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 | 苗綠對話聯大前主席——世界越分裂,越需要包容性領導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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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25日,第73屆聯合國大會主席、厄瓜多爾前外交部長瑪麗亞·費爾南達·埃斯皮諾薩·加塞斯(María Fernanda Espinosa Garcés)到訪全球化智庫(CCG),與CCG秘書長苗綠圍繞“分裂世界中的包容性領導:全球治理中的女性領導力”展開對話。以下為對話全文:

迫在眉睫的機制改革與再設計:如何回應80年前的初心與期待?
苗綠**:**非常榮幸主持今天的活動,歡迎我們尊貴的嘉賓、CCG長期以來的好友——瑪麗亞·費爾南達·埃斯皮諾薩·加塞斯女士,她曾擔任第73屆聯合國大會主席。

在此,我想簡要介紹埃斯皮諾薩女士。她是一位享譽全球的傑出政治家和外交家。2018年6月5日,聯合國大會選舉厄瓜多爾外交部長埃斯皮諾薩女士擔任第73屆聯大主席。她是聯合國歷史上第四位擔任此職務的女性,也是自2006年以來首位出任聯大主席的女性。
埃斯皮諾薩女士作為第73屆聯大主席,擁有超過二十年的多邊外交經驗,涵蓋國際談判、和平與安全、防務、裁軍、人權、原住民事務、性別平等、可持續發展、環境、生物多樣性、氣候變化及多邊合作等廣泛領域。她曾兩次擔任厄瓜多爾外交部長,並曾出任厄瓜多爾國防部長以及文化和遺產部部長。
埃斯皮諾薩女士在外交領域和聯合國體系內具有卓越的領導力和豐富的經驗。我們曾在世界多個場合與她會面,包括慕尼黑安全會議、巴黎和平論壇、多哈論壇以及博鰲亞洲論壇。您在這些國際會議中都非常活躍,展現出極強的領導風采。國際社會已經充分見證了您在推動全球治理集體行動方面所做出的努力和所發出的有力聲音。
稍後,我希望邀請您參與“CCG全球名家對話”系列活動。正如CCG媒體與公共關係部總監羅豔女士提到的,我們在這一系列中已邀請了多位傑出嘉賓,其中不少是您的前同事,您應當非常熟悉。今天我們將聚焦一個特別的重要議題,即全球治理中的包容性領導力,尤其是女性在全球治理中的角色。我認為,在當前形勢下,這是一個尤為緊迫的話題。因此,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埃斯皮諾薩女士登台,我們即將展開一場對話。謝謝大家!
埃斯皮諾薩女士,首先歡迎您訪問CCG,並參與今天的“CCG全球名家對話”活動。一開始我已介紹了您在全球治理領域的豐富經驗。事實上,我們曾在世界多個城市見過面,國際社會也已充分見證了您在多邊事務中發表的有力言論以及為推動全球集體行動所作出的積極努力。現在,我想請教您幾個問題,也誠邀您就今天的主題——“分裂世界中的包容性領導”,尤其是女性在全球治理中的角色,分享您的見解和體會。您可以就此主題做一個簡要發言,時間大約為五分鐘。謝謝您!
埃斯皮諾薩**:**感謝苗綠博士。我非常高興能夠來到CCG總部。正如你剛才提到的,我們在世界各地多次有過交集,無論是在多哈、伊斯坦布爾、慕尼黑,還是其他地方。我認為這並非偶然,而是因為我們有着共同的使命。我們必須出現在那些探討、決策以及推動治理新理念誕生的地方。

我之所以強調“新”,是因為我認為我們正處於一個極為關鍵的時刻。我們曾經為特定目的而設立和設計各種機構。以聯合國為例,它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設立的,其宗旨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即:“不再重演。”也就是不再讓國家或羣體訴諸武力來解決衝突。聯合國的宗旨正是建設一個和平的世界。
《聯合國憲章》可視作聯合國的“憲法”,該文件確立了三大支柱:和平與安全、發展、人權。80年前,憲章簽署之時,全球僅有51個國家組成國際社會。正是在聯合國主導的去殖民化進程中,聯合國將支持國家獨立作為早期的首要任務之一,經過幾十年的努力,如今我們擁有193個會員國。
**從數量上看,這一變化體現出世界已經變得更加廣闊、複雜。同時,人類面臨的生存威脅也發生了轉變。**有些威脅依舊存在,比如戰爭與衝突的風險;而其他新的威脅也不斷浮現,例如氣候危機,還有新興技術的衝擊及人工智能的使用,以及日益加劇的貧困與不平等問題。正因如此,十年前我們提出了“可持續發展目標”這一全球行動框架和共同承諾。本質上,這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的唯一宗旨就是消除貧困與不平等,為全人類實現和平與福祉的生活。
這些目標聽上去似乎是陳詞濫調,但現實卻是,這些最基本的生活標準並未成為全球普遍的現實,仍有數以億計的人口生活在貧困之中。因此,我們當下面臨的,是一個重塑這些機構的歷史機遇——在保留核心價值的基礎上進行重構。例如維護國家間的主權平等,通過外交途徑解決爭端,而非訴諸暴力或武力;尊重人的權利與尊嚴始終是核心原則。但同時,我們所處的現實環境已經發生了根本變化。我們面臨的挑戰是:如何對這些機構進行再設計,使之能夠繼續保持相關性與有效性,並真正解決現實中的問題。
憲章的開篇語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句:“我們聯合國的人民……”這意味着我們有責任為“人民”服務。當然,主要責任在各國政府手中,聯合國是一個政府間組織。然而,參與者的構成正在迅速多元化。科學界、智庫、私營企業等多種力量的作用日益重要。如今,這是一個需要共同努力的事業。
也許我們稍後可以對此詳細討論。現在全球正在興起一場富有活力的思潮與運動,聚焦於如何改進現有的制度、機制與機構。其中包括代表性問題、女性在道義權力地位中的角色問題,也包括責任機制問題,特別是如何將決策轉化為切實的行動。可持續發展目標就是推動這一目標的一個重要工具。
我看到在座有許多年輕女性和男性。**我認為****年輕一代應當有這樣的認知:我們是一個“全球家庭”,我們相互聯繫、彼此依存。**我們應當將自己的精力、智慧與努力投入到建設一個能夠和平共處的全球共同體之中。
我認為,中國早已深刻理解了這一點。**中國是多邊主義、全球合作與國際團結最堅定的支持者之一。**從中國提出的三項重大倡議來看,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國對於全球發展、基礎設施支持以及人類福祉與互聯互通的關切。中國相信一個安全、可預測的全球供應鏈體系。
這些正是重建全球制度信任的關鍵議題。我認為,聯合國必須進行一場深刻的改革,以回應它在80年前成立時所承載的人民期待與歷史使命。
保留什麼,變革什麼?
