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拖拉機的姑娘，執掌千億商業帝國_風聞

作者：吳迪

“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渡鏡湖月。”

李白在《夢遊天姥吟留別》中寫下的這兩句詩，在無數人心中播下了對遨遊天地的最初嚮往。

詩中勾勒的剡溪碧波、天台山影，連同沿途諸多山水勝境，悄然在浙江東部串聯起一條浸潤墨香的“唐詩之路”。

紹興新昌，正是這條詩路的終點所在，也是萬豐奧特創始人陳愛蓮的家鄉。

這位1958年生於斯的實業家，創業之路既浪漫又硬核：

身為女性，她偏與硬核的機械裝備製造結下不解之緣。

上世紀90年代，她借款50萬，從摩托車輪轂起步，在汽車零部件領域紮根，最終叩開飛機制造的大門，成為全球通航產業的掌舵者之一。

● 浙江省女企業家協會榮譽會長陳愛蓮（中）、常務副會長宗馥莉（左）、副會長楊玉英（右）問榜福布斯

如今的天姥山下，她親手擘畫的萬豐航空小鎮，正以發動機的轟鳴，回應着千年前謫仙人的飛天遐想。

而故事的開頭，要從一位駕駛拖拉機的鄉間少女説起。

自豪的拖拉機駕駛員

陳愛蓮的女強人特質，在很小的時候就已顯現。

在她出生前不久，陳父夢到天台山開滿了蓮花，因此給小女兒取名“愛蓮”。

那時陳家已有兩位千金，父母總盼着能添個男孩。於是，他們索性把陳愛蓮當成男孩來養，時常對既淘氣又富有創造力的陳愛蓮説：

“要是你是個男孩子就好了”。

1975年，陳愛蓮完成了高中學業，當時高考還沒有恢復，她便加入公社民兵連，從事平凡又光榮的農業生產。

無論下地幹活還是財務出納，陳愛蓮都得心應手。

1976年，新昌縣給鄉里分配了一輛拖拉機，用來提高生產效率。

彼時，拖拉機還是個新事物，整個紹興市都只有一輛拖拉機。隊裏的人都沒見過，更遑論駕駛，於是鄉里就組織了一批拖拉機學習班，號召鄉里的男青年報名。

在那個年代，駕駛拖拉機是和駕駛飛機一樣光榮的事情，早在1960年定版的第三套人民幣中，一元面值的背面圖案就是一位開着拖拉機的少女。

● 圖片來源：新疆圖片庫

同為女兒身，陳愛蓮也有個“拖拉機之夢”。

在紙幣圖案的鼓舞下，陳愛蓮大膽報了名，可學習班拒絕了她，理由是開拖拉機不僅需要技術，還需要體力，一個女青年很難達到要求。

這樣的輕視，讓陳愛蓮非常不服氣，她最終和生產隊協商，由隊裏出面，用推舉的方式進入了學習班。

在學習班，她的表現非常亮眼，比班上絕大多數男青年更出色，不僅很快掌握了駕駛技巧，並且培訓第二天就敢上車操作，打破了鄉里人對女性的刻板印象。

再之後，陳愛蓮順利成為一名光榮的拖拉機駕駛員，在田間幫助鄉親們勞作，加上她個子高、性格爽直，所以人緣非常好。

多年後，身家已超200億的陳愛蓮回憶起這段駕駛歲月，依舊充滿了自豪和幸福感，她説：

“開拖拉機的心情比現在當董事長的心情好多了……光芒也是那個時候多。”

一家“三無”摩托車廠

1992年鄧小平南巡後，國內的民營企業如雨後春筍般生長。

在此之前，陳愛蓮已經積攢了豐富的工作經驗。除了拖拉機和汽車駕駛員，還先後在新昌縣政府僑辦、新昌紡織器材總廠磨鍊。

1993年，能力出眾的她甚至擔任當地新開辦的鋁合金管廠廠長。

一路走來，幾乎沒遇到什麼挫折，她自謙地説：“也許是我的命不錯吧，基本上我是幹什麼什麼順。”

也因此，陳愛蓮的膽子特別大，加上南方談話的鼓舞，覺得應該趁着年輕去闖一闖。

當時，便捷、便宜的摩托車開始進入普通人的生活中，陳愛蓮的先生託朋友買到一輛本田摩托車，送給陳愛蓮作為禮物。

陳愛蓮的商業嗅覺在此刻充分展現：國產摩托的輪轂都是鋼絲輻條材質，而本田的摩托車用的卻是鋁合金輪轂。

● 陳愛蓮的本田摩托車。圖片來源：浙商頭條

對比之下，前者的成本低耐用性強，後者不僅美觀且重量輕，有着更好的加速和剎車性能。

如果在國內推廣鋁合金輪轂，肯定會有很廣闊的市場。

於是，陳愛蓮在1994年成立了萬豐鋁輪有限公司，進入摩托車輪轂賽道。

陳愛蓮的家境雖然殷實，但在高門檻的製造業的面前，依舊起步艱難，她回憶説：“當時我們是‘三無’企業，一無資金，二無裝備，三無廠房。”

