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解讀:日本侵華五十年(1894-1945)之六_風聞
桅杆677-写作纯属爱好!41分钟前
原創:桅杆 ,首發於“走進歷史的深處”微信公眾號
重發説明:80年前的昨天,東京時間12時整,NHK播放日本天皇事先錄製的《終戰詔書》,宣佈接受《波茨坦公告》,無條件投降。歷經苦難的中國人民,終於迎來抗戰的最終勝利!謹以此文,紀念自1894年甲午戰爭以來似有抗日先烈。
敬請批評指正,歡迎討論交流。

----------------------------------------
二十二、敵後抗戰:漸成抗日戰場主角
****----------------------------------------
首戰平型關:由於山西戰場戰情緊急,8月22日,即在國民政府發佈紅軍改編命令的當天,中央軍委發佈紅軍改編命令的3天之前。第115師即分作兩個梯隊,從陝西三原地區出發,東渡黃河,於9月中旬抵達晉東北抗日前線。9月25日,林彪師長指揮第115師在平型關前,以685、686、687團在喬溝設伏,以獨立團和騎兵營在驛馬嶺阻援,688團為預備隊,經6個多小時的激戰,全殲日軍第5師團第21旅團輜重部隊及約1個大隊的護衞部隊,擊退日軍第9旅團第11聯隊的增援。此戰共消滅日軍1000餘人,繳步槍1000餘支,機槍20多挺,擊毀汽車100多輛,馬車200多輛。八路軍出師抗日,首戰告捷。喬溝伏擊戰鬥結束後,第115師隨即按預定計劃,向駐東跑池的日軍發起攻擊,攻佔了日軍第21旅團野戰指揮部,繳獲許多機密文件,包括日軍華北作戰計劃及標示詳細的作戰地圖等。當時為了保密,這一戰果沒有對外宣傳。在東跑池戰鬥中,由於晉軍未按約定出擊,致使日軍從晉軍陣地突圍逃走,打了一個擊潰戰。平型關大捷,實際上是由喬溝伏擊戰、驛馬嶺阻擊戰、東跑池進攻戰等一系列戰鬥所組成。這場戰鬥是中共軍隊首次與日軍交鋒,是八路軍主動出擊,也是一場惡仗。此戰115師主動伏擊,地形十分有利,彈藥也比較充足(每個士兵發了30發子彈,而紅軍時期一場戰鬥最多隻發5發子彈),結果只能算是慘勝,自身傷亡在600人以上,其中陣亡200多人,多是經歷過長征的精華骨幹。很多親歷者回憶,在打掃戰場時“心中十分難過”。第115師源自紅一方面軍,是紅軍和八路軍中的“老大哥”和精鋭主力。在這樣一場周密準備(師長林彪先後3次現場察看地形)的伏擊戰中,傷亡居然如此之大,而且沒有抓到一個日軍俘虜,足見日軍之兇頑(現在的抗日神劇還是少放為好)。因為是第一次與日軍交手,不瞭解日軍及其作戰特點,仍按以前對付國軍的打法,一陣排槍手榴彈之後就發起衝擊,然後就是刃肉搏戰。特別是把小股日軍包圍後,戰士們攏在一團,高喊“老鄉,繳槍呀”!日軍不僅聽不懂,也不是老鄉,當然就沒有繳槍投降的。戰後林彪在《平型關戰鬥的經驗》中,這樣寫道“敵人確是有戰鬥力的。也可以説,我們過去從北伐到蘇維埃戰鬥中,還不曾碰到過這樣強的敵人。我説的強,是説他們的步兵也有戰鬥力,能個自為戰,雖打敗負傷了,亦有不肯繳槍的。戰後只見戰場上敵人屍體遍野,卻捉不着活的。敵人射擊的準確,運動的廕庇,部隊的掌握,都頗見長。對此種敵人做戰,如稍存輕敵觀念,做浮躁行動必易受損失。我們的部隊仍不善做疏散隊形之作戰”。平型關戰鬥是自抗戰以來,中國軍隊第一次主動進攻日軍並取得勝利的戰鬥。此戰規模雖然不大,但意義卻非常重大:一是打破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二是鼓舞了全國軍民的抗戰信心和士氣;三是提高了共產黨和八路軍的威望。這些還真不是套話:自七七事變以來,上百萬國軍雖也英勇抗戰,可從無勝仗。日軍在中國的土地上經常是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中國軍隊總是被動挨打,非常渴望一場勝仗來提振民心士氣。