**苗綠:**謝謝您的分享。我很贊同您的觀點。您在擔任聯合國大會主席期間,正值全球地緣政治緊張局勢加劇。在剛才的發言中,您提到正在評估當前全球治理的現狀:聯合國亟需改革,現有的地緣政治架構應當傾聽更多聲音,尤其是更加具有代表性的聲音。
順便提一下,您提到今年是聯合國成立80週年,而中國是第一個在《聯合國憲章》上簽字的國家。我記得小時候看過相關紀錄片,作為中國人,那段歷史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正如您所言,我們一直是《聯合國憲章》的堅定支持者。目前,中國已提出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和全球文明倡議,“三大全球倡議”對於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具有重要意義,也與聯合國的核心價值觀高度契合。在我看來,聯合國是一個和平的項目,更是一個推動全球繁榮的項目。因此,我們不應忘記聯合國的歷史使命:在二戰之後所代表的和平、發展與繁榮。正如您所強調,年輕一代應當重新審視歷史,回顧聯合國所作出的貢獻。
接下來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您。您如何進一步評估當前全球治理體系的整體狀況?多邊機構目前仍是否適用於時代所需?在您看來,為確保聯合國及其他多邊機制在當今多極化世界中依然公平、有效,最為緊迫的改革方向具體有哪些?
埃斯皮諾薩**:**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問題。我們現在所目睹的情形不同於二戰後的格局,也不再是一個兩極世界。我們正在經歷的是多個強國的崛起,有人稱之為“多中心世界”,也有人稱之為“多極世界”。但毋庸置疑的是,權力已經分散至多個手中。某種程度上可以説,我們正在經歷“高度多極化”而“多邊合作卻處於低水平”的局面。
**因此,我們需要做的是重新設計多邊機構,使其能夠包容這種多樣性和權力的重新分配。**多邊體系的核心應當是繼續強調國際合作和國際團結的重要性。
為什麼?因為作為人類,我們彼此之間的相互依存程度更高,但同時也更為脆弱。以衞生健康領域為例,我們的安全取決於鄰居的行為表現。即便是日常生活中,在你的公寓樓裏,你也能感受到鄰居是否遵守規則和標準對整體環境的影響。同樣,如果我們談論氣候變化,二氧化碳排放並不會在國界前停下腳步。環境危機是一個全球性危機,它不會尊重任何國家邊界。無論是物種滅絕、空氣污染、氣候變化還是海洋惡化,一切都相互關聯。
因此,我們的回應必須是集體行動,必須建立在合作的基礎之上。這正是一個運轉良好的多邊體系的核心。
至於您提到的問題——我們需要改變什麼?我認為,**我們應當堅持聯合國的核心價值觀,也就是聯合國創建的初衷:為全人類建立一個和平、福祉與尊嚴並存的世界。**這些價值仍然應當是核心。但實現這一目標的路徑則必須隨着時代變化而調整,因為當前的國際行為體已發生深刻變化。
如果我們觀察當今的科技能力、自然資源財富、自然資本在全球的分佈,我們所處的國際局勢顯然更加複雜。**我們需要改變的是多邊體系的決策方式、決策的執行方式,以及如何讓這些決策切實改善民眾生活。**這聽起來或許顯而易見、甚至有些老生常談,但事實是:這些機制在現行體系中並未有效運作。
例如,聯合國大會作為“國家議會”的角色,實行的是“一國一票”的原則,不論國土面積大小。它是一個代表所有國家聲音的平台。而安理會的主要職責則是維護世界和平、防止衝突的發生。但如今這一機制並未有效實現其使命——目前全球仍存在超過100場活躍衝突。這説明,現行體系存在嚴重問題。人類應當是和平的守護者,而這一點也亟需加強。
**此外,聯合國目前正面臨嚴重的流動性和財政危機。**因此,改革體系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重構聯合國的融資機制。我們必須探討國家如何為這一服務於全人類的體系提供可持續的資金支持。當前,一旦某個國家撤資,整個系統就會陷入癱瘓。而在一個多極世界中,聯合國的融資體系必須實現多元化,不能依賴某一個國家。
**值得肯定的是,我們看到了中國在這方面展現出的巨大承諾和慷慨支持。**中國不僅在國際場合上表示支持多邊主義,還為體系提供了切實的資金保障。這不僅體現在對體系的資金投入上,也體現在對聯合國決策過程的積極參與上。
我本人雖未在聯合國系統中供職,但始終與聯合國保持密切聯繫。這其實也是一種優勢。我從未從聯合國領取薪資,但曾擔任駐紐約、日內瓦大使,擔任過聯大主席。我可以明確地説,中國在多邊談判中展現出的建設性精神,廣受讚譽。在當前全球高度極化和碎片化的背景下,我們尤為需要像中國這樣的“橋樑型國家”,推動更廣泛共識的達成。
也許我可以舉兩三個具體的例子來説明。確實,聯合國當前正面臨困境:資金短缺、合法性危機和信任缺失。但即便如此,聯合國仍在持續發揮作用。例如,今年5月,各國政府首次達成了一項“疫情條約”,將為未來的大流行病應對提供統一的規範和合作框架,包括藥品獲取、疫苗公平分配及若干技術協議等。
