內涵是基於竹子 “竹根穩固、竹身結實、竹枝柔韌” 的特點，強調越南外交是以維護國家和民族利益為根本的靈活、多邊外交——顧名思義，就是在大國博弈中保持着 “多元平衡” 。奈何其出口導向型模式高度依賴國際市場，因此，雖想“咬定青山不放鬆”，卻難抵“東南西北風”。

從外因來看，相比日本、韓國、中國的工業化進程，趕上了第三次信息技術革命、冷戰結束後全球化加速推進等多個時代紅利。如今，在逆全球化大行其道、全球經濟步履蹣跚的當下，留給越南的機會，並不算多。

這是一個人均GDP相當於中國2010年水平的市場（越南人均GDP為4700美元）。窪地，意味着增長可能。為探求越南市場對中國企業的機會點，霞光社於近日到訪了越南最重要的經濟中心胡志明，洞見了一個增長中的經濟體。向外，如何在多方制衡與拉扯中找到內在產業躍遷；向內，又如何在貧瘠的製造業基石上，孕育出蓬勃的生機。

胡志明市的天際線

胡志明佔地2095平方公里，是越南最大的城市。胡志明的活力是直給的，首次乘機到訪胡志明的旅客，在空中俯瞰就會感到綿密，這裏頗有些廣州城中村的味道，但房子長得又長又窄，一位越南人告訴霞光社：“以前是根據建築裏面的寬度來徵税，所以就形成了這樣的‘管屋’。”

空中俯瞰胡志明

人口密度上看，據2024年12月的數據，胡志明人口密度為4544人/平方公里（7月改革前），相比上海3810人/平方公里的稀疏度，要更擁擠一些，而上海佔地面積6340.5平方公里。三個胡志明。

因此，即使是早上7點出門，也很容易被堵在路上，而如果搭摩的，就會靈便自如很多，多數摩的小哥不會説英語，但他會給你一個安全帽。安全裝備戴好，摩托車可以讓你更快到達目的地，也愛上一種在胡志明街頭風馳電掣的自由。滿大街的摩托車是西貢的心跳，任何一個遊客在過馬路前，面對川流不止的摩托大軍，都會腎上腺素飆升，然後暗暗攥緊拳頭，心裏默唸：“走到馬路對面，就是現在。”

胡志明摩的

**摩托車是胡志明的另一種綿密。**1億人的國家，摩托車保有量卻有6300萬（2025年數據），摩托車輪子數比人口還多。

**車水馬龍的活力，是胡志明給人的第一印象，而如果深入城市的肌理，則看得到這裏的複雜。**越南作家阮玉四這樣寫：“西貢的街道是一層層剝開的洋葱——法國人留下的教堂尖頂刺破天空，唐人街的霓虹招牌下，老婦人正用越南語叫賣法棍。”

西貢的建築風格也是如此交融，一面是曾經法屬殖民地的遺留之作，另一面則是社會主義建築風雕像，法殖移民的西與詩意含蓄的東，似乎是抽象派藝術家不想精修的幾何美感，但卻意向性地講述了這裏發生過的故事。

而在穿梭的車流旁邊，則是慢下來的街道。慢悠悠的雜貨小車、小攤位旁邊一排排的塑料小板凳，咖啡館門前從上午10點多開始就坐滿了人。國際關係學者施展在《溢出》一書中點出，這些攤位是給本地人消費的，不分階層，而非常豪華、現代化的大商場是給外國人消費的。據歐瑞國際的數據，線下渠道以83.33%的比重佔據消費市場主導地位，而雜貨零售又佔據了這其中的45.58%，這構成了越南本土、老派的一面。

而在新的一面裏，鏡頭可以切到最令遊客流連忘返的範五老街。一名在越南的直播電商從業者敍述自己對越南活力的初印象：“半夜燈紅酒綠露天蹦迪，而在深夜的馬路牙子上，有幾個年輕人在刷TikTok。”

當然，這都只是越南的一個切面。越南有兩大中心，北方以首都河內為中心的紅河三角洲，以及南方以胡志明為中心的湄公河三角洲，曾在越南做風險投資的出海KOL奧特快就指出“越南南北差異巨大，某些方面甚至都不像同一個國家”。

