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款80個粉絲的小遊戲，讓我看到了人類的未來_風聞

一款製作精良、特效拉滿的大廠3A遊戲；一款個人開發的純文字冒險作品，沒有畫面沒有聲音，只有對話框。這兩者對比，你覺得誰更能代表遊戲行業的未來？

可能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前者，燃燒顯卡和CPU，提供極致的視覺體驗，這才叫遊戲科技嘛！什麼純文字冒險遊戲，不過是上個世紀的遺產罷了。

如果你這麼想，那今天的內容可能刷新你的認知。

01 純文字冒險，重現江湖

這是國外的一款網頁小遊戲，名叫**《Tower-Crawl》**，直譯過來就是《塔樓爬行》。

怎麼個玩法呢？開始遊戲前，你要先設定自己的人物形象，人類、精靈還是獸人，然後再選擇人物的技能點，看你是主加敏捷還是加智力、體力，或者什麼都均衡發展，然後再從系統給你東西中選一樣當初始道具，項鍊、帽子、披風什麼的，拿上之後就可以出發冒險了。

出發冒險，説得好聽，其實也就是進入一個對話界面，你通過輸入文字來描述自己角色的行為，而系統將其代入人設和劇情裏面去分析，然後推想出一個結果，回覆給你，當然，你如果沒有什麼靈感，也可以直接選擇系統給出的推薦文本來展開行動，就這樣來回對話，不斷推動劇情發展，直到完成遊戲設定的目標。

這種模式，其實本質上就是歐美流行的DND類桌遊，即著名的**《龍與地下城》**類，在電腦誕生前就很火了，你可以簡單理解為，這遊戲設定了一個魔幻世界，幾名玩家扮演各種各樣的角色，然後根據人設説出自己的行動，其中一個玩家擔任地下城主（DM），負責構建敍事框架並引導遊戲進程，並按照遊戲規則或者擲骰子，來判斷玩家説出的行動是否成功。

Tower-Crawl看上去只是把地下城主的角色，交給系統來擔任，和DND的模式沒有根本區別。

有意思的點在於，Tower-Crawl的回覆是由AI來自動產生的，並不是遊戲製作者預先設定好的劇本，也不是隻有固定幾個選項。你可以在對話框內隨心所欲輸入任何行動，AI和真人DM一樣，會遵守遊戲世界的一些基礎設定和常識來判斷行動是否成功，然後再給出具體的情節進展，併合理調整你的狀態值，扣血、扣體力等等。

也就是説，每個人去玩，都會得到不一樣的遊戲劇情，每一次玩某個關卡，都會有不同的結果，而AI本身又有隨機性，即使你幾次都輸入一模一樣的提示詞，得到的回覆也會存在較大差別。

比如説，有一關是闖過猩猩守衞進入洞穴，你可以按照推薦選項，嘗試用道具迷惑它們或者誘騙它們，也可以自己想辦法，比如直接衝上去暴揍猩猩……不管你開什麼腦洞，系統都會給出合理的劇情發展，就像你技能點都點了敏捷，卻幻想着跟猩猩硬剛，就直接説你被暴打然後扣血了。又比如説，你胡亂瞎編説，去樹林裏找了門大炮把猩猩一炮轟飛了，AI會根據規則認為，這個魔幻世界不存在電磁炮，你只是在森林中白白浪費時間，扣體力！

再舉個例子，你誤闖龍穴，面對一頭警惕的巨龍。你拿什麼道具誘惑它，會被龍暴打，低三下四哀求它放過你，還是會被暴打。最後發現，直接挺直腰桿大聲跟它對吼，反而會讓巨龍變慫，“站起來不許跪”的含金量還在提高。

當然，你也可以嘗試各種無厘頭操作，比如肉麻地講一句**“龍啊，請你嫁給我”，這種並不違反世界觀的行動，AI照單全收，在回覆中描繪龍一臉懵逼併保持警惕的場面，並且在下一輪輸入的推薦選項中，也記住了前面的劇情，為你提供了一個“對龍唱一首更動人的情歌”**的選項，整個變成了跨種族戀愛故事。

玩家就在這樣一次次的對話中，盡情發揮自己的想象力，解鎖各種不同的事件和神展開，直至達成遊戲目標或者角色被判定死亡。

02 無限的世界

看完了《Tower-Crawl》，你覺得它算得上好玩嗎？

可能習慣了視覺刺激的朋友會嗤之以鼻，看着這密密麻麻的字就犯困，壓根提不起興趣，你要放在國內，估計無人問津。即便在國外，《Tower-Crawl》也只是個冷門小作品，官方的discord粉絲羣裏面，才80多個人而已，在遊戲行業連塵埃級作品都算不上。

