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倖存後，他堅信自己已經死了，並且再也無法認出人臉_風聞

撰文 | 烏其多

審校 | 阿嫺

沃倫·麥金萊（Warren McKinlay），曾在皇家電子機械工程兵部隊服役七年。他健康、英俊、為人熱情、性格果敢，擁有一個完整而幸福的家庭。

沃倫和妻子薩拉以及兩個孩子（圖片來源：Press people）

然而在2005年、他35歲時，經過一場嚴重的車禍以及腦損傷後，沃倫再也認不出妻子的臉，對着鏡子裏自己的臉也越來越陌生，他堅信自己已死、開始絕食——顯然，他認為幽靈是沒必要吃飯的。

沃倫駕駛着圖中摩托車狠狠撞向樹幹（圖片來源：Press people）

他孤獨地、彷彿鬼魂一般度過了18個月行屍走肉般的生活，也似乎旁觀了一場屬於自己的漫長又詭異的葬禮。

“我對事故後六週的記憶完全空白。”

“我知道這聽起來極其怪異，但我真的相信自己在那次車禍中死了，但不知為何靈魂沒有離去。”“我確信我不需要吃東西，因為我死了，不再需要食物了。我會在房間裏坐上幾個小時，拒絕和任何人説話。”“我完全封閉了自己，莎拉充滿愛意，嘗試了各種辦法幫助我，但我覺得無法和她分享我身上發生的事。”

“我會聽到我父親叫我的名字，就像他和我同處一室一樣，但那不可能是他，因為他住在幾英里外。”

沃倫與墓碑（圖片來源：Press people）

最終，沃倫被確診患上了科塔爾綜合徵（Cotard Syndrome），又名行屍綜合徵（Walking dead syndrome）。

……

1880 年，法國神經學家朱爾斯·科塔爾在觀察一名 43 歲女性“X夫人”的病例後，描述了一種妄想性精神障礙。“X夫人”的一些具體表現如下：

在肉體上她痛覺缺失、認為自己大腦、神經、內臟都沒有了，只剩皮包骨，有絕食和自殘傾向。在精神上，有着強烈的詛咒妄想和附身妄想，認為自己肉體已死，但靈魂永生。

腐爛、被撕裂的感覺包圍着她（圖片來源：ebuddynews.com）

1882 年，科塔爾又發表了一篇包含11 個病例的後續論文，這種精神障礙被正式稱為科塔爾綜合徵（CS）。他還描述了一些額外的特徵，如否認外部世界的存在，視覺和聽覺幻覺，重複喃喃自語，以第三人稱談論自己，感覺身體移位和變形，等等。

全球範圍內，迄今為止共發現了200多例CS患者，其中有一小部分人死於絕食。

在《沈漁邨精神病學》一書中，也記載了一個CS病例：

典型案例：患者，男，37歲。被強制入院後對醫生説：“我已經無藥可救了，醫生你們別費心了，我的腦袋已經空了，心跳都快沒有了，胃腸已經液化了，血液已經凝固，四肢已經乾枯，我就是一具殭屍。”他要陪護的老婆帶他回家，稱死也要死在家裏。

《沈漁邨精神病學》第6版（圖片來源：網絡）

甚至在《漢尼拔》電視劇裏，就有一集描述了一個恐怖連環殺人狂：她喜歡藏在牀底下無差別殺人，最終揭秘她其實是個CS患者，由於認不出自己的臉和別人的臉，感到恐懼才殺人。

向左滑動查看“躲在牀下的連環殺人犯”（圖片來源：《漢尼拔》）

這個橋段雖然很有創意，但現實裏的CS患者傷害別人的概率極低（幾乎沒有明顯暴力傾向患者的案例），至於為什麼，我們來解構一下CS患者的內心世界：

CS經常與重度抑鬱、精神分裂症或者躁鬱症之類的疾病一起出現。研究表明，該症狀可能與顳頂葉（Temporoparietal Junction, TPJ）腦功能障礙有關，這種障礙會影響到面部和身體識別。

顳頂聯合區位置 （圖片來源：scienceabc.com）

早期的神經影像學研究發現了很多CS 患者的左顳頂葉和右顳葉有損傷（並非全部都是這樣）。2004年後其他研究發現CS 患者其他特定腦區(主要是額頂葉皮質、基底神經節和丘腦) 有明顯改變，經過治療後部分症狀緩解。