再如,幾個月前,國際海事組織通過了一項針對航運業的碳排放税,由所有成員國共同達成一致。不久前,我們在西班牙塞維利亞召開了聯合國第四次發展籌資問題國際會議(FFD4),會議達成了強有力的“塞維利亞共識”,所有成員國承諾將逐步彌合發展融資缺口。
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再次發揮了表率作用。你剛才提到了中國提出的安全、發展和文明三項倡議——這些不僅是口號,更是切實的投資承諾,旨在支持發展中國家和欠發達國家的成長。這,正是多邊主義的核心精神所在。
從“唯一”到“更多”:分裂世界中的包容性領導
**苗綠:**感謝您的發言。事實上,中國一直在盡最大努力增加對聯合國的預算支持,但目前美國仍是聯合國的最大出資國,中國位居第二,幾乎與其他常任理事國持平。
您提到的聯合國改革問題也非常重要。我們確實需要對聯合國進行改革,但同時也應當珍視聯合國為人類所作出的貢獻。聯合國是一個不可替代的機制,全球沒有任何其他項目能夠加以複製。因此,我們應繼續堅持聯合國的核心價值觀,弘揚集體合作的精神,推動人類和平與繁榮的發展。
另一個問題:您是歷史上首位來自拉丁美洲的女性聯合國大會主席,您如何看待這一角色的意義?發展中國家,尤其是“全球南方”的國家,應如何在全球治理體系中爭取更具代表性的聲音?
**埃斯皮諾薩:**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同時也有一些積極的信息:聯合國預算的貢獻不僅僅在於各國所佔的出資比例或者是否按時繳納會費。中國對聯合國出資比例的上升具有重要意義,目前中國對聯合國總體預算的貢獻已突破20%。在維和行動方面,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中國的出資比例也已上升至20%左右。這使得中國成為一個非常有影響力的參與方。不只是口頭支持,而是以實際行動參與,這一點極為重要。
您提到的問題是關於女性的角色以及女性在全球治理中的代表性。我目前擔任“全球女性領導人”(Global Women Leaders)組織的首席執行官。這是一個由前國家元首、政府首腦以及聯合國高級官員組成的女性網絡。我有幸擔任該組織的首席執行官,因此我常駐馬德里,辦公室也設在那裏。我們定期發佈一份名為《多邊體系中的女性》(Women in Multilateralism)的報告,追蹤全球54個最重要的國際組織,並統計其中女性的任職情況。
**苗綠:**這很有意思。數據會説話,對吧?
**埃斯皮諾薩:**是的。您可以瀏覽我們的網站,我們已經追蹤了這項數據三年。從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女性在國際體系中擔任權力職位的比例長期處於嚴重不足的狀態。
我舉一個例子。我們追蹤了自聯合國成立以來,紐約聯合國總部中女性常駐代表的數量。從1947年至今,一共有2800位常駐代表,而在這2800位中,只有7%是女性代表。
我被任命為駐紐約聯合國總部大使時,我們使團辦公室的牆上掛着歷任常駐代表的照片,全是男性。我説,當我卸任時,至少會有一張女性的照片。但我希望不僅留下我一人,而是能有更多女性大使。但直到現在,我仍是唯一的一位。在日內瓦也是一樣,唯一的一位。在很多國家,使團從未有過女性代表。
如果你看看各個機構的負責人,例如聯合國各機構的理事會成員,還有像世界銀行這樣的重要機構,它從未有過一位女性掌舵者。這種女性在體系中的歷史性代表不足的現象非常突出。
希望能有更多女性代表不僅僅是因為女性佔全球人口的50%,更重要的是,女性能夠帶來質量上的提升。我們能帶來不同的視角,不同的問題解決方式,以及出色的外交能力。
**苗綠:**這是全球治理包容性的一部分。
**埃斯皮諾薩:**確實如此。這不僅僅是為了把數字做對。這也是因為我們開展了良好的外交。而且,苗秘書長,當你走訪世界各地,為多邊主義、合作以及更好的全球治理髮聲時,你知道你帶來了某種特別的……
**苗綠:**我們從自身角度作出貢獻。
**埃斯皮諾薩:**確實如此。這正是當前世界在思考領導力變革時所亟需的。以聯合國為例,我在當選第73屆聯合國大會主席時,是聯合國大會當時73年曆史中第四位女性主席。這四位女性均來自全球南方。第一位是來自印度的維賈雅·拉克希米·潘迪特女士;第二位是來自非洲利比里亞的布魯克斯女士;第三位來自海灣國家巴林;而我則是第四位,也是唯一一位來自拉丁美洲的女性。當選這一職務對我來説責任重大,我深知自己必須做得很好。為什麼?因為我希望有更多女性能夠緊隨其後,尤其是更多年輕的女性外交官能夠獲得類似的機會。
三十年回望:《北京宣言》的遺產與未竟之路
**苗綠:**非常好。關於女性領導力,今年也是《北京宣言》通過三十週年的重要時刻。三十年前,一場意義重大的會議在北京召開——世界婦女大會。在今年的博鰲亞洲論壇上,我提到我母親曾收藏了一本關於那次大會的雜誌,我認真閲讀了那本雜誌,留下了深刻印象,也激發了我對未來有朝一日能夠參與所謂“全球治理”的嚮往。
在這次具有歷史意義的大會三十週年之際,也許在今年十月,另一場國際婦女峯會將再次在這裏舉行。我想聽聽您對此的看法:回顧過去三十年,女性在全球治理中的責任、貢獻和成就有哪些?您對未來又有哪些期待?
