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楓最好一次表演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26分钟前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00後小花小生開始闖蕩歐洲三大。
今年有劉浩存、文淇《想飛的女孩》入圍柏林,易烊千璽《狂野時代》入圍戛納。
還有張子楓顛覆性出演——
花漾少女殺人事件

新人導演,入圍戛納雙週。
目前上映5天,票房只有一千多萬,但Sir卻覺得這是暑期檔的一部驚喜。
一部好電影,講出來的部分精彩,只算完成了一半。
另一半是交給觀眾思考的,也是給影評人的。
01
看預告,容易讓人聯想起《黑天鵝》。
同樣是“AB角之爭”,同樣是完美主義強迫症,芭蕾和花滑也都旋轉跳躍。
但故事並不一樣。
如果説《黑天鵝》是自我的分裂,那麼《花漾》則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侵蝕。
電影開場,一個鏡頭就定下生死。
兩個冰場上的少女——
江寧(張子楓 飾)蹬着鋒利的冰鞋。
鍾靈(丁湘源 飾)脖子翻開刀口,血液混着冰渣蔓延開來。


她殺她,為什麼?
時間向前推移。
矛盾並不在這兩個女孩身上,鍾靈不過是被“殃及池魚”。
江寧,從小是好苗子,拿下青少年冠軍,她的教練,也是母親(馬伊琍 飾)把全部的希望都投注在她身上。
但花滑這個項目,“花期”極短,20歲可能就是高齡選手了。
眼看江寧快要成年。
她的職業生涯,要麼速成,要麼很快陷落。

恐懼,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劍。
心態崩了的江寧,總是一滑就摔。
別説拿獎,發揮都成問題。

她向母親求助。
但身為教練的媽媽,不僅沒有安慰女兒,反倒將目光投向別處——
一個更年輕的素人女孩。
她叫鍾靈,是個天才。

鍾靈閒暇時來冰場打工,偶爾上冰滑着玩。
她人如其名,靈動輕盈,哪怕摔倒也不放在心上,總是眉飛色舞去犯錯。

江寧羨慕她。
起先,這種羨慕促成連體嬰般的友誼。

但當媽媽發現鍾靈的天賦後,渴求冠軍的她如獲至寶。
鍾靈被她帶回家,和江寧同吃同住。
在一起訓練後,鍾靈的鬆弛感,漸漸變成江寧的恥感。

結局我們都知道——無法忍受母親的關注、教練的押寶、奪冠的希望這一切被鍾靈奪走的江寧,選擇了殺人。
她以為解決掉敵人,戰場便也不復存在。
殊不知,年輕是運動員的資本,也是人最後的天真。
02
《花漾少女殺人事件》的英文名,是Girl On Egde。
一語雙關。
Edge有邊刃的意思,而花滑,本來就是刀尖上的舞蹈。
同時,也代表江寧的情感處於崩潰的邊緣——
愛與恨、妒忌與羨慕、成功與失敗、舒適區和生長痛,都能算作主體。
但注意。
girl沒有用複數。
那麼,這個女孩指的是誰?兇手江寧,還是受害者鍾靈?
Sir更想給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全片除了江寧和鍾靈以外,還有一個一直沒長大的女孩——王霜。

沒錯,既是母親也是教練的她,不是江寧的陪襯,電影多次強調了她的名字。
首映禮上,馬伊琍這樣定義王霜與江寧的關係——
母女關係應該是四種親子關係中最難的一種
因為母女關係基本上就是一個相愛相殺
而且王霜(母)和江寧(女)還有雌競的成分在裏面
母女也會雌競?
對。
因為這個看似成熟的母親,人格發育並不完好。
推動所有劇情矛盾的隱藏因素,以及導致江寧和鍾靈決裂,命案發生的導火索,並不是江寧鑽牛角尖,而是王霜的失職。
她偏心鍾靈,苛待江寧,將自己的失敗歸咎於女兒的不夠努力。
王教練想要的是一個冠軍
你還能給她拿冠軍嗎

她年輕時生下江寧,責怪女兒耽誤了自己的大好青春;
她讓鍾靈住進家裏,用無處不在的競爭維持女兒對失敗的高度應激;
江寧需要的是媽媽。
但王霜需要的是繼承人。
她可以給女兒親情的温暖,前提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這是一個精彩程度不亞於江寧的角色。
人的慕強,女性的敏感,長輩的包辦和上位者的高壓。
王霜是三個人食物鏈的頂端,也是女性不同特質的最小公倍數。
劇中有兩幕——
王霜和江寧一起泡澡,王霜泡熱水,江寧給傷口鎮痛,泡的是冰水。
沒一會兒女孩就受不住,提出要去熱水桶,王霜同意了。
母女倆擠在狹小的浴桶裏相視而笑,這是全片為數不多的温馨時刻。

但另一幕。
殺死鍾靈後,江寧和王霜在車裏對峙。
外面是嘩嘩的暴雨,兩人不僅是女兒和母親,也是驚魂未定的兇手和共犯。

氣氛截然不同的兩幕,卻共享了同一個意象——
水。
Sir想起羅伯特·奧爾特曼的《三女性》,同樣是用三個人講述女性的三種側面,同樣以水作為意象,承擔角色過渡的橋樑。

