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為什麼不吞併葡萄牙？誰説沒試過呢_風聞

1578年8月13日，腓力二世暴躁地向安東尼奧·佩雷斯抱怨：“我昨夜睡得極差，所以現在，還沒到吃午飯的時間，我就要睡着了。你從我的批閲和這封信的字跡一定看得出來，因為我肯定在睡着的狀態下寫了一些字。”那麼，是什麼事情讓國王失眠？原來，他在埃斯科里亞爾的時候，佩雷斯從馬德里給他發去了驚人的消息：摩洛哥軍隊在凱比爾堡戰役中擊潰了葡萄牙軍隊，殺死了葡萄牙國王塞巴斯蒂昂[1]。腓力二世在8月12日深夜得知此消息之後，“立刻去他的禮拜堂”，然後就寢。但正如他告訴佩雷斯的那樣，他徹夜難眠。【1】

這場災難並不完全出人意料。腓力二世在瓜達盧佩修道院與外甥塞巴斯蒂昂一起度過了1576年聖誕節，並討論了塞巴斯蒂昂征服摩洛哥的計劃。腓力二世承諾提供50艘槳帆船和多達5000名士兵參加這次遠征。雖然兩位君主都沒能及時動員資源在次年發動遠征，但腓力二世顯然沒有告訴外甥，在此期間他派了密使喬萬尼·馬利亞諾去君士坦丁堡，去延長與土耳其人的停戰協定（見第十三章）。1578年2月，馬利亞諾與土耳其人簽署協議，將停戰延長到這年年底，並且該協議不僅包括西班牙和奧斯曼帝國，還包括雙方的一大羣盟友，摩洛哥統治者也在其中。馬利亞諾還稟報腓力二世，如果他送去合適的禮物，蘇丹也許會同意簽訂為期二十年的停戰協定。

（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在位期間吞併了葡萄牙）

 這個驚人消息傳到馬德里的時候，國王説馬利亞諾取得的成功是天意。他寫道：“因為我們需要處置尼德蘭事務”，

 所以簽署這份停戰協定是至關重要的，如果沒有它的話，我都不知道如何繼續……因此我決定繼續跟進此事，爭取以最有利的條件達成協議，並且要快，好讓我們立即利用它，並確保來年[1579年]不會有[土耳其]艦隊來攻擊我們。

 國王還明確表示，他很希望達成為期二十年（馬利亞諾説的最長期限）的停戰協定，這樣的協定不僅會約束兩國君主，還會約束他們的繼任者和盟友。【2】

腓力二世還給外甥寫了一封親筆信，讚揚他“在異教徒土地傳播基督教信仰”的神聖而光榮的計劃，但“懇求他在行動之前仔細斟酌”。最重要的是，因為塞巴斯蒂昂沒有繼承人，所以腓力二世勸他不要御駕親征。腓力二世還指示他在里斯本的大使堂胡安·德·席爾瓦把他與奧斯曼蘇丹的停戰協定通知給塞巴斯蒂昂，並指出，如果塞巴斯蒂昂攻擊摩洛哥，就會危及西班牙與奧斯曼帝國的停戰。腓力二世希望席爾瓦能夠把他的外甥“從他當前的幻想中拯救出來，讓他不要拿自己的生命、財產和聲望去冒險”。但腓力二世這麼做是白費功夫：隨後的一個月裏，塞巴斯蒂昂率領一支艦隊離開了里斯本，帶去了葡萄牙的幾乎全體貴族和大約17000名士兵。席爾瓦也陪同塞巴斯蒂昂參加了此次遠征，並向他的主公抱怨：“這支軍隊缺乏經驗、桀驁不馴、指揮失當，除了塞巴斯蒂昂國王之外沒有指揮官，而他身邊沒有一個有地位的大臣敢於表達不同意見。”席爾瓦補充道：“很抱歉，我無法為陛下提供樂觀的預測，除非發生奇蹟。”奇蹟沒有發生。借用席爾瓦的憤恨言辭，1578年8月4日，在凱比爾堡戰役中，“正如我預想的那樣，我們兵敗如山倒，國王本人陣亡”。【3】