**埃斯皮諾薩:**首先,我非常高興你閲讀了你母親的雜誌。而當我回想起三十年前的自己,你當時在中國,而我則居住在赤道附近的亞馬遜雨林中,生活在森林裏,與亞馬遜的原住民一起工作。
**苗綠:**順便説一句,我應該向我們的聽眾介紹一下,您不僅是一位資深外交官和政治家,還是一位亞馬遜問題專家。您可以就此分享更多內容。抱歉打斷了您。
**埃斯皮諾薩:**當別人問我“你是在哪裏學習這些知識”的時候,我會説因為我學的是地理。但我深知,我學到最多的知識,其實來自亞馬遜的原住民社區。這是千真萬確的。我的主要工作是與原住民女性合作。其中一項重要的任務,就是協助籌備第一批原住民女性代表前往北京參加世界婦女大會。那時我還寫過一篇文章,標題是《從基層追蹤北京世界婦女大會》。
這裏有一些小插曲。比如,當時有資金能夠支持六位厄瓜多爾原住民女性代表前往北京參會。而這些女性此前從未離開過自己的社區,甚至連首都都沒有去過。因此,我幫助她們做準備。請相信我,她們非常睿智、聰明。我們制定了一個行動綱領,並與其他國家的原住民女性協作——你知道,亞馬遜流域橫跨八個國家,包括巴西、玻利維亞、哥倫比亞和秘魯。她們匯聚一堂,召開了一次泛亞馬遜女性會議,專門為北京世界婦女大會籌備亞馬遜原住民女性的首份議程。
當時籌資支持六位代表,我作為協調人,原本也有一個名額。但我説,我願意讓出我的位置,讓另一位女性代表能夠前往。我相信她們一定能找到自己的方式。於是我留下來,把我的名額讓給了另一位原住民代表,並在後方持續關注她們的行程。那時還沒有電話,更沒有手機,所以我非常焦慮,因為完全沒有消息來源。
**苗綠:**她們從未離開過自己的地區,卻穿越太平洋來到這裏。
**埃斯皮諾薩:**她們從未離開過自己的地區,卻橫跨太平洋來到北京,並取得了巨大成功。因為那是她們第一次與來自世界各地的其他原住民女性在北京相遇。
**北京世界婦女大會或許是全球婦女權利議程的一個重要里程碑。**三十年前,《北京宣言》所留下的遺產意義非凡。今天我們能夠在這裏學習、進入大學、擁有職業發展、作為年輕女性懷揣夢想,這在很大程度上都得益於當年北京世界婦女大會所推動的鬥爭與議程。我很高興聽到今年這裏將舉辦相關紀念活動,懷念《北京宣言》和《行動綱領》的歷史意義。
當然,我們也要看到其中的不足之處。儘管我們簽署並承諾了許多目標,但當今世界婦女的整體狀況仍不理想。不僅是代表性與參與度的問題,更嚴重的是對婦女的暴力行為、工資差距、全球女性肩負着的繁重的照護責任。在衝突局勢中,受害最深的往往是婦女和女孩。在人口販運中,全球受害者中有80%是女性。那些選擇投身政治的女性,也常常面臨各類政治暴力和攻擊。在許多國家,婦女依然面臨機會不足和歧視。
**根據世界經濟論壇的預測,全球性別不平等的差距可能還需要兩百多年才能彌合。聯合國婦女署的數據是大約還需一百五十年。而我認為,我們需要加快進程。**我們不能等上一百五十年——我希望我們的女兒、孫女,也希望你們這些年輕一代,能夠享有平等的機會、擁有幸福的生活,生活在一個沒有暴力的世界中。這是一項全社會共同的事業。
當然,我們也看到,一些國家在婦女權利、法規和立法方面出現了倒退。有些地方不僅沒有進步,反而在退步。**因此,我認為現在不僅是懷念北京世界婦女大會遺產的重要時刻,也是我們必須繼續為婦女權利努力奮鬥的時刻,因為這從來不是理所當然的。**有時,年輕一代可能會忽視為此付出的艱辛鬥爭。而你們今天之所以能夠成為才華橫溢、富有責任感的專業女性,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如此理所當然的。因此,這場鬥爭仍在繼續。我們也非常期待即將到來的北京世界婦女大會紀念活動。
將**“預防性外交”**置於氣候治理核心
**苗綠:**謝謝您。事實上,我認為此次活動再次在中國、在北京舉辦,對於公眾乃至全人類而言,都是一次重要的提醒——在歷史的長河中,婦女為實現性別平等和性別均衡經歷了很多艱辛與不易。這本身就是一項偉大的成就。
今天我們的主題是“全球治理中的女性領導力”。我經常鼓勵我的同事們積極參與各項核心議題,包括全球治理。在中國,有一組數據值得關注:過去三十年,甚至更長時間以來,中國有超過四千萬名女性從事科技工作,佔全國科技工作者總數的45%以上。這是一個極為龐大的羣體。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STEM)領域對於國家發展至關重要,而中國在這一領域取得了顯著成就。實際上,中國高校畢業生中女性比例已超過一半,也就是説,女性畢業生人數已經超過男性。但與此同時,我們也需要回頭審視她們的就業情況、職業類型以及她們在職業中期所面臨的挑戰。
您本人是眾多立志投身全球治理領域的女性的榜樣和楷模。在今天這個特殊場合分享您的故事,對於我們而言是極大的鼓舞,非常感謝您的到來,也十分感激您的分享。