影響巨大:近年來,一些人對平型戰鬥提出各種質疑。不知道是什麼用意。客觀地説,第115師平型關戰鬥,是正面戰場平型關戰役的組成部分。其戰役部署,是由晉軍擔任正面出擊,要求第115師側擊日軍。其時,七七事變才過去2個月,日軍已經從河北越太行山,攻入數十萬國軍防守的山西,淞滬戰場正打的屍山血海。八路軍一到前線就主動出擊,全殲被伏擊的日軍。這是抗戰以來、也是自甲午戰爭以來,中國軍隊第一個主動進攻並取勝(比台兒莊大捷早半年)的戰鬥。對於八路軍在平型關的戰鬥,日本防衞廳戰史室編寫的《華北治安戰》中,這樣寫道“9月25日,中國軍在平型關陣前進行反攻,同時共軍的一部,伏擊第五師團非戰鬥部隊的補給部隊,使該部隊受到極大損失。……中共方面儘量進行誇大宣傳,宣稱這次平型關之戰是八路軍出動以後的首戰大捷,由於八路軍的奮戰,為中國抗戰開始以來贏得了最初勝利。中共伏擊成功確是事實,但從內長城線的攻防戰看來,此乃一時的局部戰爭”。日本人所説的中共方面“誇大宣傳”,除了殲敵人數(最初對外宣傳殲敵3000餘人)外,其他都沒有誇大。對一個師級部隊而言,一戰殲滅1000多日軍,是一場實實在在的大勝。所以,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和八路總部先後報捷。收到報捷電報之初,蔣介石根本不相信裝備簡陋的八路軍一出手就打敗日軍。但他在3天后(28日)終於信了。原因是他在26、28日先後接到2份電報,一封是軍政部派往晉軍第15軍劉恩茂部聯絡參謀介景和發的,一封是軍事委員會保定行營主任徐永昌和副主任林蔚聯名發的。這2封嫡系下屬的電報,都報告並證實了115師在平型關取得的勝利及戰果。尤其是徐永昌和林蔚這兩個高級別親信的電報,讓他不得不信。畢竟是中國軍隊的第一個勝仗,蔣介石於28日連發2封賀電。第一封電報稱稱“有日(25日)一戰,殲寇如麻,足證官兵用命,指揮得宜。捷報南來,良深嘉慰,尚希益勵所部,繼續努力,是為至盼”。稍後又致電朱德,謂“接誦捷報,無任欣慰,着即傳諭嘉獎”。八路軍出師並首戰告捷,中共及其軍隊的威望空前提高。這從以下2個事例可以説明:一是數日之內,八路軍總部收到友軍及社會各界的賀電賀信達百餘封,連美、英、法及東南亞國家的報紙電台都報道了平型關大捷的消息;二是時任686團組織處股長的歐陽文(1955年中將)回憶:平型關之戰後,我們“到晉南招兵。我們團和國民黨的招兵處緊挨着,他們那邊根本沒人去,我們一個星期就招了3000多人”。以上足以説明,平型關之戰的影響之大,民眾擁護真正的抗日軍隊。毫不誇張地説,平型關之戰是八路軍發展壯大的奠基之戰。第115師師長林彪也因平型關一戰封神,成為國共兩黨公認的抗日英雄。

抗日根據地:繼第115師之後,第120、129師主力分別於當年9月3日、30日誓師出征山西抗日前線。八路軍全部兵力,約1萬留守陝甘寧邊區,4萬多人開赴前線。早在1937年8月22-25日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洛川會議)上,中共中央確定了“在敵人後方放手發動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爭,配合正面戰場,開闢敵後戰場,建立敵後抗日根據地”的方針。其中建立敵後抗日根據地是一項重要任務,也是中共軍隊的拿手好戲。平型關大捷後,當年11月,第115師第一次分兵,由副師長聶榮臻率領獨立團、騎兵營等部隊,開始創建以五台山為中心的抗日根據地,即晉察冀根據地。這是中共軍隊創建的第一個敵後抗日根據地。1938年10月武漢失守後,正面戰場的大戰基本平息,敵後游擊戰開始成為抗日戰爭的主角。中國幅員遼闊,日本國小兵少。