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的主弦律,撈不動的朱一龍_風聞
肉叔电影-肉叔电影官方账号-53分钟前
還是想聊一下《東極島》。
2023年,《里斯本丸沉沒》拿下年度紀錄片最高分。
它全景式還原了一段險些被埋藏的歷史——
1942年10月,載有英軍戰俘的日本里斯本丸號行駛到浙江東極海域附近時,被美軍的魚雷誤判為戰船並擊中。
日軍棄船求生,將英軍戰俘封鎖在船艙內,並且屢次轟炸逃生的戰俘。
舟山漁民不顧生命危險,冒死救出384名英國戰俘。
死亡面前,生命不分國籍。
這種樸素的人道主義精神感動了許多人。


歷時六年,以此事件為底本的《東極島》,前幾天終於上映。
陣容堪稱本月最豪華——
管虎、費振翔導演,朱一龍、吳磊、倪妮主演。

可是呢?
票房遠不及預期,從上映首日預測的9.38億,降到了今天的5.09億。
為什麼會這樣?
相比於那些擺在明面上的,比如劇情、敍事節奏等問題。
或許它一開始就走錯了。
先説優點。
電影給人最直觀的感受是:宏大。
場面的宏大。
壯闊的海景,與不斷起伏的海浪聲。

激昂的海戰,與高難度的水中打鬥戲。

以及里斯本丸沉沒的慘狀。
原本軒昂的大船,從船尾一側逐漸下沉,到在海水撞擊與槍林彈雨下,分裂成兩半。

可以説,如果你在IMAX廳看這部片,在視覺方面是能值回一部分票價的。
但可惜的是——
如此的大場面,也在對應着電影的內核,從原故事的單純救人,走向一種宏大敍事。
這也是影片最讓我失望的地方。
比如説。
中國漁民為什麼要冒死救英國士兵?
片尾處,出現漁民的親口講述:
人要沉下去 總要去救的
活活的人,難道要他死嗎?
隨便哪一國人都要救的

簡單、樸素、真誠,只是一個人最本初的是非觀。
而電影對此的處理呢?
一開始,它確實捕捉到了這一核心——
年輕海賊阿蕩(吳磊 飾)是最早向落水英軍伸出援手的人。
看到海中有落水者,他不假思索地撲去撈上來。

有一個細小的動作。
將英軍救上岸後,他捏了一戳英軍金褐色的頭髮,同時也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色頭髮。
髮色不同,意味着人種、國家都不同,“不是自己人”。
即使如此,他還是將英軍留下了下來。
阿蕩,他所代表的,是人性中的淳樸良善。

但是,電影很快拋棄了這種簡單的善意。
它開始化簡為繁,層層加碼,將一個樸素的漁民救人故事,升級成高昂的海上“戰狼”故事。
先是加深東極島的日據背景——
電影裏,東極島的漁民,生活在日軍的嚴厲管控下,早上,會有日軍的訓話,船隻,被日軍封鎖在海邊,漁民不允許出海。
這一條規定的設計,已經為後續的救人與抗日埋下等號:
救人=反抗日軍的規定=抗日。
不救人=忍耐日軍=向日軍低頭。

而故事的主線是,阿贔(朱一龍 飾)等大部分漁民,是如何從“不救”,轉向“救人”,如何從“忍”,變成了“不忍”。
於是,影片先是強調英軍的“同盟”身份,讓救人的動機,有了微妙的鬆動——
從“那是活生生的人”,變成了“那是幫我們打走鬼子的人。”
之後更是出現了讓村民們“無路可退”的設置——
發現有英軍逃脱後,日軍登上東極島,他們威脅漁民:不交出英軍,將會殺死漁民。
可等他們交出英軍後,留給他們的,依然是死路一條。
當看到同伴接連着倒在日軍的刺刀下。
當即使夜間送葬,也被日軍的槍支掃射。
當即使見死不救,依然面臨被屠村的悲劇。
這,還能忍嗎?
中國人,還能忍嗎?

