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大漫展怎麼辦不下去了?_風聞
入场Neophyte-为你画一张时代的地图12分钟前

門票35秒售罄、超過40萬人到場……7月11日開幕的BW(Bilibili World,2025嗶哩嗶哩世界數字娛樂動漫文化博覽會)給上海帶來了前所未有二次元衝擊。
隨着“Z世代”人羣(即1995—2009年出生的人)逐步走上社會、成為不可忽視的消費生力軍,二次元經濟熱潮也隨之而來,越來越多的穀子店取代服裝奢侈品門店進入商場,甚至一度有二次元拯救線下商圈的説法。
但潮水之下總有逆流,並非所有的從業者都吃到了這一波紅利。比如作為曾經二次元活動“頂流”的CCG EXPO(中國國際動漫遊戲博覽會),就有些不做聲響。
01
悄無聲息
CCG可能是中國最早也是曾經最大的二次元展會之一,時至今日也是本地媒體報道中和BW、CJ(ChinaJoy)並稱的上海灘三大漫展。
但在CCG會場,如果不是簽名牆上大大的活動看板娘,我以為自己走進的是義烏小商品展銷活動——頭花、項鍊、小玩具,找不到客人的攤主試圖説服我購買他手中的寄居蟹作為寵物:“很好養的,喂點水果蝦米就行。你看這個大的,多漂亮。”
而懷揣着為女友購買乙女向遊戲“戀與深空”周邊任務的同伴,快速瀏覽過一圈後也直搖頭。
大多數的攤位空無一人,攤主不知道去哪裏待着了;看上去密密麻麻的穀子實則品類高度重複,一摸一樣的吧唧(馬口鐵徽章)一眼下去至少能看到三家在售賣,質量嘛,也只能説勉強過得去。
但是在靜安大悦城就能買到的東西,為什麼要多花80塊錢來漫展呢?
這裏面唯一讓我眼前一亮的是一本2015年發行的中古雜誌,封面是二次元偶像企劃“Love Live”的初代團體μ’s,橙色灰色頭髮的美少女們永遠能激起老粉絲的熱情。
再走幾步,空曠的大廳裏,你甚至能看到銀行在辦理貸款業務。
雖然目前手辦價格不菲,但千元左右的價格顯然還不值得宅宅們為此申請貸款——更何況今年會場上沒有什麼做手辦的展商。
而往年這是CCG全場最亮眼的出展內容之一:
2017年,主辦方邀請了國內外多家手辦製作廠商參加“走進手辦模玩產業生態圈”主題沙龍,説是沙龍,白桌布礦泉水,如果不是台上身着洛麗塔裙子的主持人,這應該是行業年會的現場;
2020年,僅萬代一家就設置了BANDAI SPIRITS模型事業部、特攝英雄系和萬代南夢宮上海三個特裝展位,分佈在展館中的不同位置,在場館入口處還擺放了目測兩人高的大型RX-78高達立像。

再往裏走,終於能看見人羣,他們圍着一個風格粗獷的展台,一言不發,看coser們聲嘶力竭地喊出遊戲裏面的台詞:“魔王的劍,世世代代,都將指向薩卡茲的敵人……”
路上遇見別的coser,營業也不甚積極,無論是雨宮蓮還是能天使都不太搭理人,只有一個迪盧克回應了我的“暗號”。(異世相遇,盡享美味!)