雖然日軍戰線已經推進至太原、武漢等中國腹地,但只能佔據一些城市和交通要點,無力佔領廣大農村地區。為此,八路軍和新四軍5萬多人先後挺進山西、河北、綏遠、察哈爾、熱河、河南、山東、湖北、江蘇、安徽等日軍佔領的廣大敵後地區。中共軍隊進入敵後,猶如龍投大海、虎奔高山:發動羣眾、組織羣眾、武裝羣眾,組織抗日政權,開展游擊戰爭,建立抗日根據地。在這個過程中,抗日隊伍迅速發展壯大。例如由第115師343旅685團改稱的蘇魯支隊,1938年底由山西東進至微山湖西地區。當時民眾抗日情緒高漲,八路軍能打仗、敢打日本人,僅3個月時間,蘇魯支隊就從3000多人發展到13000多人。需要説明的是,堅持敵後抗戰的不僅有八路軍和新四軍,也有國軍。在日本進攻階段,曾有上百萬國軍滯留在敵後,國民政府也有意識地派遣一些兵力進入敵後,建立一些支撐點。1938年武漢會戰結束後,日軍根據《1938年秋季以後對華處理方策》,把軍事打擊的重心轉向對付後方的抗日武裝,維護佔領區的“治安”。日本華北方面軍在其1939年“治安肅正計劃”中,稱“大本營決定了華北作戰指導基本原則,命令華北方面軍確保所佔領地區的安定。從我軍兵力及治安實情看來,實際上勢力所及只限於重要城市周圍及狹窄的鐵路沿線地區,僅僅是點和線,其它大部是匪佔地區。漢口作戰結束以後,由於所需兵力得到增援,此項工作始得逐漸具體化”。日本華北方面軍1939年度肅正作戰計劃分三期施行:第一期1939年1-5月,第二期6-9月,第三期10月-1940年3月。由這個計劃可見:日軍的“肅正作戰”,即對根據地的掃蕩是連續不間斷。其作戰目的,是“使華北在政治和經濟方面都能獨立經營,尤共應該承擔開發和獲得日本國內擴大生產所需重要資源的重任”。實質是要掠奪資源,實現其以戰養戰的戰略目標。而敵後抗日根據地的最主要任務和作用,就是要打破日本的以戰養戰目標。
此消彼長:日軍在“治安肅正作戰”中,採取分進合擊、鐵壁合圍、梳篦拉網等戰術,對抗日根據地持續不斷進行“掃蕩”。日軍還實行極野蠻的燒光、殺光、搶光的“三光政策”,以及製造無人區等殘酷手段,試圖消滅敵後抗日武裝生存的民眾基礎。並且,日軍在敵後“掃蕩”的頻次逐年增加,於1942年達到高峯。以華北地區為例:1942年日軍發動千人以上的“掃蕩”77次,其中1-5萬人的“掃蕩”15次。敵後根據地四面被圍,沒有退路,只能就地周旋,比正面戰場的生存條件更為困難。在同樣極其艱苦的環境下,國共軍隊的敵後抗日根據地是一消一長。從八路軍從創建晉察冀根據地開始,到抗戰後期,先後創建了晉察冀、晉綏、山東、晉冀豫、冀魯豫、陝甘寧、冀熱遼、蘇北、湘鄂贛、鄂豫皖等19個抗日根據地。這些根據地人口超過1億人,軍隊也從約7萬人發展到120多萬人,另有200萬民兵。而與此同時,國軍在1938年底約100萬滯留或進入敵後,在晉西、冀豫、蘇魯以及大別山、中條山等10多個地區開展敵後抗戰。但由於缺乏堅強意志,也不懂得發動羣眾,這些靠軍餉生存的軍隊,在日軍掃蕩之下 ,或被打散,或公開投敵。據不完全統計,這100萬國軍的一半以上(約60萬)投敵,成為偽軍的重要來源。客觀地説,投降日軍的大多是國軍中的地方實力派,中央軍成建制投降的很少。到抗戰後期,國軍在敵後僅保有兩個地區:晉軍的晉西根據地,桂軍的大別山根據地。國軍在敵後的總兵力,從約100萬減少到3萬人左右。山西本就是閻錫山的地盤,政權完整,背靠周邊晉察冀、晉綏、晉冀豫三個中共根據地的支持,以及與日軍的勾勾搭搭,晉西10多個縣的根據地才勉強堅持下來。而大別山根據地佔有地理優勢,另外不得不説桂系軍隊也具有相當韌勁。對國軍的敵後抗戰,不能一概否定,尤其是抗戰前期,在八路軍和新四軍初入敵後、規模尚小時,國軍在敵後也是起主導作用的。只是後來,雙方此消彼長,八路軍和新四軍逐漸成為敵後乃至整個抗日戰爭的主導力量。