真實的越南，生長在官方敍事之外的生活褶皺裏。更細化的感受是，即使賣“辣妹裝”的店鋪在小紅書成為推薦帖，但大多數當地人的着裝還是更與“樸素”沾邊。1976年，李光耀第一次訪華時，記錄街上的普通中國人，稱“他們穿着藍色或者黑色服裝，看上去幾乎一個樣”，而那之後“西方奢侈品牌發現，中國是一個可以賺錢的市場，中國的中產階級正在追求美容、昂貴的服裝和舒適的生活”。正如同今天筆者眼中的越南。

越南電影《三輪車伕》裏劇照

7月17日，在2025越南消費類品牌投資峯會上，東南亞出海服務平台山海圖越南總經理陳奕君總結了越南消費市場的優勢，包括年輕人口結構、消費慾望旺盛、中產擴容等等，這構成了越南的活力來源。陳奕君表示：“越南的消費活力讓越來越多的企業來到越南”，今年上半年，山海圖幫助了約300家公司在越南的落地。

數據最為具象地展現了越南方興未艾的消費市場：據山海圖《2025越南消費市場調研報告》，越南供需結構中，需求端由消費主導，2023年，消費佔GDP的比重約為63.16%，同期中國僅為53.1%。2024 年以來，越南零售額持續穩健增長，2025 年 4 月零售銷售年率達 11.1%。從名義 GDP 看，2024 年全年名義增速為 9%；同期社會消費品零售收入佔社會消費品與服務零售總額的 77%，同比增長 8.3%。

漂亮的數據展現消費增量，內核驅動則離不開人口結構和收入結構。

陳奕君指出，越南擁有年輕的金字塔型人口結構：其人口平均年齡為 32.5 歲（中國為 38.8 歲），25 歲以下人口占比達 35%，青年羣體佔比顯著。這種人口結構是越南經濟長期增長的重要推動力，這也使得越南政府致力於維持人口的年輕態勢顯得順理成章。

今年6月3日，越南廢除了施行了將近四十年的“計劃生育”政策——越南國會在《人口條例》修正案中，將“除特殊情況外，家庭只允許生育一至兩個孩子”的規定，改為“允許夫婦自行決定生育時間、數量和間隔”，1988年開始實行的計生政策，自此壽終正寢。讓市場永遠年輕，才能長期擁有動能，若是“未富先老”，則會落入更長期的經濟陷阱。

**“越南年輕人，是敢於彰顯自己的消費意願的，並且對新的產品、新的品牌、新的模式都有很好的接受度。”**陳奕君説，“前段時間Labubu在國內爆火，有朋友讓我幫忙代購，我在越南線下走了一圈，發現爆火的品在越南也是斷貨的，所以説越南年輕人在追求潮流品牌、潮流文化這方面始終走在前沿。”

此外，越南中產階層正加速崛起。數據顯示，2019 年至 2024 年，中等收入羣體佔比從 26.86% 提升至 33.07%；同期中高收入羣體佔比從 14% 增至 23%。這意味着越來越多的人躋身更高收入階層，越南的收入結構正逐步向 “橄欖型” 演進。

與此同時，越南國民儲蓄率為 6.1%，較低的儲蓄水平反映出國民更傾向於 “及時行樂” 的當期消費模式。據山海圖《2025 越南消費市場調研報告》，這一儲蓄率在東南亞國家中處於中等偏上水平：高於馬來西亞、菲律賓和泰國，略低於印度尼西亞，但與中國 38.6% 的儲蓄率相比差距顯著。值得注意的是，該儲蓄率較 2019 年仍提升了 1 個百分點，這為汽車、教育、旅遊等領域的消費升級提供了潛在空間。

**年輕化消費的一個鮮明表現即是線上消費的增加，陳奕君也提及，越南的電商市場近些年發展較為迅速。**受疫情催化和數字化轉型的影響，線上渠道佔比從2019年的4.86%增長至2024年的16.67%，近五年複合增速為33.65%，而同期總零售市場的增速僅為4.44%。

胡志明線下攤位

胡志明水果攤

此外，越南也是線下渠道佔比遠高於線上的市場，而**即使在線下，連鎖便利店、大型商超和大賣場等現代渠道也在增速中名列前茅，**這離不開現代生活的快節奏催化，與越南城市化進程加快、年輕消費者青睞便捷性和即時消費需求的趨勢相吻合。