接下來,我還想請教一個問題。我知道您是全球環境治理方面的專家,並一直在該領域發揮積極作用。**上個月,您發表了一篇文章,探討了“將預防性外交置於氣候治理核心”的重要性。您能否進一步分享一下您對全球氣候治理的看法?**我們知道當下面臨許多挑戰,尤其是“交易型外交”與您提出的“預防型外交”之間的對立。交易型外交正成為主流,人們往往將外交簡化為達成交易,卻缺乏全球治理所需的長遠視角。我非常期待聽聽您的見解。
**埃斯皮諾薩:**我認為,人類當前面臨的主要挑戰之一,是如何共同治理那些超越國家邊界的問題。在自然領域,最好的例證就是地球系統。因為無論是濕地、海洋還是森林,生態系統本身並不受國界的限制。如果我們希望治理空氣污染、應對物種滅絕、打擊森林砍伐,那是因為我們對地球系統的運轉負有責任。地球系統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基礎。當人們説“我們要拯救地球”時,事實上,地球沒有人類也可以很好地存在,但人類無法脱離地球而生存。我們的食物、空氣都源於此。
實際上,人類在某些時刻做出了一些不錯的決策,例如就具體議題制定專門的國際公約。於是我們有了《生物多樣性公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濕地公約》《野生動物遷徙物種保護公約》等,目前已有超過2000項多邊環境協定。但問題在於,如何確保各方真正遵守這些協定。
以我所在的厄瓜多爾為例,我們是一個人口不足兩千萬的國家。若要全面履行各類協定的彙報義務,我們需要動員全國一半的人力。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此,我們應當超越以議題為導向的國際協定框架,轉向更具系統性的、基於生態系統的治理方式,從而為各國在保護、合作與投資方面提供更便捷的路徑。
這也涉及當前全球治理架構的問題,其中當然也包括氣候議題。在我擔任聯合國大會主席期間,曾有一項關於“全球環境公約”的倡議。它的設想是構建一個宏觀的、統籌性的治理框架,以支持各國按照生態系統模式而非單一議題模式開展工作。例如,各國在提交國家自主決定貢獻方案(NDC)報告時,應當將其與《生物多樣性公約》《防治荒漠化公約》《濕地公約》的履約報告相互整合,實現更全面的應對策略。
儘管目前尚未形成有效的解決方案,但我認為確實需要重新思考。當人們談到“環境”時,通常首先想到的是“氣候”,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氣候變化正在導致大量人員死亡、數十萬人流離失所,我們確實必須採取行動。但若未建立起有效的適應機制,例如保持森林健康、應對砍伐、減少污染,尤其是空氣污染,我們就無法有效應對氣候變化。眾所周知,約70%的碳排放源於城市,因此城市治理在減少空氣污染方面尤為關鍵。目前,我們缺乏系統性的方法、缺乏生態關聯性,也缺乏更有效的合作機制。
您剛才提到的,多邊秩序面臨的挑戰以及區域機制和應對措施的重要性,這確實至關重要。聯合國成立之初,就設想了一種區域分佈、多邊機制、議題導向與利益導向相結合的治理體系。如今,像亞太經合組織(APEC)、東盟(ASEAN)、以及最近召開的金磚國家峯會(BRICS)等,都是區域或議題導向的合作框架。但所有這些區域性或專門性平台,都必須拿出務實的回應機制。當然,全球層面上仍然需要一個具有普遍性的機構,那就是聯合國。
但我們也確實有必要重新評估各項環境公約的有效性,包括《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即將於貝倫舉行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三十次締約方大會(COP30),正是我們反思和推進變革的重要時機。該大會已召開至第30次,但温室氣體排放仍在持續增長,這説明其中存在問題。一些國家比其他國家更加重視氣候變化問題。我再次以中國為例。中國擁有一個長期規劃,轉型路徑井然有序,是全球最大的可再生能源生產國和投資國。換言之,中國言行一致,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示範,並非所有國家都能做到這一點。
**苗綠:**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您提到將區域治理與全球治理相結合,在當今這個日益碎片化的世界中尤其引人深思。我們確實需要對全球治理進行更新與創新。就在昨天,中國與歐盟領導人進行會晤,並達成重要共識:歐方希望與中方在綠色轉型方面開展合作。雙方將加強在綠色轉型領域的雙邊合作,並共同支持巴西人民成功舉辦COP30。
這非常重要,因為它代表了全球治理的兩個關鍵支柱——歐盟與中國——在綠色轉型問題上達成共識,這對全球治理具有積極意義。畢竟,氣候變化影響的是全人類,它是一個全球性議題。