這不是我説的,而是日本人説的:日本華北方面軍在《1941年度肅正建設計劃》的敵情分析中,針對百團大戰後的華北形勢,稱“早在1938年秋季即認定共黨勢力為華北治安之最大隱患。併為查明其實況,進行了不懈的努力。但由於共方嚴格而巧妙的保密,使我在收集情報方面終於未能掌握其真相”;進而認為“儘管蔣系軍隊一直處於頹勢,但華北的治安肅正工作並未收到預期的效果”;並分析其根本原因是“在我佔領地區,(共軍)對羣眾的地下工作日趨活躍,且其工作效果擴大到更廣泛的地區,從質的方面來看,其深度確是在不斷提高”。日軍説得很清楚,在這個階段(戰略相持),華北戰場的主要對手(最大隱患)是中共的敵後抗日武裝。中國的抗日戰爭,尤其是敵後戰場,在1941年進入最為艱難的時期。

------------------------------------------
二十三、政治誘降:試圖不戰而征服中國
------------------------------------------
兩線堅持:日本華北方面軍在《1941年度肅正建設計劃》中,還認為“共軍由於受到我多次討伐以及國共相爭等原因,其軍事行動曾一度似趨消極。但實際上,一方面是要極力避免因全面武裝鬥爭而造成實力消耗,以期保存和擴大自己的兵力;另一方面則企圖以軍、政、黨一體的有機活動,在軍事以外的政治、經濟、思想等各部門積極開展工作,以擴大發展黨的勢力”。武漢失守後,抗日戰爭進入戰略相持階段。正面戰場從此開始、敵後戰場在百團大戰以後,在持久抗戰思想的指導下,進入一種以拖待變狀態。當時及後來,國共都指責對方“消極抗戰”,都是出於宣傳需要。在抗戰期間,只要國民政府不投降屈服,日本就沒有達到征服中國的目的,就必須配置大量兵力,與正面戰場的國軍對峙。因此,日本迫於其國內及國際(主要是應對蘇聯威脅)壓力,開始對國民政府採取軟的一手。在國土廣大、持久作戰的前提下,身處敵後的中國軍隊牽制日軍行動,一方面消耗日軍的有生力量,一方面破壞交通、通訊和治安,支援正面戰場,支撐抗戰全局。其作用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大大提高日軍掠奪資源的代價,打破其“以戰養戰”圖謀,在經濟上拖垮敵人。1938年以後,日軍佔領區主要是平漢、粵漢線以東,其經濟條件遠好於國民政府所控制的地區。從戰爭經濟學的角度看,由於敵後戰場的存在,日軍無法對佔領區實施有效統治,無法進行正常的經濟建設,對資源的掠奪也無法正常進行。這樣,日軍從佔領區所獲得的經濟資源就大為減少,或代價高昂。同時還要配置大量的日偽軍來“維持治安”,消耗大量軍費資源。所以,日軍雖然佔領了中國的富裕地區,但最終仍是入不敷出,從佔領區獲得經濟和戰爭資源難以補充其消耗,致使其“以戰養戰”政策落空。應當説,正是由於正面戰場和敵後戰場這兩條戰線的共同堅持,才最終將日軍拖入持久戰的泥潭。1938年武漢會戰以後,雖然日本改變侵華方針,由軍事進攻為主,轉向以政治進攻為主。但由於中國堅持不屈服,戰爭一直停不下來,日本不得不維持鉅額軍費開支。1939-1941年,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的這3年,日本軍費開支分別為64.7、79.5、125.0億日元,年度增幅分別為8.6%、22.8%、57.2%,佔財政支出的比重一直維持在70%以上。其改變侵華方針以減少軍費支出的目標完全落空。二是敵後戰場牽制了大量日本侵華兵力,使之不能用於正面戰場。日本侵華期間,正常年份侵華陸軍兵力保持在70萬左右,其中60%左右(40多萬)用於敵後戰場。如果這40多萬用到正面戰爭,將是一個巨大的壓力。要知道,武漢會戰時日軍才動用30萬陸軍。大國、弱國的特點,決定了持久抗戰是唯一的取勝之道。在這個大背景下,正面戰場和敵後戰場同等重要。任何誇大或貶低一方的作用,都是不客觀、不公正的。