情緒,在升級。
而主題,也從簡單的人心之善,變成宏大的愛國抗日。
當然。
放在大部分主旋律電影中,這樣宏大化的處理其實並沒什麼問題。
但在這裏就很彆扭——
因為原故事中,最動人的地方,並不在“大”。
而在於“小”。
比如説,紀錄片裏,英軍這麼描述中國人營救他們的場景:
樸實、純粹,簡單到不可思議。
一個黃皮膚黑頭髮的中國人
他説,你好,我來救你

這個場景之所以動人,是在於在歷史中,漁民救人的理由本來就很簡單——
海上落難就得救,靠海吃海,見人救人,是趕海人不多加思考的本能。
尤其這樣的想法發生在一個戰爭年代。
殺戮與流血常見,救人與止血難得,中國漁民的救援,彰顯出基本人性的光輝。
這正是里斯本丸事件最動人的內核。
可是呢?
也許是覺得這樣的場景太單調,也或許是認為那時候的同胞救人,僅僅憑藉一份簡單的人道主義就冒着生命危險不太現實。
導演管虎和費振翔用盡全力,想盡辦法用主旋律最趁手的方式去詮釋發生在抗日時期的每個英雄敍事。
只是這樣處理的結果是——
當這樣一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故事,被套上宏大敍事的袖章時。
那些在原本的歷史中真正發揮作用的“小我”,反倒被徹底地掩蓋了。
我們看到了中國人眼中的英雄,看到了英國人嘴裏的天使。
但就是看不到“人”。
就像電影裏的這些角色——
逃兵(陳明昊 飾)、漢奸(楊皓宇 飾)、海盜的兒子(吳磊&朱一龍 飾),每一個乍看起來都很精彩,很複雜。
但細想一番。
除了曬黑的皮膚,健身房痕跡明顯的肌肉,時刻在對鏡頭擺造型的緊繃以外,電影除了史詩賦予角色的劇情外,有任何支撐觀眾相信這個角色生活在島上的真實細節嗎?
沒有。
殘疾的老人是不怕死的孤勇者,被霸凌的兄弟為了正義感化眾人,被歧視的女性在落水的盟軍面前成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所有人的熱血都在空洞中蓄勢待發,時刻準備為一個“英雄”的身份讓位。

這樣的處理,如何讓觀眾感同身受?
我們需要的真是一個個平行世界裏虛構的英雄嗎?
不。
我們需要的,只是有血有肉的“人”。
是“真實”。
這不禁讓我想起2020年,同樣是管虎執導的《八佰》。
裏面有這樣一個細節——
混血的白俄妓女,擠到募捐攤前,將平日裏攢下的首飾捐作軍費。


但身邊根正苗紅的中國人呢?
愛國情緒燒紅了他們的眼。
他們對女子沒有好臉,罵她的錢是髒錢。
直到對方一句略含委屈的辯白,才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
她是雜種 混血

我父親是中國人

五年前的《八佰》雖説爭議不少,但電影能扛住票房的一點是:
在戰事爆發、吃癟與迎來高潮的故事折線中,沒有一個角色是不知所謂的。
羣像,是真的羣像。
戲份再小,你也能讀到不同個體的台詞裏,那欲説還休的生平與背景,他們是那個時代本就存在的諸多可能,更是戰時“不確定性”的一份子。
而這樣的刻畫,在《東極島》裏幾乎看不見了。
所以説。
《東極島》的失利,其實已經證明了如今觀眾需要的主旋律,已經不是“一招鮮吃遍天”的樣板戲了。
宏大敍事不再是靈丹妙藥。
“小”,有時候更有價值。
畢竟連小都拍不好,又要如何去勾連無數個小,匯聚成大呢?
畢竟如果一部主旋律連年輕的觀眾都無法感動,那麼,又如何怎樣將這樣的精神代代相傳,將棒交接到接班社會的人手上?
電影是面向觀眾的。
而不是完成任務。
還記得紀錄片《里斯本丸沉沒》裏,當年被打撈上來的英國軍人説了這樣一句話——
“但我不活在過去,我為未來而活”。
這是所有經歷過災難,隨歷史起伏的人共同的心聲。
電影又何嘗不是呢?
所有對歷史回顧的電影,説白了都是為了和當下對話,更是接軌未來。
如果連“真實的個體”都看不到。
那麼,又談什麼“對話”,談什麼“未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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