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佩斯的那根刺,你拔不掉_風聞
肉叔电影-肉叔电影官方账号-27分钟前
陳佩斯最廣為人知的一段採訪,來自於那次和易立競的對談。
他提到當年的創作環境——
所有在那裏工作的人
都以老大自居
而且都是“爺”
是一個外行指導內行的工作氛圍。
他提到當年和央視的官司——
必須要有人説
否則五十年後一百年後
(後人)看我們祖先是這麼生存的,他會憤怒
他憤怒的不是強權
而是憤怒每一個接受強權的這個人

他不想讓後人嘲笑他。
他甚至説自己沒拿過任何的“獎”——
我是一個非常乾淨的人
如今,這段採訪已經過去11年了。
而陳佩斯,也帶着一部自導自演的電影回到了大眾的視野中。
那便是今天上映的《戲台》。
從某種程度上來説——
這部電影,就是對這次採訪的回應。
(本文有劇透)
01
《戲台》其實是個很“老派”的電影。
它沒有什麼當下的議題,也沒有什麼新鮮的技術,就那麼老老實實地講述着一個故事,甚至連“電影感”都很弱。
以至於我總會想起五十多年前,李翰祥的那部《大軍閥》。
相同的是,兩者説的都是“軍閥趣事”,是諷刺喜劇。
兩位“大帥”的表演風格都很像。


不同的是,李翰祥想説的是“因果”,而陳佩斯,想説的則是他自己的觀念——
規矩。
在他的眼中,萬事都得有個規矩。
他當年打官司,便是因此。

於是我們看到他的這部《戲台》中,出現了許多“規矩”。
唱戲有唱戲的規矩。
片中黃渤飾演的大嗓兒向姜武飾演的洪大帥講述楚霸王的行頭——
頭戴霸王盔,耳掛朱飄帶
身穿霸王靠,腿穿紅彩褲,腳登黑紅鞋
腰間一把龍泉寶劍

這身衣裝缺一不可。

唱戲之外,社會上也有社會上的規矩。
比如劉八爺。
新來的軍閥洪大帥包下了戲院,這使得之前買票的普通觀眾看不了戲,於是當地一霸劉八爺發怒了——
這是北京大前門外,幹什麼都得有個規矩
就算是西太后聽戲,也得去頤和園
民國怎麼了?
民國就敢搶老子戲票啊?

電影裏的北京城,其實就是“規矩”這個詞的代表,誰見誰該作揖,誰見誰該尊重,都有底層社會一套運行已久的法則。
只是這法則,如今被一股“外來勢力”給打破了。
人家有槍炮。
在強權面前,那些所謂的規矩,被徹底踩踏到了腳下。
洪大帥打進北京城,讓戲班服務自己開一場戲,但他既不懂戲,也不認識那些名角,一次機緣巧合,他以為大嗓兒就是京劇名角金嘯天,於是指定讓他給自己唱一齣戲。


為求活命,戲班班主侯喜亭(陳佩斯 飾)不得不接受這指鹿為馬的荒唐命令。
舞台上,外賣員大嗓兒取代了金嘯天(尹正 飾)的位置。
擔綱男主,扮演楚霸王。
一羣專業演員和幕後,都圍着這個水平低劣的票友打轉,生生把一台《霸王別姬》,唱成了唐山落子,讓人啼笑皆非。

可僅僅如此嗎?
不止。
話説洪大帥看到楚霸王烏江自刎時,悲從中來,他聯想起自己的經歷,執意要把BE改成HE,讓楚霸王度過烏江,東山再起。

戲班裏的人該怎麼辦?
我知道很大一部分觀眾在看到這裏時會想,“忍一時風平浪靜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都學過歷史,知道這幫軍閥換人就像走馬燈,他得瑟不了多久。”
可陳佩斯,卻不這麼想。
02
可以這麼説,陳佩斯所飾演的戲班版主候喜亭,所對應的就是陳佩斯自己。
在與易立競的那次對話中,他回憶過當年的“限制”。
他説,他知道有一些高新技術的手段用在舞台上是會更好的,但當把這些專業性的意見提出來時,卻遭到了拒絕,對方只需要他這個人老老實實地在那裏演。
他們永遠對你關着門

為什麼?
其實就是當年“外行指導內行”的環境,當一個外行來領導內行,他永遠不可能是從專業的角度來提升一個行業的技術發展,而是會考慮更多的因素,比如關係,比如利益,甚至於有時候會突發奇想,讓人大跌眼鏡。
就拿《戲台》裏的大帥來説。
你很難説洪大帥的所有行為都是胡亂瞎搞,他之所以要包下五慶班的戲,是因為要“開國”,給自己製造出一副親民愛民的形象,讓這個北京城熱鬧一些,他之所以要改項羽的戲,是因為他想到了那幫追隨着自己,又身首異處的兄弟們,他是有感而發,是為了讓那些死去的兄弟更有價值。