陶德曼調停:日本對華政策歷來有軟硬兩手:一手是軍事打擊,一手是政治誘降,並根據形勢需要適時調整。後者是以政治及外交手段,誘使國民政府投降,試圖不戰而征服中國。早在日本全面進攻階段,在大規模軍事打擊的同時,也一直對國民政府進行政治誘降。日本最初的想法是速戰速決,所謂的“三個月內滅亡中國”,就是準備用3個月的“雷霆打擊”,迫使國民政府投降。結果是淞滬抗戰就打了3個多月。國民政府堅決抵抗的決心和行動,讓日本預感到侵華戰爭有可能長期化。這對小國日本是極為不利的。於是,在淞滬抗戰後期,日本便主動聯繫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邀其出面“調停”中日問題。1937年11月5日,陶德曼向蔣介石轉交了日本政府提出的“和談”條件:事實上承認滿洲國,華北為非軍事區,擴大上海非軍事區,停止反日政策,締結日華防共協定,降低日貨關税等。蔣介石表示歡迎陶德曼代表德國政府調停,但和談的前提是日本必須恢復到七七事變之前的狀態。正在雙方聯絡過程中,日軍於12月13日攻佔了首都南京,氣焰更加囂張,又追加了更為苛刻的條件,如:正式承認滿洲國、擴大華北等地非軍事區、承認內蒙古自治、承認華北特殊政權並保證日本駐兵、賠款等,並勒令限期答覆,否則將採取“斷然措施”。如此苛刻的條件,加之日軍實施了南京大屠殺,國民和世界輿論反應強烈。國民政府採取拖的辦法,既不答覆,也不中斷聯絡,致日本政府“極不滿意”。近衞內閣於1938年1月16日發表第一次對華聲明。我們來看看第一次近衞聲明有多麼無恥,內稱“在攻陷南京後,帝國政府為了仍然給中國國民政府以最後重新考慮的機會,一直等到昭和13年(1938年)。然而,國民政府不瞭解帝國的真意,竟然策動抗戰,內則不察人民塗炭之苦,外則不顧整個東亞和平。因此,帝國政府今後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而期望真能與帝國合作的中國新政權的建立與發展,並將與此新政權調整兩國邦交,協助建設復興的新中國”。見過這麼無恥的聲明嗎?都攻下中國首都了,居然説國民政府“竟然策動抗戰,內則不察人民塗炭之苦,外則不顧整個東亞和平”。日本可以侵華,中國不能抗日。這就是侵略者的邏輯。兩國隨即斷絕外交關係,陶德曼調停失敗。

加緊誘降:日軍在1938年10月下旬佔領廣州和武漢後,由於戰線拉長和佔領區域擴大,無力再發動大規模會戰。為儘快結束戰爭,誘降國民政府成了日本對華政策的重要內容,開始了一輪又一輪的誘降攻勢。1938年11月3日和12月22日,日本政府連續發表對華政策聲明,即第二、第三次近衞聲明。在第二次近衞聲明中,日本一方面繼續其強硬立場,“如該政府(指國民政府)堅持抗日容共政策,則帝國決不收兵,一直打到它崩潰為止”;一方面又從第一次近衞聲明“今後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的政策上退一步,聲稱“如果國民政府拋棄以前的一貫政策,更換人事(暗指撤換蔣介石)組織,取得新生的成果,參加新秩序的建設,我方並不予以拒絕”。在第三次近衞聲明中再退一步,不再堅持“更換人事組織”,稱“日本政府昭和13年曾一再聲明,決定始終一貫地以武力掃蕩抗日的國民政府。同時,和中國同感憂慮、具有卓識的人士合作,為建設東亞新秩序而邁進。……實際上,日本只要求中國作出必要的最低限度的保證,為履行建設新秩序而分擔部分責任”。這個“最低限度的保證”,就是中國必須同意陶德曼調停期間日本所開出的苛刻條件。與此同時,日本還制定了具體的誘降計劃,並一直通過各種渠道,暗中聯絡國民政府中的實力派人物。對於日本人的誘降,蔣介石的原則態度是“既保持接觸、又不真心談判”,即一方面與日本方面保持秘密接觸,瞭解其想法和動向;一方面在核心問題上以種種藉口搪塞,拖延與日本的“和談”進程。