但是我們換個角度來看，身為無名之輩的《Tower-Crawl》，代表了一種全新的遊戲形態。

過去幾十年裏誕生的電子遊戲，都遵循着固定的模式，**製作者提前設計好劇情和場景 —— 玩家通過某種操作觸發劇情 —— 進入下一個預先設定的場景 —— 再次觸發劇情 —— 不斷循環直至遊戲結局。**不管遊戲本身的畫質和內容怎麼變化，基本的邏輯從沒有變過，你在這個虛擬世界挖掘出來的一切可能性，都是製作者提前藏起來，故意讓你發現的，他們才是真正的上帝。

這個基本邏輯，讓電子遊戲徹底變成了消耗品，尤其是那些單機，玩家過一遍劇情，就失去了新鮮感，最多也就挖挖所謂的“隱藏線”，如果被提前劇透就更糟糕了，可能瞬間就沒了興致。這就像你在楚門的世界裏，雖然各種細節看起來都那麼精緻，但每天都重複同樣的無趣生活，一切都被人暗中安排好，難免覺得無趣。

而身為“上帝”的遊戲開發者，也並不會因此有什麼爽感。當一個電子遊戲被玩家“消耗”掉，就無法再產生價值，他們又得花費金錢和精力，去打造一個全新的楚門的世界，從頭想模式、寫劇情、做流程、搞美工、編程序，還要確保遊戲做得符合多數人的胃口，否則就可能虧錢。

相比之下，《Tower-Crawl》雖然沒有畫面也沒有特效，但它是圍繞着AI這個核心來創作的，或者説，AI就是它的創作者，製作人只是搞了個包裝而已。就像你認理論上《Tower-Crawl》有無數種劇情可擴展，它創造了一個無限可能的遊戲世界，你的每一步行動，都充滿了隨機和不確定，沒有公式可套，也沒有攻略可抄。AI只是不斷根據固定的世界規則，去做出反應，即時編寫劇情。

這種感覺，你在傳統遊戲中是絕對找不到的，《Tower-Crawl》反而更像我們肉體生存的三次元。

所以説，在自由度這個方面，這款80多個粉絲的小遊戲，可能比銷售額幾十億的3A大作，更能代表下一個時代。

對於製作人來説，這種遊戲的盈利模式也賊簡單，不用搞什麼買斷制，也不需要考慮什麼付費道具設計、技能平衡，可以直接向玩家兜售輸入次數來賺錢，《Tower-Crawl》裏面就是，你每次輸入內容推動劇情，都會消耗掉遊戲幣，用完免費額度，就需要充值，5美元/月的月費差不多可以暢玩，如果你想整天沉迷其中，10美元/月的高級會員才滿足。

我們就保守按5個玩家裏有1個加羣來算，實際的付費玩家數量可能在幾百人左右，那麼開發者每個月，就可以獲得幾千刀的收入。

03 批量生產，瘋狂繁殖

幾千刀的月收入看似油水不多，但對應上低廉的開發成本，就很猛了。

獨立開發者做遊戲，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從編劇情到寫程序，一旦失敗，就血本無歸，這也是很多人不敢追夢的原因。開發《Tower-Crawl》這樣的AI文字冒險，就跟玩似的，無需再費勁編排劇情，開發者只要向AI提供一個最基礎的背景框架和世界運行規則，然後在此基礎上微調即可，什麼人物立繪、物品插圖都可以交給AI畫，自己也就做個UI設計。

網上有很多大佬出教程，熟練的話幾星期就能造一個，連最好使的提示詞，大佬都幫你試出來了，直接抄現成的就行。

就算是純小白也沒關係，一些AI網站有現成的文字冒險遊戲創作工具，直接給你模板，你輸入世界觀和角色設定就OK了。

對於那些腦海裏有點子想要變現的人，做這種AI文字冒險遊戲幾乎0成本，無傷開副業。

而歐美恰恰就是該類遊戲的沃土，很多人就對類DND的文字冒險有好感，可以用情懷濾鏡自動無視掉沒畫面之類的問題。在電腦尚未興起的70、80 年代，這種面對面的互動遊戲是歐美年輕人重要的社交場景，小夥伴每天放學就是坐一起開一局，在遊戲中協作冒險，交流創意，培養感情。

如今仍有海量的中年玩家痴迷這玩意，一些線下集會，能吸引上千人參加，這就類似於傳奇遊戲在中國的待遇，不管你畫面多麼落伍，都有老闆願意充錢。AI文字冒險遊戲繼承了DND的精髓，也就是自由度，同時還解決了中年人最大的痛點——沒人陪，畢竟大家平時都得養家餬口，當年的小夥伴也散得七七八八了，不可能你想玩就陪你玩，有了AI之後，就無需別人來主持，自己一個人也能爽玩。

所以，類似《Tower-Crawl》這樣的AI文字冒險遊戲在西方直接井噴，獨立開發者、大廠程序員乃至普通愛好者，都來摻一腳，數量多到難以統計，僅AI dungeon這個比較火的平台上，就有數千款遊戲，翻這些作品的展示頁都能翻一天，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作品不依靠平台，是自己建了網頁給人玩。