沒有資金，就背上50萬元的貸款；

沒有裝備，就靠多年積累的口碑，賒來4台重力鑄造機；

沒有房子，就接手倒閉國企未建成的廠房，在兩幢廠房間的夾道上方搭起簡易棚；

沒有技術，就忍痛拆了先生送的摩托車，當作樣本給技術人員測繪。

跌跌撞撞，陳愛蓮闖進了市場經濟建設的大潮中。

其實，當時生產摩托車鋁輪的廠家並不少，市場總體是供大於求的。

很多創業者做了兩年的工作都沒有拿到訂單，但陳愛蓮一個月就拿到訂單，這得益於她清晰的市場定位：

一覽眾山小，再覽眾山無。

在良莠不齊的鋁輪市場中，萬豐用過硬的質量，率先在中高端市場站穩了腳跟。

這背後，是陳愛蓮對產品質量的信仰。

● 1995年7月，萬豐摩托車行業組考察

1995年正月，萬豐的工人們加班加點趕製出價值60餘萬元的產品，對剛剛起步的萬豐來説，這60萬元的產品極為重要。

出廠檢驗時，這批產品達到了行業產品標準，卻被發現有極其細微的裂紋，不影響正常使用，還是有好多廠家搶着要。

但陳愛蓮卻做出讓人震驚的決定：全部報廢！她認為：企業如果生產劣質產品，就是對社會資源的浪費、對社會的犯罪。

這樣的抉擇，讓萬豐贏得了摩托車廠商們的長期信賴，並在1998年，成為摩托車輪轂行業的龍頭。

殺向全球汽市場

四十多年的改革開放，讓中國經濟一路高歌、一路猛進，也成就了一大批創業者。

這代創業者對時代滿懷感恩，很多人被問到成功的原因，他們會回答：生在了一個好時代。

話雖如此，但在市場的大浪淘沙下，倒下的人不計其數。

精準的戰略眼光和強大執行力，是成就大事業的必要條件。

萬豐創立三十多年來，歷經多次轉型。作為萬豐集團董事局主席，陳愛蓮是決策者和最後拍板人，每次都承受着巨大壓力，但也都帶來了巨大的回報。

萬豐的第一次轉型是在1998年，選擇從摩托車輪轂進入汽車輪轂製造。

當時，陳愛蓮為了拓寬視野，帶着團隊在全球跑了很多國家，考察了不少製造企業，覺得汽車輪轂的盈利更高，而且技術含量也比摩托車輪轂要高很多，有着更強的護城河。

再加上，當時我國的汽車產業迎來井噴式增長，80年代外資車企開始入華，到了90年代，一座座合資車廠拔地而起，汽車開始走向尋常百姓家。

回國之後，陳愛蓮就開始研究造汽車輪轂，但是投資太大，單憑摩托車的業務收入肯定不夠，只能再次找銀行貸款。

● 2000年7月，萬豐轎卡試產成功

而市場接下來的發展，也證明了陳愛蓮的眼光毒辣：2000年初，全國已有超過170個城市實施了不同程度的“禁摩”政策，摩托車及相關產業迅速衰落。

相反，中國的汽車則開始崛起，企業規模越做越大，萬豐的品牌也起來了。

如今，萬豐已是全球最大的鋁合金輪轂製造商之一，汽車鋁合金車輪佔全球市場份額約10%。

此外，陳愛蓮極具國際視野，她造出的汽車零部件年收入超130億，其中一半都是由海外市場貢獻。

● 圖片來源：萬豐奧特2024年報

如此耀眼的成績，很大程度上要得益於陳愛蓮一次力排眾議的跨國收購。

2013年，萬豐集團斥資15.3億元，將鎂合金行業的全球領導者——加拿大鎂瑞丁——收入麾下。

當時，業內所有人都不看好這次收購，就連萬豐內部也是充滿了猶疑，認為花15億買一家年盈利不及3000萬人民幣的公司，完全看不到回報。

陳愛蓮不這麼認為，她説真正做企業的，目光不能盯着眼前一點利益，而是更應該看重產業價值。

一方面，鎂合金產業後期的增長潛力巨大，航空、航天領域對輕量化材料的需求旺盛，有着很長的高增長期。

通過併購在全球技術和工藝領先、經驗豐富的鎂瑞丁，萬豐奧威能迅速獲得鎂合金領域的核心技術。

另一方面，國際汽車市場的溢價更高，利潤也更豐厚。藉助鎂瑞丁原有的客户資源和銷售渠道，萬豐奧威得以進一步拓展國際市場，充分參與國際競爭。

果不其然，當年汽車金屬輕量化板塊直接增加21.93億元，後續成為公司業績的重要增長極。

現如今，鎂瑞丁目前在全球五個國家設有六個生產基地和研發中心，與特斯拉、保時捷等世界高端汽車品牌都保持長期合作關係。

温柔與決斷

陳愛蓮兼具女性的温柔和企業家的殺伐果斷，用《莊子·天下》中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內聖外王”。

