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殘陽:安史之亂中的長安黃昏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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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殘陽:安史之亂中的長安
一、天寶十四載的秋意
長安城的梧桐葉在天寶十四載(公元755年)的秋雨中簌簌墜落時,宰相楊國忠正站在大明宮的丹陛上,看着內侍監捧着八百里加急的奏報踉蹌而來。那封來自范陽的文書沾着雨水,墨跡在黃麻紙上暈開,像極了邊境烽火台燒裂的煙痕——安祿山以"清君側,誅楊國忠"為名,在范陽起兵叛亂。
此刻的長安仍沉浸在盛世的餘韻裏。西市的胡商正用波斯語討價還價,平康坊的妓院裏傳來琵琶聲,大明宮的紫宸殿上,玄宗李隆基剛聽完安祿山"病體沉重"的奏報,正笑着對楊貴妃説:“這胡兒,倒是忠心。”
沒有人意識到,一場足以顛覆大唐的風暴,已經在范陽的朔風中成型。時任京兆尹的崔光遠在重陽節的宴會上,曾對好友、詩人杜甫感嘆:“近來邊將擁兵自重,恐非國家之福。“杜甫當時正為生計奔波,聞言只是搖頭:“聖上天縱英明,必能鎮住局面。”
他們都錯了。錯在低估了安祿山的野心,錯在高估了大唐的根基,更錯在對那個已經沉浸在温柔鄉里的帝王,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二、漁陽鼙鼓動地來
叛亂的消息傳到長安時,玄宗正在華清宮與楊貴妃共浴。負責傳遞軍情的驛卒渾身是血,跪倒在長生殿外,聲嘶力竭地喊着"范陽兵變”。玄宗手裏的荔枝掉在地上,紅色的汁液濺在明黃色的龍袍上,像一滴突兀的血。
最初的反應是震怒,繼而是難以置信。那個曾在他面前跳胡旋舞、自稱"兒臣"的安祿山,那個他破格提拔、委以三鎮節度使重任的胡人,竟然真的反了。楊國忠在一旁煽風點火:“陛下早該除之,如今正好派軍剿滅,以儆效尤。”
玄宗下令讓宦官魚朝恩監軍,派安西節度使封常清、高仙芝領兵東征。但他忘了,此時的大唐軍隊,早已不是貞觀年間那支橫掃突厥的虎狼之師。府兵制崩壞後,邊鎮軍隊多由胡人組成,中央禁軍則充斥着長安的紈絝子弟,連馬都騎不穩。
封常清在洛陽招募的士兵,大多是市井流民,連甲冑都穿不慣。當安祿山的鐵騎踏過黃河時,這些臨時拼湊的軍隊一觸即潰。洛陽城破那天,封常清望着城外黑壓壓的叛軍,拔劍自刎前嘆道:“我征戰一生,竟敗於胡兒之手。”
消息傳到長安,玄宗震怒,下令處死高仙芝和封常清。臨刑前,高仙芝對着士兵們喊道:“我若有罪,你們可以喊冤;若無罪,就請為我送行!“三軍皆哭,聲震原野。這一殺,不僅折損了兩員大將,更寒了邊關將士的心。
三、長安的最後一抹晚霞
天寶十五載(公元756年)六月,安祿山的軍隊逼近長安。玄宗召集大臣商議對策,楊國忠力主逃往四川——那裏是他的根據地,有劍閣天險可守。玄宗看着滿朝文武驚慌失措的樣子,想起了年輕時平定韋后之亂的意氣風發,如今卻只能選擇逃亡,不禁老淚縱橫。
出發前夜,玄宗在興慶宮的勤政樓擺下最後的宴席。席間,他讓梨園弟子演奏《霓裳羽衣曲》,自己則舉杯對着楊貴妃説:“待收復長安,朕再與你共賞此曲。“楊貴妃掩面而泣,琵琶聲裏滿是悲涼。
六月十三日黎明,玄宗帶着楊貴妃、皇子皇孫以及楊國忠等少數親信,悄悄離開了長安。當他們的車駕經過延秋門時,守門的士兵還在打盹,沒人知道,這座承載了百年繁華的帝都,即將迎來最屈辱的時刻。
長安百姓得知皇帝逃亡的消息,頓時陷入恐慌。有的富家子弟帶着金銀細軟逃往南方,有的平民則緊閉家門,祈禱叛軍能手下留情。時任長安縣令的蘇震組織了一支臨時隊伍,想要守城,卻發現府庫裏的兵器早已鏽蝕,士兵們連弓都拉不開。
六月二十三日,安祿山的軍隊抵達長安城外。崔光遠打開城門投降時,看着叛軍士兵衝進西市,搶奪胡商的貨物,凌辱平民,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自己曾在這裏與波斯商人買過一塊夜光璧,那時的長安,夜晚比白晝還要明亮。
四、興慶宮的殘垣
安祿山進入長安後,住進了大明宮的紫宸殿。他下令焚燬長安的宮殿,興慶宮、大明宮、太極宮都未能倖免。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火光映紅了渭水的水面,連十里外的咸陽都能看見。
杜甫當時被困在長安,他在《春望》中寫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這位偉大的詩人親眼目睹了叛軍的暴行:他們衝進富户家中搶掠,將宗室子弟斬首示眾,甚至挖掘皇家陵墓,盜取陪葬品。
最令人髮指的是,安祿山下令屠殺長安的胡人。那些曾在西市經商、在教坊司獻藝的波斯人、阿拉伯人、突厥人,一夜之間成了刀下亡魂。血流成河,連西市的青石板路都被染紅,多年後仍能看見暗紅色的痕跡。
而逃亡中的玄宗,在馬嵬坡遭遇了兵變。士兵們以"楊國忠謀反"為由,殺死了楊國忠,進而逼迫玄宗賜死楊貴妃。當三尺白綾套上楊貴妃的脖頸時,玄宗終於明白,他失去的不僅是一個愛人,更是整個大唐的盛世。
五、餘暉中的回望
安史之亂持續了八年,最終被平定。但大唐的榮光,卻再也回不來了。長安雖然被收復,但宮殿已成廢墟,人口減少了大半,西市的胡商絕跡,平康坊的歌聲不再。
代宗廣德元年(公元763年),杜甫終於回到長安。他站在殘破的興慶宮前,看着斷壁殘垣間長出的野草,想起了天寶年間的繁華。那時的長安,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使者,有通宵達旦的夜市,有吟詩作賦的文人,有揮斥方遒的將軍。
而如今,只剩下滿目瘡痍。
多年後,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寫道:“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這短短的兩句詩,道盡了一個王朝的興衰。安史之亂像一把鋒利的刀,不僅割裂了大唐的疆土,更斬斷了一個時代的精神。
當夕陽的餘暉灑在長安的殘垣上時,那些經歷過盛世的人們,總會想起天寶十四載的那個秋天。那時的梧桐葉也在落,那時的雨也在下,只是那時的他們,還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
歷史的殘酷之處在於,它從不給人重來的機會。就像長安的黃昏,一旦落下,便只能等待下一個黎明,而那個黎明,早已不是原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