腓力二世最擔心的是穆斯林可能趁機反攻。8月13日，儘管前一夜沒睡好，他還是給陸軍大臣胡安·德爾加多發去了“一些預防措施”的清單，要求“立刻進入防禦態勢，”準備“保衞安達盧西亞海岸以及葡萄牙和我們在非洲的基地”，並自豪地説：“有不少在非洲的基地是我建立的”。【4】但塞巴斯蒂昂的戰敗和死亡對尼德蘭意味着什麼呢？安東尼奧·佩雷斯試圖把“此地的局勢與那裏的情況”協調起來考慮，得出的結論是：“即便我們有充足的金錢，”西班牙現在也不可能“完成對尼德蘭的征服”。有鑑於地中海的不穩定局勢，他建議與尼德蘭人進行新的談判。腓力二世表示同意：“毫無疑問，與他們達成協議是最好的，只要能保障天主教信仰。但即便那樣的話，也會給我們帶來重重困難，因為如今叛軍佔上風，所以他們不會讓出我們想要的東西。”【5】

塞巴斯蒂昂的死還給王朝大統的繼承造成了問題。他的最顯而易見的繼承人是他的叔祖父，現年六十七歲的樞機主教恩裏克。但恩裏克和他的兄弟們（都已經去世）都沒有合法的兒子，所以恩裏克的血緣最近的合法的男性親屬是腓力二世。佩雷斯在得知凱比爾堡戰役災禍之後的第一份奏章裏對這種天賜良機表達了喜悦。他告訴國王，“儘管我們肯定對[凱比爾堡戰役]的消息感到遺憾，但如果這消息是真的，那麼它也有好的結果，”並厚顏無恥地分析了葡萄牙王位每一個競爭者的優勢和劣勢。但國王保持謹慎，因為“此事似乎比你説的要複雜”。【6】塞巴斯蒂昂出征之前設立了一個攝政會議來代替他治理葡萄牙。1578年8月23日，攝政會議決定讓恩裏克擔任國家的“總督和保衞者”，直到查明塞巴斯蒂昂的下落。五天後，攝政議會推舉恩裏克為國王，儘管他們這麼做的時候沒有什麼熱情，因為在葡萄牙，“人們除了哀悼我們的孩子和親戚以及籌錢贖回俘虜之外，什麼做不了”。單是非斯[2]的統治者就索要300萬杜卡特來換取他手中的6000名俘虜，而其他獲勝的摩洛哥統治者可能還控制着8000名俘虜，並期待得到同樣豐厚的贖金。【7】

（在摩洛哥陣亡的葡萄牙國王塞巴斯蒂昂）

 恩裏克被推舉為國王，這讓腓力二世有了時間在葡萄牙和海外爭取支持，去宣示自己對葡萄牙王位的繼承權，並做好一旦失敗就動武的準備。8月25日，他命令自己的主要陸海軍將領阿爾瓦公爵（當時還得寵，在宮廷居住）和聖克魯斯侯爵制定奪取大西洋海岸上的摩洛哥城市拉臘什的計劃，從而預防穆斯林的反攻。兩位將領提出了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要動員西班牙在地中海的幾乎全部資源。腓力二世答覆道：

 我覺得你們的計劃有兩個，或者有三個主要的困難。首先，我們不知道奧斯曼艦隊會不會進攻，所以不可以讓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如此空虛……第二個困難是，我們對葡萄牙應當做什麼，因為[如果佔領了拉臘什]，葡萄牙對它有主張權。第三個困難是，這樣的戰役的開銷會非常大……但我們同時還需要給尼德蘭的戰爭提供軍費。

但在幾天之後，國王認識到，為了針對一個敵人而動員起來的軍隊，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改為對付另一個敵人：“採取這些預防措施併為其籌資，是很好的主意，因為做好準備，以不變應萬變是極好的，既可以對付土耳其人，也可以防止法國向我們宣戰，這樣我們就不會措手不及。”腓力二世指示德爾加多設立一個專家委員會來準備計劃，集結一支能夠達成好幾項目標（包括入侵葡萄牙）的陸海軍聯合部隊，但要“絕對保密”，不能讓任何人“瞭解此事的奧秘”。【8】

在這個階段，腓力二世自己還沒有完全“瞭解此事的奧秘”。一方面，他不知道馬利亞諾有沒有成功地把西班牙與奧斯曼帝國的停戰協定續約到1579年，從而保證他的地中海領地不會遭到土耳其艦隊的攻擊；另一方面，用堂克里斯托瓦爾·德·莫拉（腓力二世在里斯本的代表）的話説，恩裏克“是個油盡燈枯的老人”，“隨時都能死掉”，所以腓力二世必須做好準備，在很短的時間內對葡萄牙王位提出主張。所以，儘管為了入侵葡萄牙而作的陸海軍方面的大規模準備工作是不可能隱瞞得住的，但他打着進攻拉臘什或保衞意大利的旗號，就可以（在受到教宗格列高利十三世質詢時）比較令人信服地説：“我不打算對葡萄牙用兵”。因為假如恩裏克的健康狀況好轉，那麼腓力二世可以真的去攻打拉臘什。【9】

