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歸故里:海南_風聞
恐龙鱼-观网国际夏令营(马来西亚)-爱吃人的饭32分钟前
食歸故里:海南篇
我的奶奶是海南人。小時候和她一起在茶室喝的“咖啡烏”(Kopi O)。那杯濃郁微苦的南洋咖啡香氣,和奶奶口中遙遠故鄉的名字,構成了我對“海南”最初的印象。如今,作為從未已離開中國來到馬來西亞第已經不知道幾代華人,我想在風聞社區開啓這個系列,探尋散落在南洋煙火裏的故里滋味。
一、遲到的航程:海南人的南洋路
奶奶的先輩,海南人,屬於下南洋浪潮中“遲到”的一羣。相較於閩粵海商的早早紮根,直到十九世紀中葉海口開埠成為通商口岸,才真正掀起了海南人南下的浪潮。1876至1898年間,超過34萬海南人背井離鄉,遠赴南洋。其中多數是被當作“豬仔”販賣的苦力。他們擠在船艙底層,命運未卜。
這些遲來的海南先輩,在南洋社會處於邊緣。優質的行業與地盤已被閩粵潮客佔據。他們大多從最底層做起:膠園割膠、碼頭苦力、洋人家庭幫傭、遠洋輪船雜役,被稱作“打紅毛工”—— “寄人籬下”成為了一種常態。然而正是這份“寄人籬下”的經歷,意外地為海南飲食文化的獨特之路埋下了種子。
二、縫隙中求生,舌尖上涅槃:“打洋工”煉就的南洋味
“打紅毛工”的歲月,是海南人跨文化學習的起點。在洋人廚房幫傭,他們學會了沖泡咖啡、烘焙麪包、烹製西餐;在峇峇家庭或馬來貴族家服務,他們熟悉了咖喱和本地香料。這份“被迫”的適應力,成了日後安身立命的資本。
當他們稍有積蓄,開起小小的咖啡店、餐室或麪包房時,便將所學融會貫通,創造出獨具一格的“南洋海南味”:
海南咖啡 (Kopi):海南人將殖民者的飲品平民化,用獨特的炒制與沖泡技藝,讓一杯香濃的“Kopi O”或“Kopi Gao Gao”(濃厚咖啡)成為新馬街頭最接地氣的國民飲料。這份技藝甚至迴流海南,在海口老街的老僑店裏,依然飄着南洋風情的咖啡香。
(網圖,枷椰麪包kaya toast與海南咖啡)
據説老爸茶這一海南文化也是這些歸僑受英國殖民者的“下午茶”文化影響,帶回來的生活習慣?
海南雞飯:這是最富戲劇性以及最具爭議的文化再造了。海南島本有著名的“文昌雞”,白切做法,講究原味和肉質緊實。但下南洋的海南廚師,面對不同的雞種、食客口味和生存壓力,大膽創新:米飯用雞油、姜蒜、香蘭葉(班蘭葉)甚至牛油炒香再燜煮,香氣撲鼻;雞肉雖難及文昌雞的嚼勁,卻因蘸料(辣椒姜茸等)的調和而別具風味。這道菜在海南島並無“海南雞飯”之名,卻在南洋被海南人發揚光大,成為國際知名的符號。美國學者尤金•安德森猜測其做法可能融合了近東燴飯元素。
海南雞飯到底屬於海南人,馬來西亞人,還是新加坡人呢?我想要流量,請吵起來
(網圖:海南雞飯)
三、歸去來兮:雙向交流
海南移民有個顯著特點:流動性強,“回鄉”意識濃。相較於閩粵移民的落地生根,早期海南人更像“候鳥”,往返於南洋與故土之間。這種獨特的“雙向性”,使得南洋的文化元素也悄然迴流,沉澱在海南本島。
萬寧的“後安粉條湯”便是一例。看似清湯寡水,幾片肉絲,一點青葱。但當南洋歸來的“番客”嚐到那撒了胡椒粉的湯頭時,瞬間喚起熟悉的南洋記憶。這“胡椒粉”的運用,很可能就是南洋飲食文化反向輸入的痕跡。喝着杯海口的南洋風味咖啡,食物,在這一刻成了看不見的文化紐帶。
(網圖:後安粉)
四、何謂“正宗”?
探尋海南美食,繞不開“正宗”之問。是海南島的白切文昌雞?還是南洋的香飯海南雞?是後安粉的原汁原味?還是融入了胡椒粉的“再創造”?
奶奶記憶中的味道是她的“正宗”。我在南洋長大的味蕾,也有屬於我的“鄉愁”。海南飲食文化,本就生於海島,歷經遷徙、邊緣求生、跨文化碰撞與主動融合。它像南海的水,不斷流動、吸納、更新。所謂的“根”,並非僵化不變的原點,而是那頑強生存、海納百川的適應力與創造力——在洋人廚房裏偷師學藝的堅韌,在縫隙中調和眾口的智慧,在歸鄉路上攜帶的異域香辛。
捧起一碗融合了胡椒風味的後安粉,或是一碟南洋風情的海南雞飯,我彷彿觸摸到老一代海南人的漂泊與堅韌。食物不語,卻道盡了海南人跨越重洋、在夾縫中開出生天、又將四方風味織入故里炊煙的故事。這“根”,早已深植於流動的海洋與不息的人間煙火之中。食歸故里,歸的是這片海所孕育的不滅生機與兼容幷蓄的魂。
有問題歡迎指教,謝謝各位。
非正式參考文獻
安煥然一的《海洋與南洋:海南人的歷史與文化》
嗶哩嗶哩up主 鯤爵士關於馬來西亞的視頻(很喜歡他拍關於馬來西亞的視頻)
我最親愛的奶奶的口述,祝她身體健康,她已經九十多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