其中大部分遊戲都還是類DND背景，搞歐美人最喜歡的魔幻世界冒險，內容乃至UI都高度雷同，比較爆的款能有3萬多Discord粉絲。

也有些人看魔幻賽道太擠了，開始編別的背景，把星際迷航、DC宇宙之類在西方受歡迎的IP設定搬過來，或者搞什麼泥頭車穿越神展開，還有最普通的日常生活戀愛題材，反正又沒啥試錯成本，啥都可以弄，能撈到幾百個玩家就算贏。

單個遊戲幾百，幾千玩家，或者在3A大作面前就是屑，但AI文字冒險整個品類合起來的人氣，不容小覷。

04 AI遊戲大爆發前夜

玩家對於自由度的嚮往是無窮無盡的，誰都希望擁有一個能按照自己意願無限擴展的世界，而遊戲製作者的精力又有限，未來一定會把任務交給AI。

而現在，AI遊戲已經來到了大爆發的前夜。

在AI帶動DND類遊戲文藝復興的同時，也有很多人嘗試對傳統電子遊戲進行改造。《騎馬與砍殺》這個遊戲，可能很多玩家都聽説過，內容大概就是，一個架空的中世紀時代，玩家扮演騎士、盜匪等多種角色，以稱王稱霸為目標與各方打交道或者打仗，其中就涉及到大量的NPC交互，玩家的選擇可以觸發不同劇本走向。

前兩年有人開發了特殊 mod，讓《騎砍》NPC接入AI，它們不再只重複機械的劇本，你在它生氣的時候懟它，人家會毫不客氣地罵回來，你跟女皇套近乎蹭好感，常年累月洗腦，甚至有機會靠嘴遁逼它讓位給你。

各大遊戲廠商，也紛紛使用AI來加快開發遊戲進程，省去編寫對話或者打造場景的時間。就拿編劇情來説，以前需要做一個又一個版本，每回叫上所有部門的人來對，有什麼問題就打回來修改，改完再開會，現在你出個簡短大綱，讓AI直接跑出幾十個不同版本的腳本，然後一次性看完，挑出裏面最有吸引力部分就行了。

對於遊戲美工來説，要花很多精力建立風格統一的UI界面、圖標，還有人物建模、紋理，這些東西重複性高，且要求相對標準，美工人員輸入要求，AI快速量產出風格統一的素材，修飾微調之後就可以使用。像什麼宣發海報、周邊圖，也不用再費時去畫了，讓AI學習素材之後直接生成。去年動視給**《使命召喚》做的海報中，就驚現“六根手指”的殭屍**，這也是AI經典的抽風表現了。

而真正以AI為核心的遊戲，也初現雛形。

去年底，兩家初創公司宣佈，他們打造了一款世界上首個即時、可玩、可交互的世界模型——Oasis，它可以靠接收用户輸入的文本，即時生成開放世界遊戲，無需依賴任何遊戲引擎。Oasis打造的類似《我的世界》的遊戲，能以360p的分辨率實現每秒20幀的渲染，並且是你走到哪就場景生成到哪，幾乎可以無限擴張。

就在7月，谷歌、英偉達、微軟等八大機構還聯手推出了一個比Oasis更強大的即時AI遊戲引擎——Mirage，Mirage目前開發兩個體驗場景，一個類似於GTA，一個類似地平線賽車，也是隨着角色移動不斷生成場景，玩家可以調出對話框，用自然語言任意改變遊戲內容，召喚什麼載具和武器，或者改變城市的形態、天氣，就像盜夢空間一樣。

這些AI引擎目前還存在很大的侷限，AI即便遵循固定的規則，生成也存在一定隨機性，每次產生的內容都不同，這導致遊戲場景很難保證一致。像Mirage生成的GTA世界，當玩家向前走，然後又轉身回到同一地點，場景細節往已經在抽搐中劇變，你無法回到剛剛經歷的一切，這種不連貫的體驗，目前可能只適用於什麼夢核題材，或者本來就以“不重複”為賣點的肉鴿遊戲。

但就像我們前面説的，無限的自由度，對於玩家的誘惑是巨大的，誰能滿足這個需求，誰就是下一個巨頭。可以預見到，AI技術會針對隨機性問題，不斷改進和更新，總有一天能夠在連續性上達到及格線。遊戲行業，也確實有很多人相信，這天終將到來，《尼爾：機械紀元》的創意總監橫尾太郎目睹AI的發展後，就悲觀地預測，50年後，AI可能讓所有遊戲開發者失業，它比開發者更能洞悉用户的需求，並巧妙地生存用户想要的內容。

自由度無限，創意由玩家自己提供，就不再需要海量的遊戲製作人員。

而這種自由，又是依靠算力的實現的，未來的玩家，也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花錢買遊戲，充錢買裝備，而是和《Tower-Crawl》的模式一樣，購買AI的算力。平民玩家的免費額度，可能只夠打造像素風世界，要麼就是做個巴掌大小的地圖；氪金玩家則會大把大把燒錢，為自己構建儘可能龐大和精美的世界，找到新的優越感。

有錢人和沒錢人都玩同一款遊戲的時代，要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