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緣暑期檔,不是沒道理的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37分钟前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疫情爆發。
一無所知的你從睡夢中醒來。
原本擁擠的商圈、景點、交通要道,如今像死了一樣安靜。

人,都去哪了?
一家教堂。
得到答案時,你後悔看到了這種反差。

光線,透過歌頌天堂的彩窗,撒向你眼前這片地獄——屍體排列密集且有序、沒有暴力痕跡——這是一場宏大的集體自殺。
人們在怕什麼?
還有人活着嗎?
下一個鏡頭,導演用一幕回答了所有。
神父沒敢死。
它,正朝你撲來——
原來,他也變成了喪屍。

這樣出場亮相,幾乎就奠定了《驚變28天》在殭屍恐怖片上的里程碑地位。
他顛覆喪屍片。
像披頭士改變了流行樂。
從緩慢蹣跚的殭屍到迅疾如獸的感染者,從神魔對決的套路到末日生存的殘酷,更在娛樂的殼子裏,裝進了對人性、社會、文明的犀利剖析與冷酷批判。
尤其在表達上,後來者難出其右。

△ “以無盡的愛,我們讓你睡去,現在我們與你一同入睡,所以別醒來”
這周,正宗續集來了。
不列顛“國師”丹尼·博伊爾,攜最顛覆的姿態,重返那個遠比怪物更恐怖的人性深淵。
一晃眼——
驚變28年
28 Years Later

豆瓣5.9,總分不及格。
但評價極度兩極——
誇,都在誇形式,呃,很放飛自我。
罵,都在罵故事,太放飛自我。


爆米花,被拍成了文藝片?
Sir一個字總結,癲。
丹尼·博伊爾仍是那個拍出《猜火車》《貧民窟的百萬富翁》的搖滾狂人——他將對英國、乃至世界文明的嘲諷與批判,燒錄成一張迷幻熾烈的專輯,野菌般醉人。
因關鍵劇情引發的爭議,以下內容含劇透,建議你看完再回來聊。
Sir只聚焦兩點最受爭議的情節——
孩子為什麼離開?
母親為什麼會有那樣的下場?
01
父親
《驚變28天》上映於2003年。
22年過去,同一世界觀下的《28年》,變化趨勢與現實世界是同步的:
一切都變更糟了。
最遭的,是人們假裝沒有。

28年前英國爆發致命傳染性病毒,被全世界隔離成為孤島,而一羣倖存者在“孤島”中的孤島上建立了一個小社會。
沒有壓迫和剝削,乍看上去世外桃源。
統治他們的也不是暴力,而是恐懼。
當科技與文化同時回滾到了中世紀,集全體之力他們批量製造着兩樣東西:
弓箭(英格蘭傳武)。
與年輕的“戰士”們。

每個孩子在14歲左右將迎來成人禮:
將第一次離開小島,獵殺一隻喪屍。
主角斯派克(阿爾菲·威廉姆斯 飾)今年只有12歲,但族羣中身為武力擔當,且是一個典型大男子主義的父親(亞倫·泰勒-約翰遜 飾),執意讓他提前進行。
故事的第一幕便由此展開:
一個孩子即將成為戰士?
不。
他即將看穿一切謊言。

很順利。
在父親的指導下,斯派克獵殺了一頭幾乎沒有行動能力、靠食腐生存的“爬行者”。
輕鬆完成。
父親誇斯派克,幹得漂亮。

而孩子驚魂未定中,有點懵。
表情:就這?
我是戰士了?

第一個轉折。
隨後發生的遭遇,讓他明白了他不是戰士。
他只會逃跑。
在真正的、高速移動的喪屍面前,戰鬥能力為零;且不只是他,被視作戰鬥英雄的父親也不過帶着他蜷縮着等待黎明。
最諷刺的,是一處剪輯:
小島上,已經忙碌地準備着慶祝兩人凱旋的慶功宴。
這邊父子尚未逃離危險,羣狼環伺,彈盡糧絕,只敢遠遠地眺望他們惹不起的敵人。
最後。
在巨人喪屍的追逐下,父子倆屁滾尿流,幾乎像求饒一樣才讓“族長”珍妮將大門打開。

於是,第二個轉折。
斯派克愕然:
這,竟然是一場勝利?
在父親的口中,自己是個神擋殺神的英雄,斯派克發覺遠勝過父親被過譽的戰鬥能力的,是他的演講才華。

在人們嗑了藥一般狂喜中,有一個容易忽略但值得玩味的細節。
在父親編造這段經歷時,剛剛目睹他們窘況的“族長”珍妮,也在隨着人羣鼓掌叫好。
意味着什麼?
或許所有人都明白,他在吹牛,這是假的。
但人們願意相信。
這一段編造的“遙遙領先”,也能讓他們在對外界的恐懼中獲得麻醉。

人們需要英雄,以對抗恐懼;但製造英雄幻覺的同時,也加重了外界的恐懼。
比起保護小島的大海,恐懼,才是保護並控制住人們的圍牆。
而斯派克似乎看透了這些。
因為一個重要原因,他決定帶上母親離開,去海的另一邊。

的確。
《28年》中小島的設定,和《進擊的巨人》很像,甚至還不如後者豐富充盈。
但相對動漫而言,Sir認為這裏人們的精神狀態更貼近現實。
區別在於——
不熱血。
這,只有被“支配的恐懼”,但無“囚禁在鳥籠中的屈辱”。
所以。
海的那邊是什麼?
02
母親
《28年》劇情最受爭議的地方,是第二條線,母親。
這一幕放緩節奏,電影注重角色心理刻畫和環境氛圍,有人誇“文藝”,但也因節奏突變被批割裂。
情節上,最難以接受的,是安樂死的結局。