對此,蔣介石在日記中曾記載:日本“至少每月一次間接及非正式的表示求和之意,並日益提出較優惠的條件”。其實,中國的持久抗戰策略,實質就是以拖待變:拖垮日本,拖到國際局勢發生重大變化。在這個大前提下,蔣介石的上述做法,其實是拖的一種手段,無可厚非。日本人十分惱怒,卻無可奈何。當然,日本人的誘降政策也不是一無所獲:1938年12月18日,國民黨副總裁兼國民政府行政院長汪精衞秘密逃出重慶,投向日本人,並於1940年3月在南京另立“國民政府”。這位當年廣州府試第一名秀才、辛亥革命前夕刺殺攝政王載灃並在被捕後寫出“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詩句的革命志士、孫中山遺囑的起草人、國民政府第2號人物,最終成了中國歷史上最大的漢奸。不説也罷。抗戰期間,日本人雖用盡各種手段,但對國民政府頭號人物的誘降始終沒有成功。在戰略相持階段,軍事掃蕩敵後武裝、政治誘降國民政府,是日本對華政策的兩大支柱,但都沒有成功。到1941年,日本侵華戰爭已經進行了4年,其資源貧乏的弱勢日益顯現。中國不投降,戰爭就停不下來,日本就必須設法獲取所必需的戰略資源。在此期間,世界風雲變幻,歐洲戰雲密佈,一場全球大風暴即將來臨。日本為獲取戰爭物資,準備抓住這一大好時機,醖釀又一個重大動作了。
-------------------------------------------
二十四、決定南進: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
南進北進:早在明治初年,日本天皇在維新詔書中,就聲稱“開拓萬里波濤,布國威於四方”。由此形成了近代日本對外擴張的大陸政策框架。其目標順序,是朝鮮、東北、中國內地,最後“征服亞洲、稱霸世界”。其中征服中國,是實現這個目標的核心環節。而征服中國之後,在下一步戰略進攻方向的選擇上,日本國內一直有北進、南進之爭。所謂北進,即向北進攻蘇聯西伯利亞地區;南進,即向南進攻歐美列強的東南亞殖民地。北進或南進的目的,都是為了獲取石油等戰略資源。當時兩個方向的軍力情況是:遠東地區蘇聯陸軍強大,而海軍相對弱小,全是一戰前的老式戰艦,連1艘航母都沒有,與日本海軍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南洋地區歐美海軍強大,而陸軍弱小,整個東南亞地區歐美陸軍號稱30萬,但絕大多數是在當地招募的僱傭兵,英美正規軍僅數千人,其戰鬥力可想而知。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在日本,陸軍是南進派,主張向南進攻南洋諸島,與美英開戰;而海軍是北進派,主張向北進攻西伯利亞,與蘇聯開戰。陸軍希望避免與強大的蘇聯紅軍交戰,海軍希望避免與英美海軍交戰,都希望對方去與強敵硬碰。日本倒幕運動期間,原本勢同水火的長州、薩摩兩大強藩為了倒幕這一共同目標,暫時結成倒幕聯盟。倒幕成功後,兩藩隨即開始爭權奪利,鬥得不可開交。在軍隊建設上,經過一系列討價還價之後,商定由長州藩負責建立日本陸軍,由薩摩藩負責建立日本海軍。所以日本陸軍和海軍從一開始就水火不容,相互敵對,在南進還是北進上也是爭論不休。1936年8月7日,廣田弘毅內閣召開五相會議,通過了《國策基準》,決定採取“南北並進”的折衷方案,強調“對大陸政策的基本方針,在於希求滿洲國的健全發展,日滿國防的鞏固,消除北方蘇聯的危脅,同時防範英美,具體實現日滿華三國的密切合作”。同時明確“以上述根本國策為軸心”,擴充國防軍備,其中“陸軍軍備,以對抗蘇聯於遠東所能使用的兵力為目標,使在開戰初期即能對其遠東兵力加以一擊;海軍軍備,應配備和充實兵力,足以對抗美國海軍,確保西太平洋制海權”。《國策基準》強調南北並進,看上去很完美,兩邊都不得罪,但日本國力和資源根本做不到,實際上是和稀泥。由於日本是島國,海軍相對優先和強勢,最初北進政策略佔上風。

