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又震撼,到現在也沒緩過來_風聞
四味毒叔-四味毒叔官方账号-55分钟前

林毓秀們在煉獄中守護的,從來不僅是旗袍、膠捲、合影這些物件本身。她們守護的是物件所承載的“生活本該如此”的信念,是個人身份的記憶,是家庭情感的紐帶,是歷史真相的火種,更是未來新生的希望。
作者|冼豆豆
編輯|小白
排版 | 板牙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城門城門幾丈高,三十六丈高。騎花馬,帶大刀,從你家門前走一遭,問你吃橘子還是吃香蕉?”

隨着這首經典童謠唱過六遍,暗房裏,顯影液中的影像慢慢顯現:一面是耄耋老人子孫滿堂的全家福,新婚夫婦幸福洋溢的結婚照,女孩笑意盈盈的肖像照;另一面卻是日軍砍頭、活埋與姦淫的暴行圖景。

在《南京照相館》的血色時空中,金老闆(王驍 飾)一遍遍教蘇柳昌(劉昊然 飾)死記硬背洗照片流程,顯影-定影-水洗-晾乾,每洗一張照片,都是對當時南京城正在發生的罪惡的叩問。
01
旗袍與膠片是人性最後防線
《南京照相館》是一出羣像戲,影片裏充斥着眾所周知的血腥殘暴畫面,但看完電影后,讓人印象最深刻的卻是電影裏為數不多的“永遠的微笑”。
在日軍入侵之前,林毓秀(高葉 飾)這個小演員,每天在劇組打打醬油當個跑龍套也依然笑得很開心;金老闆一家四口守着吉祥照相館,只求三餐四季平平淡淡過下去……
日軍屠城之後,南京徹底淪為人間煉獄。大街小巷流淌着血水、屍骨累累、觸目驚心。
吉祥照相館是主角幾人唯一的臨時“庇護所”。
在照相館戰戰兢兢生活,朝不保夕的日子裏,林毓秀僅有的慰藉是她的旗袍、電影和明星夢。感到害怕時,她顫抖的手指撫過上海紅幫定製的織錦緞旗袍,金絲盤扣在昏暗中依然流轉着微弱光芒。

這位懷抱明星夢的小演員,蜷縮在照相館角落,身邊擺放着全是“無用珍寶”的舊皮箱,幾件精緻旗袍、幾十盤電影膠捲。漢奸情人王廣海(王傳君 飾)不止一次讓林毓秀扔下這些“廢物”,但林毓秀堅持帶着這些旁人眼裏的累贅逃難。那裏面有一幀她視若生命的合影:膠片畫面裏,年輕的她站在偶像胡蝶身旁,笑靨如花。

胡蝶,這位中國第一位“電影皇后”,在當年同樣經歷了人生的至暗時刻。日軍踏破上海時,胡蝶拒絕與日寇合作拍片,連夜逃離淪陷區。在香港避難期間,她珍藏的三十箱珠寶衣物在轉運途中神秘失蹤——其中很可能包括她珍愛的旗袍與影集。

歷史與電影劇情在此形成鏡像:林毓秀對胡蝶的痴迷,恰似對另一種生命可能的嚮往。
當日軍要求毓秀表演“中日親善”戲碼時,她下意識模仿起胡蝶在《歌女紅牡丹》中的姿態,只不過,日軍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想看的不是唱戲,而是狎笑着把林毓秀圍住,上下打量眼前這個貌美的女人,試圖在舞台上脱下她的旗袍……
旗袍與膠捲,這些看似無用的物件,在和平年代是生活詩意的點綴,在戰爭陰霾下卻成為抵抗日軍侵蝕洗腦的最後屏障,小心翼翼守護好它們,是在守護一簇精神火苗,也是在守護心底的人性防線。
林毓秀在赴死前夜,一件件展開珍藏的旗袍,細細欣賞,手指撫過裙裾處的精緻刺繡;金老闆一家人在即將分別的前夜,彼此心裏都清楚,這一別可能就是天人永隔,卻還是強顏歡笑,認真拍下最後一張全家福。
導演申奧接受採訪時説:“照片本該記載美好瞬間,是人性的寄託;但在魔爪下卻淪為粉飾暴行的工具。”
當生存成為奢侈,守護“定格的微笑”“定製的旗袍”這些“無用珍寶”,則是對人性最決絕的捍衞。《南京照相館》用“笑”與“血”的對比,讓温暖的美好更具温度,讓罪惡更顯凜冽刺骨。
02
留白處的驚雷,剋制的暴力書寫

