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喻怪”都閃開!陳佩斯回來了!_風聞
四味毒叔-四味毒叔官方账号-12分钟前

“觀眾拿口糧錢來看戲,你得尊重大家對你的認可。”
——陳佩斯
作者|摸金校尉 王重陽LP
編輯|小白
排版 | 板牙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戲台》上映四天,全國票房逾兩億,單日票房直追《南京照相館》和《長安的荔枝》,全國排片14.8%左右,這個成績有違坊間此前影片被“唱衰”的印象。
在電影正式上映前一月,《戲台》線上宣傳開始發力,主要聚焦在導演/編劇陳佩斯身上,包括官媒採訪和對話其本人關於片中洪大帥和“大嗓兒”採用“唐山話”的創作用意。

陳佩斯説起一位過往人物趙麗蓉老師,講到合作電影(《孝子賢孫伺候着》,1993年上映)時趙老師的方言賦予他的靈感。
換言之,可以理解為這是一種情懷的表達。
而陳佩斯老師本人,同樣也是兩三代人的童年記憶:

“皇軍託我給您帶個話。”有人在看到他時喊了這麼一嗓子。
陳佩斯老師接下了這個梗,全場大笑……
很多人懷念過去時空中逝去的一些面容,他(她)們親切、鋭利、柔和、剛毅,但最終的情感落點,則是對一個時代的追憶。
包括走進電影院看這部話劇感滿滿的《戲台》。

結果當然讓喜歡他的觀眾覺得很舒服——
沒有“戲霸”,重頭戲交給該表現的角色。
沒有“説教”,亂世鬧劇擺出來讓人品鑑。
目前《戲台》在某瓣上評分高達8.0,難説其中“情懷”成分是否居多,但陳佩斯終究是值得尊敬的人。
因為他很“乾淨”——陳佩斯曾説。
觀眾,或許也在用這種態度表達對文藝作品本身應該被賦予的積極意義的訴求。
01
戲台上
洪大帥(姜武 飾)殺人,一槍崩了地頭蛇劉八爺(尹鑄勝 飾),然後樂不可支:
“一槍一個窟窿眼兒。”
觀眾心情也被提了起來:
這好像不是一部“純”喜劇。
民國初年,軍閥混戰。

影片開場就是洪大帥進攻北平,打贏了,他成了“皇上”。城裏的牆頭草和老百姓對此大不以為然:
“甭管誰來,該聽戲聽戲。”

徐明禮(陳大愚 飾)開場還留着辮子,轉眼穿上了洪家軍的軍服,搖身一變投了新主。張羅着給洪大帥演一場“開國大戲”。

彼處,德祥大戲院管事吳經理(楊皓宇 飾)與五慶班班主侯喜亭(陳佩斯 飾)好不容易哄好了“虞姬”鳳小桐(餘少羣 飾),盼來了“霸王”金嘯天(尹正 飾),不料金嘯天為情所困,抽大煙抽過頭了,差點死過去。

洪大帥的六姨太思玥(徐卓兒 飾)作為金嘯天的私生飯趁大帥外出的當口潛入戲班,找到迷糊着的金嘯天以身相許,後者則許諾她“戲唱完了,我帶你走”。

自幼就愛“霸王”的洪大帥也隻身前來戲班,遇到了送包子的小夥計大嗓兒(黃渤 飾),兩個老鄉意氣相投,對京劇一竅不通的洪大帥就愛看老鄉演“霸王”,殺掉鬧事的劉八爺後,指命要大嗓兒唱《霸王別姬》。
接着,一出陰差陽錯的鬧劇正式開始……
2015年7月16日,話劇《戲台》作為北京喜劇院的開幕演出正式上演,截至2025年6月,《戲台》在全球近70個城市共計演出350餘場。

從話劇舞台走向大銀幕,《戲台》用了十年。
對於已經看過電影《戲台》的觀眾來説,也許想要的“熱鬧”都有,比如黃渤、陳佩斯等兩代喜劇演員同台,以及尹正、餘少羣分飾霸王和虞姬的精彩,還有描述民國初年以戲班子為代表的社會底層在強權夾縫中生存的艱辛無奈。
看似喜劇的外衣下,則是創作者對文化堅守的戲劇性表達。其中有兩個角色頗為值得深究:

一是“大嗓兒”,他是被無端捲入大帥喜好中的“角兒”,本身同樣出身卑微,因與大帥“投脾氣”被欽點出演“霸王”。從頭到尾大嗓兒都是懵的——
作為平日裏旁人正眼都不看的小夥計,“畫”上了“霸王”的妝容,甭管唱得好不好,班主和“虞姬”如何聽不下去,作為眾人眼中的“紅人”,他就是“霸王”。
所謂“説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説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抽大煙的金嘯天被扔到一邊,大家看着把京劇唱成“唐山落子”的大嗓兒只得忍氣吞聲。

一是“虞姬”,鳳小桐這個角色在《戲台》裏成為戲班情緒的引發,剛登場時派頭十足,自嘲為金嘯天“挎刀”,實則不忿。戲子最要緊的“名頭”在他眼裏最重要。
可遇上戲,鳳小桐也較上了勁——
他説“我唱不了”。
“七叔”(侯喜亭)作揖下跪,説“大夥兒的命都在你手裏”。
鳳小桐環顧四下,戲班子扶老攜幼看着他。他便咬着牙上台跟一個“票友”搭戲,連“自刎”都顯得刻意,直下了台哭。
然而還沒完——
大帥説“為甚麼霸王就要死呢?!”
槍口下,眾人不得不再度編排,讓“霸王”活過來。

鳳小桐説“你們就毀吧,你們也配站着撒尿?”
説罷,上台。
影片前半段大量鋪墊這個角色的“娘氣”沒了,觀眾看到的是一個看似可笑實則可敬的人物。
毋庸置疑,鳳小桐是“戲眼”,陳佩斯通過這個先抑後揚的角色,讓這場鬧劇的情緒聚焦達到頂點。
隨後,老班主侯喜亭也被“勾”了起來。
哪管隨即登台的“霸王”是真正的金嘯天。
台下戲迷們一聲“好”,侯喜亭定住了神:
戲就是戲,胡亂改不得。
任誰説都沒用。
02
亂世裏

“為活命啊!”
侯喜亭跪拜梨園祖師爺(唐明皇)時念念。
小人物的無奈激起了觀眾心間的不忿。
五慶班給皇上唱過、給惡霸唱過、給戲迷唱過,如今軍閥大亂斗的時代裏,一把槍口對準了眾人,《霸王別姬》就不成了“玩意”。
新“皇上”説霸王不能死,大家就要忍着噁心改戲。
到頭來委屈忍辱,還不如一個“虞姬”一句“也配站着撒尿”。
正因為如此,金嘯天上台“攪局”時吳經理幾近崩潰,老班主則閉目享受台下觀眾真正的喝彩——
戲就是戲,改不得。
丟了命也改不得。
正待發作的洪大帥丟了北平倉皇而逃,牆頭草又在琢磨新主子的喜好。驚慌中坐定的觀眾看着台上置生死於度外的“霸王別姬”品着戲,老班主親自助陣。而影片留給大家的卻是一個耐人尋味的收尾:
洪大帥走了,藍大帥登場。
依舊是大幅頭像甩在城樓上,耀武揚威注視着滿城百姓。
大嗓兒還是夥計,面對旁人問,他説——
新來的大帥口味變了,愛看“男旦”。
細思,不知鳳小桐又會有什麼樣的遭遇?
正思索間,侯班主和吳經理一路跑來:
“小桐!”
“鳳老闆!不至於!”