真空地帶:1939年9月1日,德國閃擊波蘭,英、法對德宣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在歐洲爆發。1940年4月,德軍橫掃丹麥、挪威、荷蘭、比利時等西歐國家,並繞過馬其諾防線侵入法國;5月,英法聯軍從法國敦刻爾克撤退到英國;6月22日,法國投降,德國陳兵英吉利海峽。德國席捲西歐,叫囂“建設歐洲新秩序”。這大大刺激了日本的擴張慾望。歐戰形勢直接牽動了亞洲局勢,即將在太平洋上掀起狂風暴雨。當時在整個亞洲,只有中國、日本是真正意義上的獨立國家,另有土爾其、沙特、伊朗和泰國在形式上獨立,其他都是歐美列強的殖民地。具體在東南亞地區,英國佔有緬甸、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美國佔有菲律賓,法國佔有印度支那(越南、老撾、柬埔寨),荷蘭佔有印度尼西亞,葡萄牙佔領東帝汶。歐戰爆發後,歐美列強把主要精力投向歐洲戰場,兵力和資源西調,無暇東顧,亞洲突然變成“真空地帶”。這給日本“征服亞洲、稱霸世界”提供了千載難逢的機會,並迫不及待地行動起來。1940年4月15日,日本外務省發表聲明,宣稱“日本與東南亞諸國及南洋地區有着不可分割的聯繫,日本政府對這一地區的任何變化不能置之不理”。7月26日,近衞內閣在陸軍省主導制定的《適應世界形勢演變的時局處理綱要》基礎上,提出《基本國策綱要》,其根本方針是:“為應付世界形勢的變動,改善內外形勢,設法集中政略、戰略的綜合力量,尤其應盡一切手段斷絕第三國的援蔣行動,迅速迫使重慶政權屈服,同時掌握時機,解決南方問題”;提出“在歐洲戰爭中,舊勢力正屈服於新興國威力之下,僅剩英國一國在苟延殘喘中,世界局勢轉變頗激,日本當前之急務,必須促進其實現者,為脱離歷來受英美拘束之情勢,而以日滿華為基幹,以印度以東及澳大利亞、紐西蘭以北的南洋區域為一圈,確立自給自足之態勢”;並強調“連成此一目的之機會,除今日以外,絕難俟諸來日,良機不再”。8月1日,外務大臣松岡洋右在演説中正式提出建立“大東亞共榮圈”,日本大陸政策的“利益線”再次向前移動:從朝鮮、滿蒙(東北)、中國大陸,擴張到南洋地區。上述兩個綱要的出台,表明日本在南進政策上已經急不可耐,發動太平洋戰爭是指日可待了。需要説明的是:日本無論是南進還是北進,中國始終處於其對外擴張的中心環節,必須“迅速迫使重慶政權屈服”,建設“以日滿華堅強團結為基礎的大東亞新秩序”。
決定南進:到了1940年,由於歐洲及世界形勢突變,日本就此放棄北進,選擇了南進政策。究其原因,是日本國力軍力、大國關係演變及形勢變化等因素共同促使的:首先,是日德蘇三國關係及演變,最終打消了日本進攻蘇聯的想法。日俄戰爭及九一八事變後,沙俄及後來的蘇聯勢力基本退出中國東北,日本很清楚這個北方大國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日本一直視蘇聯為其大陸政策的最大威脅,其在東北長期維持規模龐大的關東軍,就是為了進攻或防範蘇聯。希特勒在1933年初在德國上台後,一戰中的戰敗國迅速崛起。1936年11月25日,基於共同的利益和需要,德國與日本簽訂《反共產國際協定》(意大利於1937年11月加入),約定聯手對付蘇聯。可讓日本萬萬沒有想到的是:1939年8月23日,德國為避免兩線作戰並瓜分波蘭,瞞着日本與蘇聯秘密簽訂了《蘇德互不侵犯條約》。這樣,德日共同對付蘇聯的計劃就落空了,日本被德國狠狠耍了一把。這也是對其北進政策的一個重大打擊。疏理一下近代歷史上這三個國家的關係,可以用兩句話來概括:因利同而苟且,因利爭而翻臉。