從神經病學的角度來看，患者腦中有兩塊區域——感覺系統和邊緣系統。位於顳葉下表面的杏仁核與下丘腦負責邊緣系統，也就是用於處理情緒和記憶。

理論認為，如果顳頂聯合區被刺激不足，或者斷裂損傷，導致感覺——邊緣系統交流不足，那麼儘管病人對於世界的視覺、聽覺和嗅覺仍能正常運行，但是他已經無法產生相應的情緒反應了。

一位科塔爾症患者的顳頂聯合區磁共振成像顯示雙側顳葉前部萎縮 （圖片來源：pmc）

比如説當沃倫看到自己的妻子，他會承認那個人看起來確實像他的妻子，但是人在遇見熟人，尤其是愛人時的那種温馨的感覺，他卻一點都體會不到。這種在情緒和感官之間的斷裂延伸到了他生活的各種體驗之中。

試想有一個人，他的情緒忽然與其他人疏離開來，他感到與現實脱開了關係，彷彿自己正從遠處遙望世界……這聽起來就很像死亡，患者就會覺得自己不存在了，自己變成了一個鬼魂——這樣對自己身體所有權產生懷疑的不幸者，比起傷害別人，自然更傾向於傷害自己。（本文沃倫心理解析主要來自《神經的邏輯》一書）

CS鑑別診斷：

CS患者的診斷判斷，除了腦損傷鑑定、顳頂葉腦功能測試、心理測試、語言測試外，還需要伴隨着身體失認症來區分：該病患者對自己身體部位意識不清，似乎矛盾地認識到自己擁有器官，但又似乎對此感到困惑。

CS治療：

用於CS的常見療方包括藥物治療、CBT療法、談話療法等。儘管症狀很獨特，但CS綜合徵可能出現在不同的神經精神疾病中，這在一定程度上使其難以系統歸類。目前，它既未被《精神障礙診斷和統計手冊》（DSM）承認為一種特定疾病，也沒有被世界衞生組織的《國際疾病和相關健康問題統計分類》（ICD）進行分類。由於缺乏具體信息，醫生不得不多次嘗試治療，因此總體來説療效並不穩定。

極其巧合的是，文章開頭的沃倫·麥金萊在康復診所結識了另一位科塔爾綜合徵患者，後者認為過去的自己已經死去，現在存在的是另外一個，需要以新的身份活下去的人。

在互相扶持下，兩人已漸漸走出了陰霾。雖然他們無法再從事患病之前的工作，但他們駕駛着特別改裝的手動控制卡丁車，在歐洲各地比賽，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或許他們的經歷也證明，人生的容錯率大得超乎想象。

沃倫重啓了自己的人生（圖片來源：Press people）

CS的雙胞胎：卡普格拉妄想

CS常與卡普格拉妄想進行比較，後者是一種認為自己熟人被冒名頂替的妄想。比如妄想自己的家人不見了，父母的牀上躺着的是一對陌生夫妻，甚至出現認為生活中到處都是“偽人”的恐怖聯想。

研究認為，CS可能與卡普格拉綜合徵具有相同的病理生理基礎，在卡普格拉綜合症中，患者傾向於向外投射（偏執風格），在CS中則傾向於向內投射（抑鬱風格）——這就是説，這兩種疾病可以被認為是“一病兩面”。

卡普格拉綜合徵：你知道這個人長得就像你的愛人，但你就是覺得他們不熟悉（圖片來源：CREATIVEMARC / ISTOCKPHOTO）

又是顳頂聯合區的鍋：顳葉癲癇

無論是CS還是卡普格拉妄想症，目前主流觀點都認為是顳頂聯合區“斷裂”、“麻木”造成的。那麼，假設顳頂聯合區受到了過度刺激，又會怎麼樣呢？那就有可能產生“顳葉癲癇”：患者的神經元過度活躍，甚至感覺身邊出現了另外一個實體、一個鬼魂、或者其他幻覺意向。

認知神經科學之父、著名心理學家邁克爾·加尼加就主張，顳葉癲癇或許就是某些人自稱獲得靈性啓示的原因——比如他認為畫家梵高就具有該疾病的一切症狀。

梵高在法國南部癲癇發作最頻繁之時，也正是他作品產出最盛之時，比如《星空》、《自畫像》、《麥田羣鴉》等

參考資料

[1]https://www.tandfonline.com/loi/iirp20

[2]https://www.mirror.co.uk/news/real-life-stories/soldier-walking-corpse-after-rare-9367576

[3]https://www.tandfonline.com/loi/iirp20

[4]https://pmc.ncbi.nlm.nih.gov/articles/PMC3210438/

[5]https://onlinelibrary.wiley.com/doi/abs/10.1111/j.1600-0447.1995.tb09764.x

[6]書籍 《神經的邏輯》 埃利澤·斯滕伯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