王霜與江寧既是母女,也是跨越時空的對手。
一個不允許年輕的自己第二次失敗,一個對“長大後我就成了你”的未來,充滿同樣心比天高的失望。
水是鏡子。
兩人互相在對方身上照見不滿意的自己,越照,心理就越變形。
-你媽挺瘋的呀
-教練都這樣
-你媽是我見過最瘋的

-江寧,不是所有人都要跟你爭的,你太緊繃了

水是生命的起源(羊水)。
浴桶那幕就是證明。
它隔離開女兒和母親,但也將她們緊緊包裹在一起,無法切割和分離。
明示着這樣的廝咬與糾纏,註定要持續一生。
-你現在只剩我了
我這個陪練

最後呢?
水也是冰與火的匯合的結果。
腳在冰上踩得越穩,心裏的火就燒得越旺。
在冰與火的邊緣掙扎的女孩,才是真正的girl on edge。
愛是消弭的恨。
母和女,你和我,其實誰都沒辦法真正殺死對方,因為被對方影響的那段生命,都已經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
所以電影最痛的那一幕,少女殺人,真正的答案,其實是少女自救。
兩個不自知的病人。
一段典型的東亞母女關係。
不論哪種,只有脱胎換骨的大出血,才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可能。


03
豆瓣上,《花漾》的評分不乏大量的四星五星,映後更是有增無減。



作為青春片,它並沒收到多少期待。
但也因為低期待。
好評,也都來自觀眾誠實的“意料之外”。
馬伊琍,像王霜一樣身兼兩個身份,演員和製片人。
在她看來——
《花漾》真正的底色不是疼痛與美麗,而是鮮血淋漓與掩耳盜鈴。
這是青春片?
分明是現實主義。
它讓我看到了一個幾乎在中國的電影敍事中沒有的一段
講母女之間的非常深刻的愛恨
大家會先把眼睛看到那個受傷的孩子
但是你沒有看到那個孩子受傷
他病了是在替家裏的人生病

誰是殺死鍾靈的兇手?
江寧嗎?
可她在舉起屠刀前,分明也是一個好孩子。
只不過,她的善良不是媽媽想要的,也不是賽場和金牌所需要的。
於是在冰場上長大的青春,自然而然也生長出冰冷的功利性。
青春本身沒有好壞。
但當一片土地的成功只有一種寫法時,所有人的生長路徑,也只能是單行道。


另一位製片,也是熟面孔,陳正道。
他在《盛夏未來》與張子楓合作,靠一個意義複雜的“吻”,火出了圈。

陳正道擅長的。
是用人人都能看懂的青春戲碼,講人性的五光十色。
有直女和取向探索階段的男孩接吻的爭議,也有不完美的都市女性羣像。
到了《花漾》更是如此。
江寧與鍾靈,不是七月與安生,也不是1.0版本的疼痛與狗血。
它要表達的不是雌競,也不是成功學,而是一個“反勵志”的究極大殺招——
勝利。
不是通向自我的道路。
不論和同性爭,和自己爭。
還是和這個社會大多數人的價值觀爭,都是。
只不過這樣的想法還太過冒險,太與眾不同,與主流水火不容,只能放在青春片裏,被大部分人當做一種可接納的“叛逆”存在。
對江寧來説,影響自己成功的東西就要被“淘汰”。
這是母親教會她的。
她閹割掉自己的少年心氣、膽怯、柔弱,都是為了更貼近媽媽口中的勝者。
直到鍾靈出現,一個她無論怎麼努力修剪自己,都無法超越的天賦體。
在殺死鍾靈之前,她的自我就已經被合理化的內卷,揮舞着教育的大棒,將人的價值單一化的評價系統殺死了。
殺人,不過是唯成績論的社會競爭極端化的呈現——
在有限的位置上,只能“你死我活”。


不是她想殺人。
而是無法與自我和平相處的青春,本就已經是一場無期徒刑。
Sir不想把《花漾》當成青春片來看。
因為發生在江寧身上的,也有可能發生在每一個自以為成熟的大人身上。
只是越不忍直視的人性,就越得套上一層青春的皮。
國產片。
有多久沒有如此前衞的進取了?
前年的《年少日記》——
同樣是講東亞內卷,同樣是一個孩子的殺戮和死亡。
但那時的我們總覺得這事發生在香港。
不是我們習以為常的國產片和環境,便自帶了一層僥倖和濾鏡。


但今年有了《花漾》。
這次,終於是我們自己的故事,是原汁原味的本土題材。
在泥沙俱下的院線環境下,Sir對新表達的出現喜聞樂見——
無論池塘被水藻污染成什麼樣,總有一尾叫不出名字的小魚在試圖搶跑。
哪怕是青春片。
但青春片又怎麼了?
過了十八歲的江寧只是過了青春這道險關。
她和國產電影一樣,都有更大,也更前路未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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