斯派克母親(朱迪·科默 飾)身患重疾,一直待在卧室,意識昏聵,看上去飽受痛苦折磨。
啥病?
不知道。
與其説島上沒有醫學,不如説沒人關心,像是在等她那一天到來,這其中包括父親。
像是種諱疾忌醫。
在孩子視角里,父親把她留在房裏不像是為了安全,更像是一種“隔離”。
- 你得留在這裏休息
- 我不行

斯派克的目的地,是部落中所有人閉口不提的“瘋醫生”(拉爾夫·費因斯 飾)。
一個典型的賢者角色:看似瘋癲不可預測,而瘋狂中又藴含真理,像是《沉默的羔羊》中的漢尼拔,《現代啓示錄》中的科茲上校。
但並非反派。
獨自一人生活在原野,持續進行這一項詭異的事業——也是“瘋”這一説法的起源。
父親少年時曾親眼見到,這“瘋醫”在平原上儀式般地有秩序地鋪滿屍體,並一具具焚燒。

這其中包括正常人,也包括被視為怪物的感染者,醫生收集這些殘骸,建起了一座白骨廟。
在醫生的視角中他們並沒有區別。
生命,或因死亡變得平等。
每個頭骨,都是一組思維的集合
這些眼窩看見過
這些下巴説過話,吞嚥過
這是它們的紀念碑

故事中,醫生診斷母親癌症晚期,病情惡化且無法治療。
最後她選擇以尊嚴的方式結束生命,避免繼續受苦,這是對兒子未來的放手。
也是反抗。
以誠實面對終局的方式,完成了對小島孤立龜縮體制的反抗。


這的確並非一個容易讓人接受的結局。
反類型、反高潮,打碎你對劇情走向的期待。
沒有皆大歡喜的結局(甚至沒有突入其來的悲劇),反而是以“理所當然”的姿態。
但只要你回想它與電影前半段的互文,就會發現本應如此。
死亡,正是守在小島上的人,不願面對的。
證據是,小島上的墓地。
它在離聚落最遠的地方,緊緊挨着通向大陸世界的大門,像是有意識的一舉兩用。
是眼不見為淨,也是渲染着外界的可怕。
人們也有意或無意地構建着,一種在死亡與外界之間的恐懼循環。
外界=恐懼=死亡。

一種最典型的,發生在羣體間的“鴕鳥效應”。
“通過假裝風險不存在來規避顯而易見的風險情景”。
死亡,是顯而易見的風險,於是人們擰過頭去。
而留在小島上可能發生的資源枯竭、族羣衝突、基因混亂……這種模糊的風險,更容易面對。

於是,他們不知道的是。
外面的世界有槍有炮,也有他們一直在偽裝的“正常生活”。


對於咱中國觀眾而言,《28年》講述的就是這樣一個違背傳統的寓言。
它的道理其實很簡單:
只有面對死亡。
你才開始走出死亡的殘酷包圍。
03
土地
與其説《28年》的癲狂之處在於丹尼·博伊爾天馬行空的畫面、剪輯。不如説在戲劇結構上,就“恃才傲物”地挑戰了觀眾對一部類型片的期待。
忽略無關主線的開頭,以及顯然是為鋪墊續集,風格嚴重割裂的結尾,電影就講了倆故事:
前半段,跟隨父親走向了恐懼。
後半段,跟隨母親走向瞭解脱。
二者風格割裂卻互為表裏。
對比最明顯的一個橋段,是分別和父親和母親站在大陸上。
同一片山崖上,二人對話內容截然相反。
第一次跟父親,近景鏡頭逼仄,一切從父親視角出發,看他在表演雄心壯志。
當斯派克問父親:是否有別的村莊存在。
父親只回答:
是的,但是他們有的我們都有
我們要遠離城鎮和村莊

而母親,毫無保留地展現了恐懼,希望才由此建立。
正如鏡頭。
給出了遼闊宏偉的大全景。

打破恐懼,打破封鎖,是《28年》的核心主題。
《28年》的確不是一部及格的類型片,作為文藝片它的內核又過於淺顯。
但放到今天來看再合適不過。
它狠狠地映照當下。
丹尼·博伊爾將一座小島塑造成一個極為矛盾,但又在歷史上真實存在過也存在着的社會形態。
一邊是極度的恐懼。
小島上的人堅決不向外探索,外界的一切都被認定為死路一條,認定留在島上才是唯一生存策略。
一邊是極度的尚武。
是勇敢嗎?
因為對外界失去了控制,所以才不得不抓住身邊僅有的東西,瑟瑟發抖。
你一定看出來了。
它反映了英國“光榮孤立”的歷史,也反映了公投脱歐的現在。
19世紀晚期英國追求的外交政策,即英國拒絕加入永久性聯盟,不和其他國家訂立長期盟約,不積極干預歐洲事務,置身於歐洲大國集團之外,以保持自己的行動自由。
而現在。
類似的情況不只發生在英國,反全球化,正在擴散成為新的趨勢,時代車輪迴滾,極端主義、種族主義、孤立主義紛紛冒出苗頭死灰復燃。
恐懼築起高牆,隔絕了希望,也鎖死了未來。
人們在島上自欺欺人地活着,假裝外界的崩潰不會波及自己,卻忘了,真正的毀滅往往始於拒絕面對真相。
將海對岸的一切視為仇敵。
卻誤以為腳下的小島是整個世界。
我們都知道,後來,歷史給了英國,給了20世紀沉痛的教訓。
那麼。
未來將會給現在怎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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