電影裏,暴力鏡頭隨處可見,每一次按下快門的響聲,都是魔鬼的槍聲。
日軍“親善照”拍攝現場,伊藤的相機鏡頭對準林毓秀和阿昌,旁邊士兵突然奪過一位母親懷裏啼哭不止的嬰兒摔向石板。

鏡頭劇烈搖晃,畫面外傳來顱骨碎裂的悶響。現場陷入一片死寂。


王廣海麻木地撿起死嬰,塞向林毓秀懷中,伊藤冰冷的指令刺破寂靜:“笑!對着鏡頭笑!”
此時銀幕上不見鮮血,只見林毓秀旗袍前襟的暗色水痕漸漸暈開,她嘴角機械上揚的弧度與眼角滾落的淚珠形成地獄般的蒙太奇。
《南京照相館》對女性苦難的呈現充滿高級剋制的留白藝術。

林毓秀從日軍的宴請處回到照相館,踉蹌的腳步、凌亂的衣衫、散開的髮髻,胭脂口紅在淚痕中洇成血色溝壑,她快步逃進房間……鏡頭一暗,突然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照相館裏氣氛瞬間凝固。
影片沒有呈現林毓秀的受虐畫面,但所有觀眾都聽見了歷史檔案裏此起彼伏的哀號:1937年12月的南京,據戰後多方研究統計,在暴行最集中的數週內,平均每分鐘都有數人遇害以及女性遭受強姦。
影片的留白,不僅是對女性角色的尊重,更是對歷史傷痛的敬畏,它迫使觀眾主動調用歷史認知去填補畫面,從而產生更深刻的震撼。
這種剋制的暴力在貢院街的平行敍事中達到極致。
鏡頭平靜掃過昔日街景。茶館蒸籠氤氲的白霧裏,包子鋪老闆的吆喝聲穿透晨光;胭脂鋪前少女比對絹花色澤的歡語;戲院海報上林毓秀參演的電影正在熱映。下一秒,相同人物在日軍蹂躪踐踏中化作焦土,只有半幅美好照片在火焰中拍打殘垣。

影片沒有用煽情的音樂或慢鏡頭渲染這種對比,而是以近乎紀錄片般平靜的語氣講述這座城市平時的模樣,“貢院街雖然只是短短一條小巷,可南京人的春夏秋冬、喜怒哀樂,都在裏面……”
這種近乎殘忍的冷靜,這種強烈反差的對比,深刻説明了“美好被摧毀的過程無需渲染,廢墟本身便是最鋭利的控訴”。
03
是裙裝也是戎裝,裙裾裏藏着春天與希望
影片高潮處,金老闆拉下照相館的佈景幕布。北京天安門、杭州西湖、武漢黃鶴樓等畫卷次第展開,眾人輕聲念出這些名勝景點,此刻我們都讀懂了“大好河山”這四個字的深重含義。

當林毓秀決定攜帶日軍罪證底片逃往安全區,她的旗袍此時成為最壯烈的戰旗,她將底片藏進裙裾內襯裏,抱起嬰兒跑向槍聲密集的街巷。越過火線,終於抵達安全區。
旗袍的柔美與街巷的破敗形成極致反差,它的“不合時宜”恰恰成為對侵略者的最大蔑視,對生命尊嚴最耀眼的宣告。
當她帶着吉祥照相館所有人用生命換來的底片交給外國記者,把旗袍的內襯拆開、翻了又翻,除了底片,還翻出來她最為重視的那張和胡蝶的合影時,所有苦難傷痛被這一張小小合影轉化為更強的反抗動力。

多年以後,“京字第一號證據”相冊中記錄了當時日軍的惡行。當鏡頭掠過那些泛黃的罪證照片,我們突然懂得:林毓秀們在煉獄中守護的,從來不僅是旗袍、膠捲、合影這些物件本身。她們守護的是物件所承載的“生活本該如此”的信念,是個人身份的記憶,是家庭情感的紐帶,是歷史真相的火種,更是未來新生的希望。

在日軍系統性的暴力面前,女性的身體是脆弱的,但她們以驚人的韌性,將這些“無用之物”轉化為抵抗的武器、記憶的容器和希望的方舟。
旗袍的每一縷絲線,底片的每一格銀鹽,照相館清單上的每一個字跡,都在證明劊子手永遠無法徹底摧毀真相。

即便在最冷的黑夜裏,人類依然會固執地保存對美的信仰、對尊嚴的堅持、對記憶的忠誠,以及對新生命、新黎明的無盡期盼。
吉祥照相館的人們,在破碎的底片中,為後世拼湊出完整的人性之光。
暗房的門被推開,顯影液裏的山河逐漸清晰。
林毓秀們的旗袍就是戰甲,懷抱着南京城最後的春光與微笑,在血色顯影液中,走出永夜,走向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