然而,在當前地緣政治緊張加劇的背景下,大國競爭似乎成了更引人注目的説法。但正如您所提到的,我們需要將理論與理念落實為行動。聯合國與中國在綠色轉型方面達成了許多共識與合作,包括在電動汽車、可再生能源等領域的倡議,如何將這些成果推廣至非洲、拉丁美洲等其他地區,確保“一個都不能少”,無論是在數字化方面還是在可再生能源方面,這些都是全球治理的關鍵組成部分。
您此次在北京訪問期間,一定看到街上許多帶有綠色牌照的汽車,那就是電動汽車,在中國價格非常低廉。中國願意為世界作出貢獻,我認為這是件好事。
我記得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有人批評中國存在產能過剩,並傾銷電動汽車。但有一位美國代表説:“拜託,如果中國願意為全世界在氣候變化問題上提供補貼,並幫助減少氣候風險,那為何不接受呢?這對地球上的每一個人都有好處。”或許有些觀點是對的,有些則值得進一步討論,但我仍相信,歐盟與中國作為兩個區域機制的重要支柱,可以共同努力,這對世界有益——也正如您在文章中所言,是“預防性外交”的良好體現。這非常有意義。
全球治理呼喚更多**“她的聲音”**
**苗綠:**我的最後一個問題與青年有關。您剛才提到今天在座有很多年輕女性,她們都是您的粉絲,您是全球治理領域女性參與的典範。如今,不僅在中國,在全球範圍內,許多人都説女性的高等教育程度不斷提高,女性畢業生人數不斷增加。然而,若觀察她們職業中期的發展軌跡,仍會發現女性整體上仍然處於較低的管理層級,這種現象常被稱為“男性主導的領導結構”。
在全球治理體系中,您剛才也提到,我們需要更多女性擔任聯合國大使、國際組織中的高級職位。**您會對那些希望參與全球治理的年輕女性説些什麼鼓勵的話?您希望向她們傳達什麼樣的信息?**謝謝。
**埃斯皮諾薩:**感謝你的提問。允許我稍微補充一下上一個問題中我遺漏的一點內容。有時候,當我們談到改革現有體制與機制(包括聯合國)的必要性時,我們往往認為改革是通過撰寫一份文件來實現的,只需指出哪些地方需要改進。例如,我們需要改進安理會的履職方式,需要對聯合國的職責進行全面審視,並推動主流化改革;我們需要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提高效率,實現更具成本效益的運作,這些確實都是必須做的。
但事實上,真正的改革應當以“可變幾何”方式推進。我並不想講得太抽象,簡單來説就是以不同的節奏來開展。有些事情現在就可以推進,有些則需要更長時間才能完成。《未來契約》中包含了一系列改革授權,該文件是在去年召開的聯合國未來峯會上提出的。目前,在聯合國體系內已形成廣泛的動能,也有很多空間與機遇。大家普遍認同,現有體系無法照舊運行;但同時也清楚,沒有“銀彈”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問題。這是一項共擔責任的呼籲,需要明確的路線圖來推動落實。
我們當下面臨的緊迫議題之一是系統的融資問題——如何優化資源使用、如何更好地利用我們已有的資源、如何合理設定優先事項。這當然是各國政府的責任,會員國必須決定哪些是優先事項,並在對聯合國期望值上作出一定調整。聯合國應當繼續作為“國際法的大工廠”,因為國際法主要就是在聯合國體系內製定和推動的;而在政策建議、合作、能力建設、指導等方面,應更多地將實際行動落實到地區層面和國家責任層面。當然,聯合國也應繼續在和平與安全方面發揮監督職能。
至於我所提到的“預防性外交”,這是聯合國過去表現不佳的領域。我們總是行動太慢,力有不逮,往往在衝突已經發生、在人道主義危機已經形成之後才介入。而我們並沒有真正發揮防範風險、提升韌性、幫助人民和社區更好適應氣候衝擊的能力。我們確實應認真推動預防性機制,因為預防遠比應對長期危機更節約成本。
當然,説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並不天真,但我認為我們正處在一個“成敗攸關”的歷史節點。這也引出了年輕一代的問題:你們肩負着重任,需要從過去中學習,做得比我們這一代人更好。
這也引出了關於女性領導力的話題。苗綠秘書長剛才提到,現在在大學中女性人數多於男性,在STEM領域的女性人數也不斷增長。以外交界為例,在我擔任聯合國大會主席時,我的內閣成員由各國派遣的外交官組成,並非由我直接聘任。當時,中國政府慷慨地派出兩位極為出色的女性外交官加入我的團隊:一位是人權領域的專家,另一位是氣候變化領域的專家。她們都是極其聰明、年輕的外交人才,我也從她們身上學到了很多。
