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談宏大敍事，少上綱上線_風聞

中國網絡輿論場的特點是，隔幾天就有一個新熱點。列車砸窗、天水血鉛、杭州臭水、娃哈哈嫡庶內鬥、東北大學六名大學生遇難，到最近的商界大佬墜樓，少林寺方丈被帶走調查。

每個熱點持續幾天，然後被下一個熱點取代。

最近的幾個熱點，按損失排序，最嚴重的應該是六名大學生遇難，六條年輕的生命隨風而逝。其次是天水血鉛，最無關緊要，影響最小的，是列車砸窗。但網絡聲量上的排序並非如此。

中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十四億人，每分鐘都在發生無數事情，惡性負面的事情，每小時甚至每分鐘都在發生。

東北大學六名大學生不幸遇難，按安全生產事故分級標準，屬於第三等級的較大事故（造成3人以上10人以下死亡）。較大事故按規定是由地市級政府負責調查。所謂提級，就是提級到省級政府負責調查。類似的較大事故，2024年發生了389起，平均每天大於一起。安全生產事故2024年總死亡1.96萬人，其中389起較大事故，死亡1500人。坦率地説，如果不是死了六名大學生，一次普通的死亡3-10人的較大安全生產事故，根本不會得到全國範圍的關注。

每起安全事故，一定都有安全漏洞，都應該調查深究，把責任人繩之以法。六名大學生遇難這次事故，也不例外。因為得到了輿論的高度關注，我相信責任人會被從嚴從重處理。

然而，一些平日裏對“宏大敍事”深惡痛絕的人，卻“見微知著”，要把這次事故上綱上線，上升到“宏大敍事”的環節。比如，清華大學勞東燕教授，發了一篇微博，內容是：

事後的追責只是聊勝於無，不僅難以挽回六個年輕的生命，也難以消弭六個家庭遭遇的創痛與傷痕。責任事故頻發，深層的原因值得認真探究。顯而易見的一個因素是，之前上馬的諸多工程到了需要檢修維護的時候，卻因為經濟財政的因素導致此方面的投入不足。順着這種邏輯，對個人安全來説，出行時幾乎只能主要依靠自我保護，提高警惕，儘量避免去容易發生危險的地方。

勞教授認為，責任事故頻發，要認真探究深層原因，還給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因素。但我不知道勞教授根據什麼寫出“顯而易見”這四個字的。如果真的是因為之前上馬的諸多工程到了需要維護的時候投入不足，過去幾年因為安全生產事故的死亡人數應該迅速增長才對。事實正好相反。 

安全生產事故死亡人數的最高峯是2002年，當年發生了107.3萬次事故，死亡13.9萬人。隨後連續下降，2014年下降到死亡6.6萬人，2024年下降到1.96萬人。安全生產事故死亡人數逐年下降，和勞教授“顯而易見”的結論正好相反。同時，勞教授口中的近期“頻發”，也沒有任何宏觀數字支持。安全生產事故發生的頻率也是逐年下降。勞教授所謂的“頻發”，可能只是網絡輿論場上被看到了幾次熱點事件。

分析宏觀問題，得用宏觀數據，至少也得是有代表性的抽樣數據。把輿論場上的熱點新聞，當成宏觀分析的依據，未免也太不嚴謹。

網絡輿論場上，談到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成就時，常有人説都是宏大敍事，管我月薪三千啥事。他們最厭惡宏大敍事，看到宏大敍事就作嘔。然而，每次中國出現微觀層面的負面新聞時，同樣一批人，最喜歡的就是“見微知著定體問”，一定要從微觀的事故上綱上線到宏觀，搞“反面的宏大敍事”。