可這些,都不是從“京劇表演”出發的專業考量。
於是侯喜亭和陳佩斯一樣,面臨兩難。
演下去,就糟蹋了老祖宗的東西,是對自己專業的不尊重,對藝術的不尊重。
不演,那就直接結束自己的(演藝)生命。
怎麼選?
你會發現,一開始,侯喜亭是“保命要緊”的,做出了許多妥協。
他沒有拒絕洪大帥的包場請求。
並且讓大嗓兒演出。

畢竟身處一個亂世,活下去才是人的本能。
可是啊,他的內心很不安定。
以至於在和“祖師爺”(雕像)請罪時,幾乎是嚎啕大哭。
他過得了肉體的關。
過不了內心的坎。

在現實生活中,我們當然知道陳佩斯的選擇,他和朱時茂一起向央視發起了訴訟。
自此再也沒有出現在春晚舞台。
用他的話説就是——
如果都這麼沒規矩
我也能湊合
但不能永遠這樣
我們在這麼爛的社會里生活幾十年了
還要把餘生這麼爛下去
多沒勁啊

他需要先把自己這關給過了。
而電影裏呢?
候喜亭也做了一樣的選擇。
《戲台》的最後,便出現了這麼一幕場景——
真正的金嘯天上台。
唱着原版京劇。
而在洪大帥的槍口下,候喜亭走向了前台,親自擔任樂師,在一旁為金嘯天伴奏。

他不怕強權嗎?
當然怕。
可是啊,藝術本就是精神層面的食糧,如果連藝術都可以隨意妥協,那麼它原本該有的價值也就隨之黯淡不少了,這就對不起“老祖宗的東西”。
所謂“戲大於天”,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03
當然,《戲台》的問題也有不少。
比如表演——
正如前面所説,它的“電影感”很弱,就像是把舞台劇搬上銀幕,這樣的處理方式便很考驗演員的表演,可整體而言,演員的表演風格還是話劇味太濃了,哪怕是黃渤,也沒有出彩的發揮。

或者性別——
也許是因為陳佩斯太“老拍”了吧,影片裏大帥的六姨太這個角色的塑造實在讓人一言難盡,我知道他諷刺的是無腦追星,可如此臉譜化,甚至説嚴重點,“葷腥化”唯一的女性角色,確實與當下的主流相悖。

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覺得這是一部不錯的作品。
它讓我們看到陳佩斯依然陳佩斯。
它有着陳佩斯熟悉的喜劇技巧——
錯位。
陳佩斯的大部分作品遵循的都是“錯位”這個詞。
比如《警察與小偷》。
警察-同志哪個派出所的?
小偷-剛進去的時候是在派出所,後來去法院了。
警察-哦,法院工作。
小偷-後來又去監獄了。
警察-哦,調勞改局了。
小偷-是歸那管。
兩人問答都是真話,但因為存在着信息差,造成了理解上的錯位,從而達成讓人爆笑的效果。
《戲台》也是如此。
大嗓兒與洪大帥在後台的一段戲,大嗓兒以為洪大帥是個剛來北京的同鄉,是個土包子,於是以主人自居,裝腔作勢地介紹起京戲有多麼講究。
洪大帥以為大嗓兒是個名角,也就對他畢恭畢敬。

兩者理解都有錯位。
笑點就此產生。
而技巧之外,《戲台》也有着陳佩斯一貫的表達——
諷刺。
在陳佩斯的作品裏,其實是並沒有多少深刻的思想的。
他只是單純的諷刺。
就像在《96搖滾指南》裏那句著名的台詞:
進入搖滾圈最重要的
也是必須具備的素質
就是不講文明

你説這裏有多少深刻的表達嗎?
其實沒有。
他只是在諷刺那個年代有些“偽搖滾人”各種沒素質的行為罷了。
是充當老百姓的“口替”。
而《戲台》也不復雜。
更不“深刻”。
原因也很簡單——
相比於“思想家”,他更像是個“普通人”。
他只是把那些不合理的事情,那些不應該的現象呈現出來,以喜劇的方式加以諷刺。
大眾看得懂,聽得明,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總的來説。
我覺得《戲台》就是一部很“陳佩斯”的電影。
它並不完美,甚至有些老派。
不過在2025年的今天,在我們許久未見到陳佩斯出現在銀幕上的今天,看到陳佩斯依然是我們記憶中的那個陳佩斯,我還是略顯感動的。
這些年來,這個世界變化很快。
但有些人卻不曾變過。
他們始終堅守着自己的理念,堅守着自己的原則。
忠於自我。
就像影片的最後一幕,城外又有個新的大帥打進來了,北京城一片混亂,而戲院裏的觀眾,在炮聲隆隆中也有些慌不擇路。
可舞台上的演員們,還是在堅持着表演。
沒人聽又怎樣?
對得起自己,對得起這門藝術,就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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