**歸根結底,這關乎機會與可能性。我始終認為,女性永遠不應畏懼爭取屬於自己的空間、爭取想要承擔的角色、追求自己的夢想。**若我告訴你這很容易,那是在撒謊。事實是,對女性而言,這確實不易。因為社會同時期待我們成為好主婦、好母親,承擔多重責任。但這不應成為障礙,因為我們擅長多任務處理,知道如何在不同領域出色表現。如今的世界也在變化,家庭照護責任正在逐步得到更公平的分擔,我們完全可以擁有有抱負、有遠景的職業發展路徑。
此外,你們還應為未來的世代着想,希望後來的女性能夠擁有比你們更多、更好的機會。坦率地説,當我被任命為本國國防部長時,這並不是一個傳統上屬於女性的崗位。
**苗綠:**是的,埃斯皮諾薩女士多年前還在厄瓜多爾國防部工作,在人們看來這是一份典型的“男性職業”。
埃斯皮諾薩**:**確實如此。甚至連外交部長這個職位也是如此。你知道,我是厄瓜多爾第一位女性國防部長。當然,作為一名職業人士,我希望能以最佳方式履職。但我始終認為,我必須把工作做好,因為我是在為年輕女性和下一代打開大門,證明我們有能力、有資格進入決策空間,並且具備相應的才幹。
**所以,永遠不要退縮。要特別警惕“冒名頂替綜合症”。**有時候,女性會對自己要求過高,很多人會想,“哦,不,我可能還沒準備好”,“哦,不,我可能不夠資格”,“或許我還不夠成熟”。但實際上,我們隨時都已準備好去承擔到來的責任。這或許是我非常謙虛的建議:永遠不要回避機會,要為之努力爭取。
或許我可以分享一個關於我母親的故事。我有三個兄弟,都是男孩。我記得在我十二三歲時,學校發生了一件事——具體細節我已記不清了,但大概是我本該擔任一個職位,比如校報主編,這在當時的年紀對我來説很重要。我記得自己好像在房間裏哭,我母親敲門進來,我告訴她我遇到的問題。
**她對我説,你要知道,不會有人敲你的門對你説“這是你的機會”。機會不是天生就有的,你必須為之奮鬥。**她之所以這樣對我説,是因為我家裏有三個兄弟和一個父親。她告訴我,要始終追隨自己的夢想,併為之全力以赴。無論你們想成為一名廚師、一名外交官,還是像苗綠秘書長那樣,成為一位在國際舞台上出色代表國家和女性的外交專家。我見證過她的工作,並深深欽佩她的才華。只要我們有精力和勇氣,並且無所畏懼,我們就能實現自己的目標。我想,這一直是我人生和職業發展的動力。
但當我們去領導時,要以寬厚為懷,以共情為本,甚至可以説要以愛為引領。這正是女性領導力風格的獨特之處。
**苗綠:**是的,這正是領導力的女性特質。
**埃斯皮諾薩:**是的,而且你永遠不會後悔。相信我,如果我現在看到曾與我在內閣共事的兩位中國同事,她們一定還會記得我,不僅因為她們從我這裏學到了東西,更因為我也從她們身上學到了很多。我每天的動力和活力都來自我在馬德里的團隊。她們都是年輕女性。我們非常努力。我的團隊規模不大,除了負責電腦技術的IT人員之外,其他成員全是女性。我們對這些崗位都進行了公開招聘,結果恰好都是女性入選。理想情況下,團隊應當是性別多元的,但目前為止,成員都是女性。
合作還是退出?中美在國際多邊機構中的不同軌跡
**苗綠:**非常好。您提到我們應當主動爭取機會,而不僅僅是被動等待機會的降臨,我完全贊同您的觀點。正如您所説,作為女性,這並不容易。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世界其他地方,社會往往對女性有着“千手觀音”般的期待——你應該做這個,也應該做那個,似乎一切都必須親力親為。如果無法做到面面俱到,就會被質疑能力不足。對女性的期待實在太多了。但我們應當為自己爭取,尤其是在社會事務和全球治理領域,正如您所強調的那樣。
我們的對話非常順暢。接下來,我想從現場聽眾中徵集幾個簡短的問題。我看到有一位媒體代表在場,您能否做一下自我介紹,並告知您所代表的媒體機構?請。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第一個問題是關於中國在聯合國中的作用。第二個問題是您如何看待美國退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這一行為?此舉對全球治理有何影響?謝謝您的回答。

**苗綠:**您知道,中國非常重視今年聯合國成立80週年紀念。今年九月初,北京天安門廣場將舉行盛大的閲兵儀式。我認為這對中國乃至世界而言都是一件大事。
**埃斯皮諾薩:**兩個問題都非常好。第一個問題是關於中國的角色。這不僅僅是關於發展、安全與文明三項倡議,更重要的是中國在政府間談判過程中所做出的非常建設性的貢獻。
相信我,作為一名多年來擔任大使及各種職務的人士,我認為中國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始終持積極建設性立場的國家。不僅是中國為支持整個體系運行所提供的財政貢獻,更在於其在討論、談判和決策中展現的建設性態度。
中國是一個始終尊重自身承諾的國家,這一點非常重要。我從未見過中國退出任何多邊協議、條約或組織和機構。長期以來,中國也一直慷慨公開地與有需要的國家合作。當我們看到某些國家經歷重大沖突或氣候災害時,中國的支持總是及時到位。因此,合作這個詞,不只是停留在口頭上,而是在投資以及談判中展現的建設性態度。