年輕的人口結構、適度的儲蓄、中等收入和中高收入的快速崛起，都意味着消費升級的蓄力。從宏觀要素上看，屬於越南的時刻，確實要來了。

胡志明市

那麼，越南的崛起，是實心的嗎？

我們分兩個層面來考慮，其一是越南對於獨立性的顧慮，其二是在保持獨立性的情況下，還得激活經濟。

前文中我們講過，越南在全球經貿關係中的地位是個“中轉站”，越南從中國購買零部件，加工後再賣給美國，賺一筆差價。因此，越南是目前全球唯一個，同時跟中國和美國都建立了“全面戰略伙伴關係”的國家。越南國家主席梁強在亞太經合組織（APEC）領導人會議上就表示，“孤立主義、保護主義和貿易戰只會導致經濟衰退、衝突和貧困”，因此，越南還和日韓、歐洲、印度簽訂了一系列自由貿易協議，主打一個“廣結善緣”，做全球供應鏈的關鍵樞紐。

但是，廣泛交友雖好，卻可能帶來一個根本性的問題，即單一的出口導向型經濟模式，會導致他者掌握話語權。

眾所周知，越南市場在文化層面與中國市場存在太多的相似性。受儒家思想影響深遠，歷史上長期使用漢字，漢語詞彙在越南語中佔據很高的比例。傳統習俗上，越南和中國一樣慶祝春節、中秋節和端午節等，越南人也會在春節進行大掃除、貼春聯、放鞭炮、走親訪友等活動；在中秋節賞月、吃月餅；端午節同樣有包粽子、賽龍舟等活動。

胡志明市隨處可見的塗鴉

一方面太像中國，一方面又太害怕。奧特快老師有言：“自漢至宋初，越南都在北方大國直屬下，這既使越南在底層文化上像極了北方大國，也是越南對北方大國的影響力有深刻的恐懼。因為在越南主題敍事中，北方大國自古以來就是對越南獨立性的最大威脅。”

某種意義上説，對獨立性的追求是越南優先級最高的事情。《溢出》中記錄了這樣一個小片段：現代越南在自我身份上的政治表達是三個詞——獨立、自由、幸福。越南政府會在各種場合強調這三個詞，甚至小學生寫請假條時，都要現在抬頭位置寫上“獨立、自由、幸福”，然後才進入正文，“阮小七同學生病了，要請假”。

包括越南的博物館敍事中，因為有文字可考的歷史起於中國王朝的統治，那它就必須把自己的起源追溯到有文字記錄以前的時期，也就是石器時代，強調這才是越南歷史真正的本源，而之後的歷史，只不過是自身獨立性的某種中斷而已。因此，它當然要多加敍述那個“真正”的本源，讓“獨立”的説法成立。

正如《越南：世界史的失語者》一書中所説：“儘管大越那些史官竭盡全力、將殖民內容從他們的歷史上去除，但他們還是愛用中國文字，需要中國人幫他們尋根，用中國歷史佐證他們本國的歷史。事實上，由於能編造一個與中國本身起源旗鼓相當的大越古史，再添枝加葉、提出針對中國古史的各式各樣參考資料，這些越南國王也自稱‘漢人’，是自己的‘中國’的領導人，而且就像中國文化、治術、以及古史所述一樣，是‘天子’。”

而這對越南經濟發展的關鍵影響是什麼？《溢出》中這樣解釋：企業家羣體的出現是與文化相關的事情，不同文化對世界、對人的價值理解方式很不一樣。如果一個國家沒有企業家羣體，內生性的發展力量就會不足，會過渡依賴外部世界的拉動。如果一個國家的自我意識很不清晰，甚至是內在撕裂的，它的國民就會因身份認同的衝突陷入內耗，而不是尋求發展。

因此，**越南一切對外吸收的前提，都是保持獨立性不受影響。**弱國要想建立聯繫，但聯繫又不能讓自己處於被動地位，對於越南當下艱難又相對“擰巴”的狀態，也就不足為奇了。