二是日軍對蘇聯的試探性進攻遭到慘敗,1939年8月,日本關東軍在內、外蒙古交界的諾門罕地區挑起戰端,名為邊界衝突,實為試探蘇軍實力,為日後進攻蘇聯做準備。斯大林對此洞若觀火,迅速派干將朱可夫為總指揮,緊急調動優勢兵力和裝備,重拳出擊。挑釁的關東軍第23師團被打的潰不成軍,損失慘重,被迫求和。諾門罕的慘敗,讓日軍見識了蘇聯紅軍戰鬥力之強悍和裝備之先進,認識到陸軍進攻蘇聯無異於以卵擊石。三是德國1940年橫掃西歐後,列強的亞洲殖民地頓時成為了“孤兒”,突然成為大國勢力的真空地帶。此時南進,無疑於“撿便宜”,並且“除今日以外,絕難俟諸來日,良機不再”。況且東南亞地區的資源比西伯利亞地區更加豐富。此外還有一個因素:當時東南亞各國對日本大多抱有幻想,希望藉助日本的力量擺脱歐美的殖民統治;日本正好利用這一點,以“幫助亞洲國家脱離英美統治”的名義進軍東南亞。這也是戰後東南亞國家不那麼恨日本的原因所在。日本進攻東南亞,嚴格地説是列強之間的殖民地爭奪戰。在上述因素的共同促使下,日本迅速做出了南進的戰略選擇。1940年9月,日本乘法國戰敗投降、無力顧及之機,從中國廣西方向進入法屬印度支那(越南、老撾和柬埔寨)殖民地,進佔越南北部。這實際上是日本南進政策的一次試探。

迅速行動:戰略方向選定後,日本隨即進行戰爭準備,首先做出兩項重大外交決策和行動:一是為了共同對抗美英等國,與德國、意大利在1940年9月27日簽訂《三國同盟條約》,其核心內容:日本與德、意相互承認並尊重對方在歐洲、大東亞建立新秩序的領導權;如果三國中之一受到他國攻擊時,應以一切政治、經濟和軍事手段相援助。此舉標誌着軸心國軍事同盟正式建立。二是為了消除蘇聯對東北的威脅,主動調整對蘇關係,於1941年4月13日與蘇聯簽訂《蘇日中立條約》,其核心內容是第二條“倘締約國之一方成為一個或數個第三國敵對行動之對象時,則締約國之他方,在衝突期間即應始終遵守中立”。這個條約的簽訂,雙方解除了在遠東的對立與後顧之憂:對日本,可以放心南進;對蘇聯,可以放心地將遠東地區兵力調往西線。令人憤恨的是:這兩個國家在簽訂“中立條約”時,居然拿中國的主權做交易,在與條約同時簽署的宣言中,蘇日兩國政府“茲特鄭重宣言:蘇聯誓當尊重滿洲國之領土完整與神聖不可侵犯性,日本誓當尊重蒙古人民共和國之領土完整與神聖不可侵犯性”。此條約對日本意義重大,卻對中國抗戰產生了巨大的負面影響。條約簽訂當天,日本外務大臣松岡洋右洋洋得意,説“這一條約對於日本是非常重要的,它將是加於中國國民政府的一項極大的壓力,可能由此而容易迫使中國屈膝求和;同時,日本對抗英美的地位增強了”。可這個中立條約簽訂2個月後,6月22日,德國撕毀蘇德互不侵犯條約,進攻蘇聯。這一突發事態使得日本高層陷入混亂:依照日德意《三國同盟條約》,日本應對蘇宣戰;而日本剛剛與蘇聯簽訂中立條約,不想立即撕毀。經過反覆商討,最後在7月2日的御前會議制定了《適應形勢演變之帝國國策綱要》,決定“推行南進步伐,並根據形勢的演變解決北方問題”。實際上,除了在中國東北駐紮重兵防範蘇聯外,其重心仍是南進。8月9日,日本大本營通過了“無論德蘇戰爭如何演變,打消在昭和十六年(1941年)解決北方問題的企圖,專心致力於南方的方針”,並制訂了《帝國陸軍作戰綱要》。其要點有三:“以駐滿洲、朝鮮的16個師團對蘇嚴加戒備;按既定方針繼續對中國作戰;對南方以11月為限,加強對英美的戰爭準備”。11月5日,日本御前會議通過了《帝國國策實施綱要》,其核心內容,一是”帝國為了打開目前的危局,達到自存自衞的目的,建設大東亞新秩序,現在決心對美英荷開戰”;二是“如在12月1日上午零時以前對美談判(當時日美正在談判)取得成功,即中止發動進攻”;同時要求陸海軍在12月上旬做好作戰準備。這樣,日本南進政策正式啓動,只待發令槍響。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