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真的大於天嗎?_風聞
平原公子-平原公子官方账号-古人做事无巨细,寂寞豪华皆有意27分钟前
“戲大於天”就是個笑話,因為當年京劇就是為了迎合滿清貴族的審美而誕生,是多個地方劇種融合而成。
京劇之所以能盛行一時,慈禧是最大的推手,這也是電影《戲台》裏以“為老佛爺唱過戲”為榮的來頭,慈禧別的不行,確實懂戲。然而最喜歡改戲的,也是慈禧,《玉堂春》中有一句“羊入虎口”,硬生生被她改成了“魚兒落網有去無還”……然後這就成了“通行本”。
什麼“戲文改不得”,實際上改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京劇老生的泰山北斗譚鑫培,揣摩上意討好慈禧,曾多次改動戲文和劇本。戊戌變法失敗後,慈禧為了噁心光緒帝,就對《天雷報》的劇本大改特改,增加了大量雷劈不孝子的情節……其中主演就是譚培鑫。
還有,當年戲子的地位極低,就是王公貴族、軍閥政客、豪紳地主的玩物,不但要唱戲,還得陪坐陪玩……戲子還不如説書先生、説相聲的體面,就連見了妓女,都得屈一膝叫“姑姑”。
清末民國的京劇演員大多都有大煙癮,因為那玩意兒可以止咳,譚培鑫就是那種不抽起不來牀的人,所以慈禧要聽戲,都得讓他抽夠了才能上台……《戲台》裏金嘯天的表演倒是寫實。
如果要扯老祖宗的東西,那得講徽劇、漢劇、黃梅戲、崑曲……京劇真算不上什麼“老祖宗的東西”。
其實改戲,在京劇界根本算不得什麼大事,因為京劇就是不斷改、不斷縫合出來的,京劇本身不是歷史,而是民間傳奇故事,本來就算不上嚴謹……高雅更是無從談起。
今天,全中國人民都會唱幾句的京劇,比如《沙家浜》、《智取威虎山》,那都是千錘百煉改出來的現代戲……你敢説藝術水平不高嗎?
京劇史上有一個真正了不起的人物,從來不認為什麼“戲大於天”,他自己就經常大刀闊斧改戲,為了自己的信念,他甚至可以多年不唱戲。
他就是梅蘭芳。
梅蘭芳出身“堂子”,就算是京劇圈子裏也算是低的,吃過很多苦,受過很多辱,因為那時候的少年角兒,都是軍閥、政客、資本家、地主鄉紳們的玩物,要陪酒、暖座的,他少年時的故事,和《霸王別姬》裏的程蝶衣差不多。
他成名之後,最討厭別人叫他“梅郎”。
京劇《貴妃醉酒》之所以能夠成為如今的經典劇目,多虧了梅蘭芳大幅度的改戲。因為這本是一個格調不高的“粉戲”,靠情色表演和露骨的台詞來吸引觀眾……《貴妃醉酒》一劇中,原本包含了一段楊玉環與高力士、裴力士二人猥褻調情的情節,主要演的是楊貴妃的醉態和淫糜,唱詞也非常露骨,是以豔情“粉戲”為噱頭來吸引觀眾的。
梅蘭芳非常厭惡這種低俗色情的表演,於是所以他為了這個劇修改劇本達37稿,創新設計"海島冰輪"獨舞等13個新動作。還巧妙設計了卧魚、銜杯、醉步以及舞扇身段。梅蘭芳保留了楊玉環醉後懷春、顧影自憐、悶悶不樂的部分,將原本低俗的場景和人物扮演藝術化、唯美化。經過改良,《貴妃醉酒》重新定位為一出暴露宮廷中被壓迫女性內心感情的舞蹈好戲……如果沒有梅蘭芳的改戲,《貴妃醉酒》根本不會有今天的藝術地位。
上海《文匯報》曾經連載梅蘭芳的回憶錄《舞台生活四十年》,文中,梅蘭芳披露了修改舊戲《貴妃醉酒》過程中的幾點體會:其一,在繼承我國京劇優秀傳統的基礎上,去蕪存菁,不斷改進,做到“時變戲變”;其二,在戲中注入新的藝術元素,要付出大量創造性勞動,演員“要曉得演技的進步,全靠自己的功夫和火候,慢慢地把它培養成熟的”;其三,“用集體編制的方法來完成這一個試探性的工作”,要廣泛聽取意見和建議。正是梅蘭芳遵循戲劇藝術發展的規律,認真踐行一名演員對社會的責任,嘔心瀝血推陳出新,才使得《貴妃醉酒》這出戏成為經典劇目,久演不衰。梅蘭芳在舞台上度過了近六十個春秋,據統計,他公開演出的新老劇目有170出,經他修改演出的傳統戲除《貴妃醉酒》外,還有《霸王別姬》《洛神》《宇宙鋒》《遊園驚夢》等三十出之多。

藝術也是曲折螺旋向上發展的,不改戲,哪有好戲?