事實上,我和朋友們本不知道CCG,而是被樓下的上海桌遊展吸引而來(今年兩個展選擇合辦)。
即使算上桌遊展的攤位,整場CCG仍顯寒酸;而在我們眼中,CCG的部分明顯沒有桌遊展豐富。
事後在社交媒體上搜索,顯然不是隻有我們這麼看,但連吐槽的聲音也沒有多少就是了。
在我着手寫這篇文章時,發現還有更尷尬的事:CCG2025已經閉幕半個月,但官網上甚至掛的還是2023年的海報,其B站官方賬號是到了開展前兩天才發佈了一條預熱視頻,播放量五百,與往年十幾條宣發大相徑庭。

CCG2025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辦完了。
02
國企辦漫展
在許多“老二次元”眼中,CCG變成這個樣子都是不可思議的。
打開CCG的百度百科,“原國務院文化部與上海市政府共同主辦”赫然在目。
如今時過境遷,文化部已然不復存在,但是CCG和上海廣播電視台(SMG)的關係仍然是圈內人眾所周知的事情:不少本地的動漫愛好者都記得兒時在東方少兒頻道(後來的炫動卡通)上看到CCG開展的廣告。
即使到了2025年,CCG自己都幾乎放棄了宣發,東方衞視仍然慷慨地給了CCG專題報道的機會,稱其“開啓了上海國際動漫月”,“掀起了城市二次元熱潮”。

一位十年前就作為展商同CCG有過合作的朋友小R告訴我,那時依靠廣電資源,CCG能包下了整個世博展覽館,但是後來就開始填不滿,只能勉強使用一個展館。
2024年是小R最後一次在CCG上出展,據他説,剛剛從世博展覽館撤出的CCG主辦方還自信能裝滿整個上海展覽中心(原中蘇友好大廈)的全部兩層,直到展前不到一個月才被迫縮減到一層。
而由於組織的混亂,直到開展小R都沒有拿到展方承諾的某些物料。
在小R眼中,CCG的衰落有兩個原因:BW的衝擊,以及在和CJ競爭中的不作為。
CCG和CJ起辦時間差不多,但CJ是後來才從北京遷移過來的,而且背靠的浦東區政府或者上海東方明珠(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肯定沒有廣電的能量大。
區別就在於CJ形成了自己獨立的運營公司,而CCG總體上是上海廣播電視台的下屬,整體的靈活性受限。
“比如説我現在有一個新的遊戲項目想要入駐,但是預定的展位已經滿了,CJ就是趕緊想辦法,但是CCG需要先給廣電打報告。廣電的事情那麼多,可能幾天之後領導才看見,但是他也説不出什麼,就只能讓下面看着辦。一來二去那邊展台都搭起來了,這邊還在講條件。”
這樣無形的限制也影響了兩個展會策劃者的心態:“CJ那邊就比較激進,有多少我就要多少,哪怕我已經忙不過來了;CCG比方説預定了這次就五百個展位,招滿了就不要了,(展商)開再多條件也等下次吧。”
同樣,CCG在後續延伸上做的也不好。
像BW,B站本身就是二次元內容發家,和動漫遊戲的製作廠商平時聯繫就多,邀請展商參展的同時也是在進行商務會談;
而CJ則專門為展商開闢了“商務洽談館”,設置了“展商配對系統”,同時還兼具舉辦“中國國際數字娛樂產業大會”和“中國遊戲開發者大會”兩個行業年會的職能。
CCG這邊則距離版權開發非常遙遠,基本展完就沒有後續了。如果説以前參展還能獲得二次元作品登錄本地電視台的機會,現在隨着廣電系統本身的衰弱,這點價值也在急速消失。
用小R的話説:“(我們)展商或多或少都有點白眼狼心態,不會因為和你合作多就一直來,肯定是哪個熱我去哪個,哪邊條件好我去哪個。”
再加上同一個圈子的玩家喜歡扎堆,一個展商的遷移會帶動更多企業離開,CCG逐漸陷入了展商減少、人氣下滑、展商進一步減少的惡性循環。
03
怎樣抓住年輕人的心?
