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東昇：當中國式現代化遇見歐洲戰略焦慮，中歐還能攜手走多遠？_風聞

Club點評：五十年前，中國尚是以農業為主的發展中國家，歐洲則處於工業化高點。半個世紀後，中國通過借鑑並超越歐洲經驗，在實現工業化的同時邁入數字經濟和人工智能前沿領域，形成獨具特色的中國式現代化路徑。

北京對話特約專家、中國人民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院長翟東昇指出，中國在數字經濟領域的躍升，帶來新一輪中歐經貿結構再平衡，同時也引發了產業互補性的弱化與競爭性的上升。未來中歐貿易關係將更多轉向產業內協調與機制重構。

此外，歐洲在戰略自主問題上仍面臨挑戰，其對華政策仍受制於美歐關係大勢。中國與歐洲都希望構建一個更加和平、開放、綠色的全球秩序，但卻無法迴避地緣政治和外部壓力的牽制。

從北歐福利模式對中國當前“內需不足”挑戰的啓發，到中歐在人類命運共同體框架下在AI治理、多邊機制、氣候行動等方面的共識，翟東昇呼籲，中歐關係應突破短期博弈邏輯，堅定和平合作初心，在全球格局重構中發揮“和平之軸”、“開放之基”、“綠色之源”的建設性作用。

本文為翟東昇在“再遇見——中歐建交50週年特別策劃發佈儀式暨研討會”上的致辭，北京對話獲授權整理、發佈如下。

Club Commentary: Fifty years ago, China was still a predominantly agricultural developing country, while Europe stood at the peak of industrialization. Half a century later, China has drawn from—and in many ways surpassed—Europe’s modernization experience, achieving industrialization and moving rapidly into the frontiers of the digital economy and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This has resulted in a uniquely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Di Dongsheng, Senior Fellow with Beijing Club for International Dialogue and Dean of the School of Regional and Global Studies at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points out that China’s leap in the digital economy has triggered a new round of structural rebalancing in China–EU economic and trade relations. At the same time, it has weakened industrial complementarity and intensified competition. Going forward, bilateral trade will likely shift toward greater intra-industry coordination and institutional recalibration.

Di also notes that Europe continues to face challenges in achieving true strategic autonomy, with its China policy still heavily influenced by broader transatlantic dynamics. While both China and Europe aspire to build a more peaceful, open, and green global order, they remain constrained by geopolitical tensions and external pressures.

From the Nordic welfare model’s inspiration for addressing China’s current challenges of weak domestic demand, to the growing China–EU consensus on AI governance, multilateral cooperation, and climate action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a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 Di calls for a shift in China–EU relations beyond short-term tactical games. He advocates for a return to the original aspiration of peaceful cooperation, so that the relationship may play a constructive role in shaping a global order—serving as an axis of peace, foundation of openness, and source of sustainability.

This article is adapted from Di Dongsheng’s remarks at the *“Re-Encounter: Commemorating the 50th Anniversary of China–EU Relations”*release event and seminar, and is published by Beijing Club with authorization.

翟東昇在“再遇見——中歐建交50週年特別策劃發佈儀式暨研討會”上致辭（圖源：澎湃新聞）

五十年前的格局已發生鉅變。彼時，中國是典型的農業國，90% 以上的人口居住在農村，經濟活動以農業為主；而歐洲則是現代工業文明的發源地。中國通過借鑑並超越歐洲的工業化與現代化經驗，走出了一條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在短時間內實現工業化，且並未止步於工業化階段，而是繼續擁抱數字經濟與人工智能。作為學者，我觀察到，中國已經在數字經濟領域實現反超。這一發展帶來了更多貿易機會，但也導致雙方互補性下降、競爭性上升，從產業間貿易與分工轉向產業內貿易，必然帶來持續且困難的相互調試過程。對此，如果再往前看，也不必太悲觀。隨着中國進一步探索中國式現代化的深層內涵，進一步吸取歐洲的經驗以實現高質量發展，中國市場的規模和吸引力將變得更大。

例如，作為全球人均收入最高和福利水平最高的區域，北歐地區的人們並未變懶，其高福利背後的高税收也並未抑制創新創業，反而激發了人們勇於創新、敢於冒險的精神，讓他們擁有闖一闖拼一拼的底氣和空間。北歐年輕人熱衷創業，使北歐成為全球每百萬人口中百萬富翁與億萬富翁比例最高的地區。這一事實對於我們應對當前所謂的“產能過剩”與“內需不足”問題具有啓發意義。  

我今天剛看到一個好消息，即中國要開始為新生兒提供補助。在我看來，雖然力度尚且不足以扭轉生育率下滑的趨勢，但至少是朝正確的方向邁出關鍵一步。隨着中國式現代化逐步構建起具有新時代中國特色的現代福利體系，中國中產階級的規模將大幅擴大，中國市場對歐洲企業的吸引力將進一步提升。  

作為中歐關係的親歷者與觀察者，我必須坦率指出，歐洲的戰略自主性或者説政治主體性，至今仍有所欠缺。我和團隊基於1.2 億條GDELT 數據的研究表明，歐洲對華態度與中國對歐態度在統計意義上並無顯著關聯，即中國無論對歐積極還是消極，均難以改變歐洲的對華態度；真正起決定作用的是美國對華態度，以及較小程度上美國對歐洲的態度。通俗地講，就是歐洲具有強烈的“看齊”意識，其對華態度主要取決於美國對華立場，但有時候從美國那裏受氣了，也會用中國作為博弈籌碼。  

歐洲戰略自主是一個符合時代需求的議題，但目前關於歐洲自主性討論主要集中在經濟和供應鏈領域，特別是關於減少對中國依賴的問題。歐洲不僅需要在經濟層面實現自主，更應在政治和戰略層面真正獲得對外政策的主體性和自主性。

展望未來中歐關係，雙方實際上擁有廣闊的合作空間和諸多共同利益。在這個快速變化、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中，中國和歐洲都扮演着穩定、可預期且具有建設性的角色。作為全球體系中舉足輕重的經濟體，雙方在應對氣候變化、維護多邊貿易體系、規範人工智能發展等方面有着高度共識。

二戰後的歐洲一體化堪稱人類文明史上的偉大創舉。這個曾經充滿衝突的大陸，通過一體化進程實現了持久和平與共同發展。在當今世界格局中，存在一個值得深思的現象：距離中國越遠的地區，衝突往往越激烈，造成的傷亡也越嚴重；而與中國鄰近的區域，即便出現爭端，通常也能更快得到控制，付出的生命代價相對較小。這一現象表明，中國和歐洲在維護地區穩定方面都發揮着重要作用。

中歐雙方都希望構建一個更加和平、開放、綠色的世界秩序，都致力於防止極端意識形態對正常社會生活和政治秩序的衝擊。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現實世界並不太平，且中歐雙方均受地緣政治掣肘，無法完全自由地按理想塑造世界。因此，我衷心祝願中歐關係不被地緣政治、短期利益或外部壓力綁架，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成為世界和平之軸、開放之基、綠色之源。謝謝大家！

“再遇見——中歐建交50週年特別策劃發佈儀式暨研討會”現場（圖源：北京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