梅蘭芳最著名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是抗戰時期在淪陷區面對日本侵略者的威脅,扛着生死攸關的巨大壓力,蓄鬚明志,表示絕不為日寇上台演戲……在民族大義、國家興亡面前,戲算什麼?
大家可以對比一下電影《霸王別姬》裏的程蝶衣,他是願意為日本人唱戲的,他甚至和日本軍官青木成了好友,天天混在一起……後來抗戰勝利,審判他的時候,他還為自己辯解——“青木是懂戲的”……為了“懂戲”,就能把國家危亡拋之腦後?這就是魔怔了。
梅蘭芳之所以是整個京劇圈最被人尊敬的藝術家,不只是在於他的藝術水平,更在於他的節操、他的家國情懷。
梅蘭芳出身低,舊社會戲子身份低,但他品行是當時圈子裏最好的那一檔。
他的朋友齊如山評價:“出身低又有什麼關係?他人品特別好,可以這麼説,當時北洋政府那些政客高官,沒有一個比梅蘭芳高尚,沒有一個比梅蘭芳乾淨”。
梅蘭芳吃過舊社會戲曲藝人所有的苦,也遭遇過各種污衊和歧視,所以,他最感謝的是新中國,是新中國把這些戲子從下九流的境遇中解救了出來,讓大家成為人民藝術家,獲得了很高的社會地位。
他這個人的性格,就是“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所以他對新中國和人民無比忠誠。
新中國成立後,他立刻轉變身份,成為一名社會主義文藝工作者,奔走在國家的各條戰線上,去農村、去工廠、去礦山、去前線,給所有勞動人民表演京劇。他還有着超越時代的眼光,他説——“我的觀眾圈子擴大了幾十倍,以前只有王公貴族軍閥資本家聽我的戲,現在全中國的工人農民都在聽我的戲”。
50年代,他奉命訪問日本,在下榻的酒店,有國民黨反動分子散發傳單,嘲諷他當年蓄鬚明志,現在又給日本人表演,他説,當年我蓄鬚明志,是不給日本法西斯軍閥表演,現在我代表國家訪問日本,是為日本人民演出……他還在記者招待會上説——“世界上只有一箇中國,那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我是新中國的藝術家,是為增進中日兩國人民友好而來,我愛我的偉大祖國和人民”。
後來飛機返航時,路過台北上空,由於擔心有特務混入,梅蘭芳對身邊的姜妙香嚴肅地説道:“姜先生,下面是台北,如果這班機被迫降的話,我們可得下決心殉了!這樣才對得起共產黨!對得起毛主席!”姜妙香連連點頭回答:“您放心,我跟着,我跟着!”。
抗美援朝的時候,梅蘭芳去前線慰問。
一天傍晚,他和老舍在朝鮮我軍的營地散步,忽然聽到了二胡聲,他們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幾個戰士閒暇時拉着二胡唱戲,這是他們難得的娛樂。
梅蘭芳走上前去,問他們愛不愛聽戲,如果愛聽,他就給大家唱兩嗓子,於是他就伴着二胡,給戰士們唱了幾段……戰士們都驚呆了,因為他沒有上妝,大家認不出他是誰。
老舍就給戰士們介紹:這是梅蘭芳同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