我也反對動不動就説宏大敍事。宏大敍事和每個人的微觀生活，在短期內確實關聯沒那麼大。但你不能只有在“黑中國”的時候才上綱上線，搞“宏大敍事”。

中國出點負面新聞，輿論場上，有些“建制派”就會找外國類似的負面新聞對比。另一些“反對派”對此深惡痛絕，認為是和西方比爛。但這些人，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對比。中國出點什麼負面事情，就搞拉踩，把外國拿出來對比。比如這位名記者。

新聞有個5W1H，即：誰（Who）、何時（When）、何地（Where）、何事（What）為何（Why）、過程如何（How）。這位名記者，説是親身經歷的例子，但根本不提供時間人物細節，不知道當時怎麼接受的新聞學培訓。

鶴崗礦難死亡108人是2009年的事情，離現在快16年了。2009年中國每年安全生產事故死亡8.3萬人，其中煤礦礦難死亡2600多人。2024年煤礦礦難死亡人數272人。15年降低了90%的死亡人數。也許這位記者的段子是真事。但從09年“死一兩個人都不會告訴我”，到25年“死六個人全國聲討”，這難道不是社會進步嗎？

貴州那個外資黃金礦業公司，這位記者沒有提供什麼細節。但中國外資控股的金礦並不多，其中一個是貴州貴州爛泥溝（錦豐）金礦。這家金礦的外資方，澳華黃金，是一家2000年成立，2002年就拿下貴州金礦，總部在悉尼，所有資產都在中國的“所謂外資”。這家公司前身是國企中礦國際有限公司，後來被投行出身的澳籍CEO私有化。

澳華黃金的歷史，其實就是迷信外資的一個案例。國企管理不行，請外國人當子公司CEO，外國CEO説國企機制不行，然後就私有化MBO。然後瘋狂在中國拿礦，拿礦理由就是外資技術好更安全，然後迅速海外上市，上市後覺得套現還是慢。就整體賣給真正的外資礦業巨頭。最後國企沒辦法再從礦業巨頭手裏把礦買回來…… 中國黃金集團網站上還有一篇文章就寫的這家公司：題目是“澳華進軍國內黃金開發”

李記者筆下的安全典範，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外資。

真正的外資又怎麼樣呢？全球安全生產事故排行前二的，一個是切爾諾貝利，另一個就是博帕爾，直接死亡2.5萬人間接死亡超過50萬人。博帕爾的肇事方聯合碳化物，就是純正的外資，老牌美資化工企業。

中國有中國的問題，美國有美國的問題。確實應該做好自己的事情，不應該比爛。但你不能中國出點啥事，就説美國多好多好，外資多好多好，然後別人説點美國的醜事，就指責別人比爛。

宏觀角度，美國2023年的致命工傷（fatal work injuries)的人數是5283人。這個數字的統計口徑和中國差別比較大，很難直接比較。但至少美國的安全生產，也不是無懈可擊的，工作中事故遇難，哪個國家都有。

要討論宏觀問題，得用宏觀數據，或者抽樣統計數據。個別微觀案例，不管網絡輿論場上聲浪多大，都無法證明宏觀問題。

宏觀世界對微觀每個人的影響，也沒這麼大。宏觀環境發生巨大變化時才能影響到每個人。正常情況，改變每個人自身命運，不是靠宏觀環境，而是靠自己的努力。

中國GDP增長8%還是4%，對普通人其實影響不大。增長8%的時候，有富人也有窮人，增長4%的時候，同樣有富人也有窮人。美國換個總統，普通人的生活也沒什麼改變。經濟好的時候，有過不下去的人，經濟不好的時候，同樣有發財的人。

當然，如果宏觀環境改變巨大，比如戰爭，比如惡性通脹，那就不一樣了。今天的烏克蘭，敍利亞，加沙，每個人的生活都會被宏觀環境劇烈影響。但今天的和平和發展為主旋律的中國，每個人的生活水平，主要還是靠自己微觀努力。抱怨宏觀環境，沒啥用。

別動不動就上綱上線，別天天扯宏大敍事。宏大敍事改變的是國運。改變個人命運，還是要靠微觀每個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