我們剛才還在回顧30年前北京世界婦女大會上關於婦女權利的遺產,以及像“一帶一路”倡議這樣匯聚眾多國家、帶來巨大發展機遇的項目。中國在保障供應鏈方面的重要性也不容忽視。貿易規則不僅對大國重要,對像我所在的這樣較小的國家而言也同樣重要。我們與中國簽有自由貿易協定。我們距離很遠,為什麼中國會願意與位於南美的厄瓜多爾進行貿易?這不僅關乎從交易中獲得多少利益,更在於我們之間的合作精神。真誠合作與慷慨精神正是多邊主義的核心所在。
我一直關注中國。我想我一生中參加過近20次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並始終關注中國的承諾。當中國説“不”的時候,是因為他們無法實現;當中國説“是”的時候,就是他們能夠兑現承諾。
我曾參與《巴黎協定》的談判,恰巧坐在當時的中國氣候變化事務特使解振華旁邊。我不僅從他那裏學到了很多,也學到了良好的氣候外交。我知道,對於像中國這樣承擔着扶貧重任、並且在扶貧方面取得奇蹟成果的國家來説,這是一項巨大的挑戰。
**苗綠:**中國讓8億人擺脱了貧困,這是一個巨大的數字。
**埃斯皮諾薩:**這非常重要。要做到這一點,需要實現從化石燃料向可再生能源的轉型,同時加大對可再生能源的投資,這絕非偶然。中國今天成為可再生能源領域的領先者,並非一蹴而就,而是經過多年投資和長遠規劃的結果。這就是您第一個問題的答案。事實如此,我也希望其他大國能夠效仿中國所做的努力。
我們每個國家都有挑戰,當然,我們也並不完美。但只要我們言出必行,把承諾轉化為行動,真心重視合作,始終維護聯合國和多邊主義的聲音,相信我們會取得更好的成果。我也為歐盟與中國在公正向可再生能源轉型方面的合作關係表示讚賞。
關於您的第二個問題,美國退出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同時也退出了《巴黎協定》和聯合國人權理事會。其實我認為多邊體系的魅力之一,就在於它為不同意見提供了空間。不同意的國家有權利説“不”,表達其當前認為某項舉措不符合本國利益的立場,並作出退出決定。這是合法的,甚至有法律機制支持退出。雖然這並非理想狀態,但體系應當尊重這一權利。
當然,在重要捐助國削減資金的情況下,聯合國應當更加具備韌性,能應對預算削減。坦率地説,過去這方面的準備並不充分。但如果一個國家認為某項機構不符合其利益,有權選擇退出,這是合理合法的。
重要的是,聯合國體系的運轉不能因此中斷,而多數國家依然相信教科文組織在科學、教育、技術領域,以及最近在人工智能倫理原則制定方面所做的卓越工作。教科文組織在反對反猶主義等領域也有着悠久的歷史。這些都是機構的寶貴遺產,我們應繼續支持。
如果某個國家覺得不符合自身利益,可以表達異議,體系應有能接受並妥善處理不同聲音的權利。
外交的藝術不是隻與志同道合者交流,而是要與立場不同、觀點各異的國家、團體和個人對話。外交的核心就是在不同聲音中溝通與協商。
**苗綠:**我非常喜歡您的回答,您的話語藴含着深厚的智慧,生動詮釋了外交的藝術。我清楚地記得去年九月在世貿組織年度論壇上,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所長曾發表過一個有趣的觀點。他説,我們可以共同推動世貿組織改革和自由貿易機制,同時美國可以為更長遠的追趕做準備。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回答,也部分回應了您之前提到的問題。
我特別認同您所説的,外交的藝術在於匯聚不同理念的人羣,實現多樣性中的統一,這正是外交的價值所在。作為一位資深外交官,您深知其重要性,並再次強調了這一精神,我對此深表感激。我認為這為我們的對話畫上了精彩的句號,也體現了您作為資深外交官對外交本質的深刻洞見。
非常感謝您今天作為CCG全球名家對話系列的尊貴嘉賓參與交流。事實上,全球有大量聽眾通過中英文直播關注我們的對話,他們非常渴望聆聽我們的見解,尤其是您對聯合國、聯合國改革及全球治理的觀點,以及在碎片化世界中推動包容性領導力及女性在全球治理中的領導作用。
再次感謝您的寶貴時間,歡迎您訪問北京和CCG總部。謝謝大家。
**埃斯皮諾薩:**非常感謝CCG,感謝你邀請我參與此次對話,也感謝這羣即將成為外交官和青年專業人士的傑出聽眾。看到年輕一代依然堅守全球合作的理想,致力於建設更美好的世界,這讓我感到非常鼓舞。很榮幸能夠來到CCG總部,期待未來繼續展開這樣的交流。
**苗綠:**謝謝您。我相信今天您的觀點將在這些年輕的智庫人心中播下種子。這對他們所有人來説是極大的鼓舞。我再次表示感謝。謝謝大家。

(本文根據CCG全球對話系列之“苗綠對話聯大前主席埃斯皮諾薩女士”的發言錄音翻譯整理,未經本人審閲,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