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灣時評|逄培:我們根本不存在_風聞
湾新社-33分钟前
——當存在成為代碼:模擬假説下的戰爭虛妄與文明出路

逄 培(中國致公黨中央文化委員)
倘若你我皆是代碼,地球不過是冰冷指令的投影,此刻你指尖的觸感、眼前的文字、胸腔中跳動的心,是否只是一場精密的虛幻演出?這便是模擬假説拋出的終極詰問。它並非科幻囈語,而是繼承自笛卡爾“惡魔論證”與普特南“缸中之腦”的嚴肅哲學追問,在波斯特羅姆的“模擬三難困境”中達到邏輯巔峯:我們極大可能正生活在後人類文明運行的程序裏,其實“我們根本不存在”。
先從認識論説起,笛卡爾“我思故我在”在模擬宇宙中站不住腳了。若一切感知都能被設定,“我思”或許只是程序的巧妙回應。康德認為“時空”是經驗的基石,可若它只是模擬器的初始參數,我們就被困在無法觸及事物本質的牢籠裏。
再看本體論,亞里士多德“質料因”的物質基礎,在比特流面前土崩瓦解。貝克萊“存在即被感知”變成“存在即被運算”,物質世界成了意識的結構化幻影。泰格馬克的數學宇宙假説更激進,認為唯有數學結構是真實的,我們不過是其程序化實例。
倫理困境也隨之而來,痛苦若只是算法模擬的神經信號,還需道德考量嗎?波斯特羅姆提醒,若高級文明有道德良知,我們所處的模擬世界更可能存在,因為它們會避免創造受難的“意識程序”。諾齊克的“體驗機”悖論也升級了:模擬者有權終止程序嗎?被模擬者能要求“意識升級”嗎?
當存在都懸於虛擬的鋼絲上,人類歷史上那些屍山血海、以萬千生命為賭注的宏大戰爭,其荒誕性便如顯微鏡下的細菌爭鬥般暴露無遺。若你我皆為代碼,爭奪的領土是虛擬座標,捍衞的信仰是預設敍事,炮火連天與同歸於盡,不過是程序中的邏輯錯誤。
在此背景下,“無人機賽道”非接觸式戰爭構想,展現出殘酷卻現實的清醒。既然“存在”可能虛妄,至少讓毀滅遠離血肉之軀。就像用電子遊戲中的虛擬對抗替代真實子彈,無人機戰爭雖不能根除衝突,卻為可能的“模擬世界”提供了相對低風險的衝突解決方案,將破壞限定在機器與數據層面,而非吞噬真實生命。這不是對戰爭的讚美,而是對傳統戰爭荒謬性的技術性降維。
模擬假説本質超驗,如卡爾納普所説,拒絕實證的終極審判。但哲學並未放棄回應。實用主義者威廉·詹姆斯認為,只要模擬世界的“因果效用”穩定,蘋果依然落地,火焰仍舊灼熱,那麼“真實”就是我們行動中“有效用的信念”。現象學則如胡塞爾“回到事物本身”的呼聲,轉化為對經驗結構的純粹描述,無論本體論根基如何,此刻的體驗就是唯一的現實。
模擬假説並未宣告存在的終結,而是讓我們在新的維度理解存在。海德格爾説:“追問存在者之存在,本身已是存在的一種顯現方式。”即便人類意識只是遞歸運行的代碼,這份對自身起源的懷疑、對戰爭暴行的反思、對和平路徑的求索,這份自反性的追問,便在這可能虛無的宇宙中,確立了我們真實的“次級本體論地位”。
在宇宙可能為虛的警醒下,文明真正的勇毅不是執迷於“存在”的絕對證明,而是以清醒的謙卑構建更少苦難的世界。當無人機在賽道上替代血肉橫飛的戰壕,這不僅是技術升級,更是對“存在”價值的一次深刻救贖。哪怕我們只是程序中的幻影,也當賦予這幻影以尊嚴的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