越南採取的手段就是，讓一切外來企業，在越南進行本土化發展，才能獲得好發展。

霞光社在文章《越南，成不了中國跨境商家的退路》中就提及，去年越南媒體《青年報》一篇名為《許多中國倉庫出現在越南邊境》(越南語：Nhiều tổng kho hàng Trung Quốc ‘mọc’ sát biên giới Việt Nam）中報道，中越邊境——諒山省接壤的Bang Tuong口岸地區（中國），“裝滿電商貨物的集裝箱來往不息。”但這會讓“越南企業（主要是中小企業）被迫在越南的‘主場’與中國‘巨頭’競爭，中國企業佔據優勢。”

此後，越南當局要求中國跨境電商平台Shein和Temu在11月底之前向政府註冊，否則將被暫停所有的服務、商業與廣告活動。某種意義上，這是越南政府下的逐客令。

**保護本地市場，是在越南經商的先行條件。**一名跨境支付公司越南負責人向霞光社表示，這兩年各大平台和服務商紛紛在越南成立團隊，希望從新一代自由貿易協定中獲得新機會，但如果只是在邊緣試探、而不深入其中，是做不好越南市場的。

胡志明摩托車大軍

而在越南深入本地化的品牌，海爾是一個代表企業。2012年，中國海爾集團完成對三洋電機在東南亞家電業務的併購，包括越南在內的運營體系亦被整合，這是海爾全球化戰略的關鍵一步。在越南，海爾以品牌名AQUA建立了完善的運營網絡，包括3個家電工廠、全國6000家零售門店、120個售後服務站點等等；產品定價區間也涉及了從入門到高端的整個市場；渠道則將傳統零售、電商平台、區域滲透相結合，實現了市場覆蓋的最大化。這種深入的本地化佈局，讓AQUA成為越南家喻户曉的家電品牌。

一名東南亞海外倉從業者告訴霞光社，越南是東南亞市場中海外倉業務最不好做的市場，因為距離邊境近，所以大多數商家還是會選擇跨境小包。然而，如果不只是把越南作為一個站點，而是和當地市場一起發展，則需要更多在地的佈局。去年開始，越南更大力度地查產品合規、灰清等問題，也是為了從大量鋪貨的白牌產品中，建立秩序，更多吸納合規路徑的產品。

2024年11月，越南要求包括 Temu、Shein 在內的電商平台必須在月底前向工貿部完成註冊，否則將面臨如應用程序和域名封鎖等措施。2025年2 月 18 日起，越南取消對通過快遞進口的價值低於 100 萬越南盾（約合 288.8 元人民幣）的低價值商品的增值税豁免政策，旨在遏制繞過本地税收的電商進口商品增長，鼓勵消費者選擇國產商品。

“這也有利於減少劣幣驅逐良幣現象”，多位跨境商家表達了這一共識。

中國銀行（香港）胡志明市分行北方業務部總經理劉康在《2025越南消費類品牌投資峯會》上總結，“in global，for local”，才是現階段的全球化敍事。

“現在的越南年輕人兜裏有點小錢，消費需求漲得快，但品牌格局還沒有定型，正是中國企業搭建全球化品牌的絕佳跳板。”上述海外倉從業者總結道。從越南出發，讓中國品牌點亮更多市場，如聯繫密切的日韓、馬來西亞、新加坡等等，也是不錯的期許。

那麼，除了越南與外部經濟體關係上的穩，越南如何創造“穩中求發展”的內在產業力量呢？

事實上，在中美貿易摩擦之後的幾年間，不少消息提及某某企業將工廠遷到越南的消息，也引發了越南會否是下一個“世界工廠”的疑問，基於理性分析判斷，無論是從經濟體量、供應鏈垂直程度、全球貿易中的位置，越南都不可能完全承接中國製造業的轉移。

中國是世界上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目錄當中所有工業門類的國家。這意味着在規模、效率、彈性三個方面，幾乎沒有任何地區可以取代中國製造的優勢，

施展在《溢出》中寫，“在今天的全球邏輯之下，僅僅轉移工廠而不轉移供應鏈網絡，是構不成實質意義上的轉移的。”而當下，越南做得更多的是對進口的中間產品進行簡單加工的這環節，是組裝廠的工作。

胡志明街景

如果回看中國製造發展的過程，發達國家的拉動作用是重要的，但同時也有中國自身龐大內需的承接，才帶來了全球中低端製造業向中國轉移的終局，從而逐漸搭建完善產業鏈網絡，實現從低到高的逐級躍遷。而越南不同，即使經歷了紡織服裝、鞋類-消費類電子產業-“果鏈”生態等的階段性佈局，但本土企業多承擔組裝環節，附加值極低，難以向高端製造躍遷。