在公開場合，陳愛蓮總是身着鮮豔的長裙，妝容濃淡恰到好處，舉手投足盡顯女企業家的優雅與精緻。

●  陳愛蓮，圖片來源：中國企業家雜誌

對待員工，她是很有人情味的老闆，從不吝於付出。

萬豐不僅保證員工的工資每年至少普漲8%，而且如果發現員工的工資明顯比外部低，人力資源總監會被認為失職。

為了嘉獎員工，陳愛蓮曾直接購入100輛寶馬車來送給自己的得力干將，以此感謝他們的多年勞苦。

對待孩子，陳愛蓮是堅強温柔的母親。有記者曾問她有什麼遺憾，她回答説：“那就是陪兩個兒子的時間太少。”

她拼命搞事業，是像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希望留給兒子們最好的東西——不止是萬豐，更是對社會的責任使命。

● 萬豐榮獲中國質量獎提名。圖片來源：萬豐奧特官網

從轉型汽車零部件、跨國收購鎂瑞丁兩件事中，我們也能得見一位殺伐果斷的女實業家形象：

想透了就動手，動手了就必須做成——前者是穿透迷霧的判斷力，後者是砸實每一步的執行力。

自2011年起，萬豐幾乎每年都要併購一家公司，而且每整合一家海外企業，陳愛蓮都會讓中國國旗和萬豐司旗，在海外上空高高飄揚。

● 2014年5月，收購加拿大MERIDIAN公司

萬豐內部的高管評價陳愛蓮：“我們陳主席的戰略眼光，總是契合時代脈搏，並走在時代的前列。”

進生產摩托車鋁輪是一個例子、轉型汽車零部件生產是一個例子，提前佈局通用航空更是一個例子。

2016年5月，國務院印發《關於促進通用航空業發展的指導意見》，暢想一個規模高達萬億的新產業，意味着通用航空發展迎來風口。

● 圖片來源：正解局

早在政策出台前兩年，萬豐就切入了航空賽道。

政策出台後，陳愛蓮立刻加碼航空項目，直接買下全球通航飛機龍頭製造商的鑽石飛機公司，反覆調研和探討，定了一個新的商業模式：“全產業鏈的航空”。

2024年後，低空經濟再次爆火，全國的經濟大省都開始加速搶佔低空經濟產業高地。

廣東説：2026年要打造世界領先的低空經濟產業高地。

江蘇説：加快佈局低空經濟發展，打造低空製造產業高地。

上海則説：2027年要建立低空新型航空器的完整產業體系，核心產業規模達500億元以上。

但早幾年，全國都在向浙江的萬豐航空小鎮學習。

如今的天姥山下，5.5平方公里萬豐航空小鎮拔地而起，集“飛機制造、通航運營、航校培訓、機場管理、低空服務、航空俱樂部”為一體，已成為全國民營企業具有完整產業鏈的通航龍頭企業。

● 萬豐鑽石飛機DA50 RG榮獲意大利A’設計大獎賽鉑金獎。圖片來源：萬豐奧威官網

作為全球極少數擁有通航飛機總裝能力的民營企業，萬豐飛機制造業務營收也是逐年提高。

2020年營收16.3億元，到了2024年，這個數字已經飆升到28.1億元，成為公司可靠的增長曲線。

百年之夢

早在創業之初，陳愛蓮就有一個夢想：把萬豐做成一個百年企業。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她遍行走歐洲、美洲、亞洲的多個國家和地區，考察百年企業的生存發展之道，並制定“百年萬豐”規劃。

規劃分為前30年、中30年與後40年，2025年，正是“百年萬豐”中30年的開頭。

30年風雲激盪，如今的萬豐，已具備了百年企業的骨架：走在正確的路上，做正確的事情，與時代的脈搏共振。

● 擔任杭州亞運會火炬手的陳愛蓮

在新的30年中，陳愛蓮年事漸高，但她培養的兩個孩子，都已成為集團內能獨當一面的存在。

無論未來怎麼變，陳愛蓮始終堅信：製造業是中國的基礎，只有製造業的強大，國家才會強大。

也因此，陳愛蓮和她的兩個孩子都認為，成為實業家，要比成為企業家更加光榮。

在“實業興邦”的精神傳承下，“百年萬豐”之路，或許並不艱難。

● 參考資料

[1] 浙商頭條丨陳愛蓮：只要想幹事、會幹事、去幹事，肯定能幹成事丨浙江民營經濟改革開放40年40人

[2] 中國企業家雜誌丨一位開着拖拉機的少女，30多年後，成了一個近千億企業的掌舵人，她靠的是……

[3] 世界浙商網丨陳愛蓮：萬豐展翅“起飛”

[4] 清華五道口金融EMBA丨鐵娘子、鑽石木蘭、全國人大代表，這就是陳愛蓮

[5] 浙江日報丨小縣城的大科技之路：走近新昌的“創新大佬”

[6] 萬豐奧特控股集團官網

[7] 新疆相冊丨一元紙幣上的女拖拉機手

[8] 正解局丨廣東、江蘇、浙江2035年“縣縣通”機場：經濟大省們，在下一步什麼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