十年後，腓力二世準備入侵英格蘭的時候也會這樣反覆改變計劃。1587—1588年和1578—1579年的情況一樣，不管他是不是有意識地讓人覺得他舉棋不定，但這造成的混亂卻給他帶來了一項重要的優勢：直到最後關頭，沒人説得準，他將如何部署集結起來的軍隊。一位意大利大使在1580年1月底説：“他們仍然説國王陛下會去葡萄牙，但我看不到任何能讓我信服的證據……簡而言之，國王的欺騙手段包含太多的元素，所以我們沒有辦法準確地預測結果會是什麼。”【10】國王會多麼欣賞這些話啊！

腓力二世的很多大臣對卡斯蒂利亞與葡萄牙的聯合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為了證明腓力二世對葡萄牙王位的主張權是多麼優越，有人寫了一本《關於腓力的對話》（Diálogo llamado Philippino），解釋道，統一伊比利亞半島是腓力二世的使命，因為那將會推動上帝之民的團結，成為基督教世界收復耶路撒冷的前奏。在里斯本，莫拉認為凱比爾堡戰役是上帝賜給他的主公的禮物：“我相信，仁慈的上帝一定會啓示陛下，讓您知道如何選擇對您的事業和這些王國的福祉最有裨益的道路，因為上帝允許發生如此不尋常的事情，一定有很好的理由。”【11】

儘管這樣的宗教層面的分析可能會吸引腓力二世，但沒能打動倖存的葡萄牙精英。他們聚集起來，比較曼努埃爾一世國王五位在世的後代對王位的主張權。腓力二世是伊莎貝拉皇后在世的唯一兒子，而伊莎貝拉皇后是曼努埃爾一世的長女；薩伏依公爵是伊莎貝拉的妹妹的兒子。所以腓力二世的主張權比薩伏依公爵要優先。但是與卡塔利娜相比，腓力二世的主張權還優先嗎？因為卡塔利娜是曼努埃爾一世的小兒子的女兒，並且她嫁給了葡萄牙最顯赫的貴族之一布拉幹薩公爵（他則是曼努埃爾一世的姐姐的後代）。卡塔利娜主張，幼子的女兒（她自己）比長女的兒子（腓力二世）優先。那麼，堂安東尼奧（曼努埃爾一世的一個年紀較小的兒子的兒子）的主張權如何呢？儘管堂安東尼奧很有魅力，而且是全國最富有的人之一，但他要面對兩個障礙：他在凱比爾堡戰役被俘了；他是私生子。第一個困難很快就解決了：堂安東尼奧逃離摩洛哥，隱姓埋名經過西班牙，回到了葡萄牙，在那裏得到羣眾的熱烈歡迎。但他的第二個困難就嚴重得多了。恩裏克國王得到了教宗的支持，宣佈他的侄子堂安東尼奧是私生子，並將他逐出宮廷。

（從樞機主教變成葡萄牙國王的恩裏克）

腓力二世的主張權也有一些弱點。用莫拉的話説，最大的弱點就是葡萄牙對卡斯蒂利亞的“歷史悠久的仇恨”：“儘管很多葡萄牙人對此已經淡然，但還是有很多人”仇恨西班牙。因此，他建議腓力二世：“陛下應當維持一支強大的陸軍和槳帆船艦隊，隨時待命，以備不時之需。”並且“在當今的葡萄牙國王閉眼的那一天，您的陸軍和艦隊必須集中”到里斯本。腓力二世聽了這個建議。他一邊精心挑選了一些神學家，讓他們表態支持自己的繼承權，一邊向莫拉解釋道：        你在信中談到做好準備是多麼重要，我已經告訴你，我們是如何機密地安排必需的準備工作，以應付任何情況。請放心吧，儘管我不希望做不得已之事，而是希望一切都能順利，但我不會忽視任何準備工作。

[1]凱比爾堡位於今天摩洛哥的北部。這場決定了葡萄牙與西班牙命運的戰役也被稱為“三王戰役”，因為有三位君主親自參加：葡萄牙國王塞巴斯蒂昂，他的盟友、被廢黜的摩洛哥蘇丹阿卜杜拉·穆罕默德二世，還有現任的摩洛哥蘇丹馬利克一世。

[2]非斯是今天摩洛哥的第二大城市，一度是首都，也指摩洛哥北部地區。

（1598年的西班牙與葡萄牙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