另一方面，越南的產業鏈配套仍不夠完善，外加離廣東很近，所以不少在越南佈局的工廠，如三星，是兩頭在外的模式，即原材料供應和產品銷售市場都主要在國外。這種如三星般 “飛地型” 佈局的外資企業比比皆是，與越南本土產業關聯度低，技術溢出效應有限，難以帶動本土產業鏈整體升級。

並且，根據越南工商聯合會統計，**越南中小企業約佔全國企業總數的 96%。**中小企業佔比過高但規模小、抗風險能力弱，缺乏資金和資源進行設備更新與技術升級。加之越南教育體系側重基礎教育，高等教育和職業技能培訓相對薄弱，高端技術人才和產業工人供給不足。因此，越南的製造業始終在產業鏈的底端，難以實現整體升級。

**但如果僅能完成加工組裝，可替代性就會與日俱增，資本的靈敏嗅覺，會精準捕捉到全球的成本窪地，完成最高性比價的供應鏈佈局。**陳奕君指出，與中國的很多地方相比，越南在租金方面已經沒有優勢了，產業鏈再次看向更多目的地的佈局。”如墨西哥距離美國較近，近水樓台先得月；再如柬埔寨、孟加拉、印度等地，也具備價位上的相對優勢。

“越南南部最大的城市胡志明市周邊廠房的月平均租金是每平方米4.1美元，月最高租金是每平方米8美元；越南北部經濟圈（集中在河內、北寧、海防等地）的廠房月平均租金是每平方米3.5~4美元，月最高租金是每平方米5.5~6美元。而在中國蘇州地區建成的廠房的月租金大概在每平方米4.2美元，東莞地區大概是每平方米3.6美元，成都約為每平方米2.5美元。”這還是2024年的數據。

而人力成本方面，據千里企業出海諮詢數據，由於外資湧入，工人薪資年增5%-10%。相比中國製造來説，越南工人的效率並不高，賬單算一算就會知道，人力成本的要素上，也省不下錢。

《溢出》中提及，**中國的經濟成長帶來了全球經貿結構的深刻變遷，從“中心-外圍結構”變為一種“雙循環”結構，**中國的製造業成為一箇中介性的“樞紐”，銜接起西方發達國家的創新產業及高端服務業。

這種雙循環結構指的是，中國的製造業與西方的創新產業、高端服務業之間形成一個經貿循環，中國的製造業又與不發達國家的第一產業之間形成另一個經貿循環。由於產業結構的落差，不發達國家的第一產業和西方國家的創新產業、高端服務業很難直接形成經貿循環，它們必須得以中國的製造業為中介。由此，全球經貿就形成了一種“雙循環”結構。中國處在連接兩個經貿循環的中間節點位置，中國也在這個意義上成為“樞紐”。

説得更準確些，很可能是中國與若干東亞、東南亞國家加在一起，構成這個“樞紐”。

10年前，越南也針對中資企業發生過暴力敵對事件，那之後，**越南上下都達成了一個共識，即越南無法在實質上脱離開中國經濟。**對於越南來説，想要發展，必須依靠北方大國的力量。中國銀行（香港）胡志明市分行北方業務部總經理劉康在《2025越南消費類品牌投資峯會》上表示，“目前是中越關係發展的蜜月期”，隨着RCEP（《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的簽訂，如果越南想要更多減少其他大國的牽制，成為中國製造的“溢出”，或是最優解。

胡志明市的夜景

事實上看，越南產業產業結構近年也在逐漸向二、三產業轉移。第一產業佔比自2014至2024的10年間下降了3個百分點；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的比重分別從2014年的35.3%和40.92%，分別上升至2024年的37.64%和42.36%，這或許是越南在平衡中求發展的一點成績。

對越南這樣的中等強國而言，在焦慮中求發展，就不得不尋求多元關係上的平衡，也可能因焦慮造成正確路徑的變形。因此，越南需要不斷順應全球市場的比較優勢，將自己嵌合在一個恰當的位置，才能在這種平衡中，不斷撥回正確的增長路徑上，一邊解決路上的荊棘、一邊尋求發展。這是雙面的越南，踩着鋼絲，如履薄冰，卻仍要加快步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