在CCG上感到迷茫的不止有展商羣體,還有普通的二次元愛好者。在另一位資深漫展參與者L看來,CCG的組織者根本不懂也不關心阿宅們的核心訴求。
在十年、二十年前,二次元尚屬於小眾亞文化,不被主流接納的阿宅們無處可去,基本上有場地就不乏參與者,雖然都是同一批人。
但是在今天,越來越多的人憑藉資本或是政府關係進入行業,線下二次元活動早已不是什麼稀缺商品,而展會之間的擠壓也逐漸浮現。
L舉了受到廣州政府支持的“本土動漫創作作品展(ADSL)”的例子:
當他作為外地社團參展時,就遇到了包括ADSL在內的三個漫展擠在同一時間段、同一個展覽館(只是場館不一樣)舉辦的情況。雖然背景各不相同,但他們展出的內容幾乎沒有差異;外面看上去人山人海,但分散到各個展會人氣都很一般。
“我很難再(選擇)去廣州參加活動了。”
而疫情之後,更加專業的模型展、桌遊展甚至是遊戲公司專為旗下游戲設置的特展層出不窮,雨後春筍般開設的穀子店為購買周邊提供了更多機會,不僅免費入場,還有商場內更豐富的餐飲選擇,漫展早就不是二次元們展示自己愛好的唯一選擇。
L也曾被邀請在CCG上布展,但在他看來,這單純是 “報銷機酒請我參展”的事情。L對所謂的官方資源、政府關係並不感興趣,而CCG也沒有給他帶來理想的客羣。
一方面他認為CCG存在利用廣電系統向中小學生直接派票、或是向家長宣傳的過往,很多來客並不是二次元文化的愛好者,而是過週末打發時間的遊客;
另一方面CCG過分依賴所謂的官方資源,直到近幾年才開始允許同人創作者開設攤位,但已經為時過晚,主打創作的CP已經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力。
在L的認識裏,現在國內不少人對於二次元經濟的理解多少有點畸形,動不動就是cosplay、官方資訊,甚至周邊穀子都要強調是官方的。
“這種就是走上層路線,政府或者老闆看到好像有機會,一窩蜂投錢進來,攢展會做宣傳,好像很熱鬧,但展商和遊客之間就是簡單的買賣關係,其實沒有內容。”
“另一類是屬於喜歡ACG(漫畫卡通遊戲)的,我們要做自己的東西,做同人的過程既是自己玩,也是為了對外展示,看上去消費能力很弱,但存在真實的消費羣體。”
像BW本身定位是B站Up主見面會,CP則是對標日本CM的同人展,都有成熟豐富的創作者生態,在聚集了人氣的基礎上,商業資源進入廣告宣傳效果才好,才越來越願意來。
或者説,在一個以興趣喜好主導的文化羣體中,過分強調商業強調消費本身就是一種本末倒置。
L也曾參與過一些穀子店、“二次元酒吧”的運營,在他看來,強調“交朋友”、“同好”屬性,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比較極端的例子是:投資人開始找了個二次元當經理,一個月後發現生意還行,但是腐敗問題比較嚴重,經理經常拿東西送給自己來玩的朋友,甚至暗改扭蛋抽獎的概率;即便如此,權衡利弊的投資人也沒有處理這個經理,因為在這個行業裏,往往“管得越好,死得越快”。
“雖然二次元的一個標籤是社恐、不社交,但完全是這樣的話,他們買穀子、逛線下展、搞無料互換是為了什麼呢?”L留下了一個有意思的問題。
04
抄底
令人驚訝的是,雖然CCG已經辦成了似乎內部人都無力折騰的樣子,但是小R還是表達了對它的信心:“至少它不騙錢,有點公益性質,是個不壞的展子。”
我不知道小R經歷了什麼,但另一個朋友告訴過我,他疫情前做的一個項目,前幾天終於結算了尾款,刨去600萬元授權費,最後利潤僅為10萬元。
小R認為,儘管廣電大不如前,但畢竟是國企,架子倒不了,就像是A股市場中那些早已跌破發行價卻永遠不會退市的股票,總會有上漲的機會。
“做了這麼多年,他們內部人還是有情懷的,無非是有力使不上,心寒了”。
但是今年已經差成這個樣子,可能會倒逼出一些更加實質性的改變,“反正做錯了也不會再差到哪去。”
對於一些獨立遊戲公司來説,去CJ或者BW參展固然意味着龐大的流量,但是參展成本也非常高昂,而且在互聯網大廠爭奇鬥豔的展台中,被看見的概率非常小。
反而來CCG,能獲得一個C位展示的機會,這是一個潛在的更具性價比的選擇。
更何況能撬動廣電資源做宣傳,對於很多小眾圈子來説也是不可多得的展示機會:借CCG的殼獲得資源,而CCG也在合作中找到新的支點。
“你怎麼知道和桌遊站合辦不是他們自救的一種嘗試呢?”小R聲音裏帶着笑意,“明年我會更關注CCG一些的。”
作者 | 薄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