觀眾的血忽然熱了一下……
城頭變幻大王旗,戲子們還得在風雲中被任意拿捏。
也許下一個跪拜祖師爺的是曾飲恨烏江的“金嘯天”,抑或曾鄙視過前輩的“鳳小桐”?
未知,才有了“戲台”留下的滋味。
陳佩斯此番呈獻給觀眾的電影版《戲台》從觀感上給人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多線敍事最終歸為一處,戰亂歲月和兒女情長,寥寥數語間把近代民國的那些大事交代了一遍,隨後狠狠地留下了一句對亂世的怨懟:
“你管天管地,你還管我唱什麼?!”
當年“陳小二”那股勁沒變。

市井小人物不耐煩看待風雲變幻,老百姓和懂戲的只看戲台上演的是不是戲。
這才是至真至純的情感表達。
雖然闊別銀幕多年,陳佩斯還是把閃光點交給了年輕後輩們去發揮,自己則像“老班主”那樣,站在戲台後面為他們加油打氣。
如“侯喜亭”,有妥協、有成全、有焦慮……有底線。
或者不妨説得再直白一些:
對當年陳佩斯的小品還有記憶的觀眾,可以進電影院看看他的作品。

也許能想起他在小品《王爺與郵差》(1998年)面對滿場觀眾的痛心疾首:
“這偌大的大清國,怎麼就成了這副樣子?!”
03
陳佩斯
1954年出生的陳佩斯在觀眾對他翹首以盼時黯然離場,隨後在新世紀深耕話劇領域。
如今看陳佩斯當年的喜劇作品(小品和影視劇),無不藴含小人物對時代的觸感。

單説小品,《吃麪條》《拍電影》《警察與小偷》《王爺與郵差》等深入刻畫了1980年代-1990年代社會變革中的種種行業現象,有人説他開創了中國小品表演的新模式,讓這種文藝形式產生了“隱喻”和“啓發”的作用。

再説電影,“陳小二”為主角的《父與子》《二子開店》《父子老爺車》等側重於改開時代,普通人下海經商面對的種種困境和問題,影片辛辣諷刺了“開發票”和“攤派”等當時社會上的一些不正之風。
之於現在而言,這類作品回味悠長,更深得觀眾(當時)喜愛。

上文所述他與趙麗蓉老師合作的《孝子賢孫伺候着》通過誇張手法表達了對農村殯葬現象與神棍借不良風氣坑害羣眾的刻畫,可以説陳氏喜劇曾是中國電影史上不容忽視的、難得的、深刻的反映時代發展的重要文藝作品。
他辛辣不失温柔,無奈夾雜期待。
披着“喜劇”外衣講述小人物的感受。
後來陳佩斯説“我是個很乾淨的人”,那時他正當年。
彼時央視在正常播出時段“擠”出一條《熱點訪談》,人們驚訝,然後笑了——

西裝革履的陳佩斯正襟危坐,講着世上的不公,人民的不忿。
那年月,真好。
後來陳佩斯説:
“觀眾拿口糧錢來看戲,你得尊重大家對你的認可。”
後來陳佩斯又説:
“有的觀眾説他(陳佩斯)都七十多了,趕緊看吧!”
説完他就笑。
那一代人卻想起了斜眼看世界的“二子”。
《戲台》沿襲了陳佩斯慣常的風格,通過軍閥個人喜好與傳統曲藝構建強烈的戲劇衝突,用忍無可忍,悍不畏死的戲班眾人無聲的反抗表達了堅持傳統的可貴情操。
滿是荒誕的任性和為了生存的隱忍,通過大嗓兒的“唐山落子”和金嘯天的無所畏懼這兩場台下觀眾的真實反應完美地體現出來,交託給觀眾的,卻是延展於“戲台”外的思考。

留給作品本身的,則是戲班一眾通過矛盾漸進時的形象轉變:
迎來送往——忍辱歡笑——姑且從之——去你的吧!
這,就是底線。
文化也好,氣節也罷,守住傳統的勇氣皆源於此。
就像陳佩斯本人,也是一個有底線的人。
他為了他的底線,掙扎了很多年。
一句“你管得了我,你還管得了觀眾愛看誰?”(小品《主角與配角》,1990年)在當年也許不覺得如何,於今天曆經世情的一代觀眾,若是品咂滋味,大概也是百感交集。
只是,那年圓潤的“賴漢”也老了。
“侯喜亭”拿頭撞柱子,恍惚間讓上世紀嬉皮笑臉的“陳小二”默然:
戲就是戲,輕易改不得。
流傳下來的不全是糟粕,時興流行的也不盡是進步。
這些滋味,也許能留給觀眾慢慢品鑑。
不過無論過去多久,還是要説一句:
歡迎回來,陳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