齙牙趙：我被DeepSeek編造史料的能力和習慣嚇了一跳_風聞

昨天我寫了一個稿子，説到南宋和金國和談以後，雙方互派使節賀正旦、賀生辰的事情，裏面涉及到一個很關鍵的數據：雙方使團的人數。

我一時偷懶，打開DeepSeek搜索了一下。DeepSeek倒也非常明確，引用了一堆資料以後告訴我，人數在一百人以內，並且給出了資料出處。

我這個人讀史書十來年以後養成了一個習慣：以紙質書為準，哪怕紙質書是錯的，我也要在紙質書的基礎上進行討論。

所以，我按照它提供的第一個資料來源來查詢：紹興和議（1141年）後，南宋要求金國使團“毋過百人”，問它資料出自哪裏。

DeepSeek明確回覆我：出自兩本書，一本是《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46，以及《宋會要輯稿·職官》五一之三六。

我先查了《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但是我翻遍了這一卷，都找不到這句話，所以我問它這一句話出自卷146的哪個條目，它明確回覆：紹興十二年（1142年）十一月己巳條，還給出了版本和頁碼。

我非常吃驚，因為紹興十二年十一月初一是己丑，三十日是戊午，中間不可能出現己巳日，當然，也更沒有這句話，卷數也略有偏差，應該是147卷。

然後我又查詢《宋會要輯稿》，你別説，這本書裏面《職官》條目的五十一，真的就是跟我提問相關的內容“正旦使”。但是不出所料的是，這裏面既沒有所謂的“三六”，也沒有宋高宗要求金國使團“毋過百人”的記載。

我乾脆把問題更加細化一些，我問它《宋會要輯稿·職官》裏面的原文是什麼，它就真的給了我一段原文：“（紹興）十四年正月六日，詔：‘北使入界，隨行合從人毋得過一百人。仍令沿路州軍，據所報人數預辦供應，不得過數。’”

如你所想，這句話在《宋會要輯稿》裏面也沒有，甚至我手裏面能夠查詢到的所有史料裏都沒有，我甚至懷疑這段話根本就是它自己生成的。

所以我決定較個真，我把DeepSeek在這個回答裏面提到的史料來源，儘可能都查詢一遍，看看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它説《建炎以來朝野雜記》提到南宋對金使“館待之費，歲為緡錢二十餘萬”，側面反映使團規模不小。

於是，我問它，《建炎以來朝野雜記》提到南宋對金使“館待之費，歲為緡錢二十餘萬”，這句話在哪一卷。

它明確回覆，甲集卷三《北使禮節》部分，甚至還給出了原文節錄：“北使每歲正旦、生辰遣使，率以為常……館待之費，歲為緡錢二十餘萬，而沿途供億復不預焉。”

不瞞各位，《建炎以來朝野雜記》卷三，真的有一個《北使禮節》條目，但是完全沒有它所引用的這句話，我甚至都不知道它這句話是從哪裏來的。

然後，它又提到《金史·交聘表》裏面有相關記載，説，金世宗大定年間（1161—1189年）多次提到“遣使如宋，賀正旦、生辰”，使團規模均未突破百人，側面印證南宋的限制有效。

我於是就問它，這一段話的記載在哪一章，它可能發現了《金史·交聘表》是一個表格，不太好意思生編了，於是就含糊其辭，説散見於各年條目，隨後依然翻出了此前我們提到的《宋會要輯稿》和《建炎以來朝野雜記》。

但是實際上，我昨天稿子裏面的數據出處是在哪裏找到的呢？

一個是《宋會要輯稿·職官·五一·館伴使》，介紹的是金國的使團規模，另一個是李心傳的《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三“奉使出疆賞賚”，介紹的是南宋的使團規模。

所以我昨天寫完這篇稿子以後，心裏面一直都很不安。

第一，以前很多人查詢資料，喜歡用百度，百度雖然是不辨良莠地抓取網頁資料，但是是別人給什麼，它就提供什麼，讓使用者自己去判斷。但是DeepSeek作為一個功能如此強大的軟件，它竟然會自己編造我們根本搜不到的資料，這是很讓人不理解的一個問題。

第二，根據我讀史料這麼多年的經歷，我發現DeepSeek編造的史料，不管從文法上還是格式上，都像模像樣的，有出處，有版本，有頁碼，它甚至還會給你翻譯一下。假如説，對史料沒有那麼熟悉、或者沒有那麼較真的人，真有非常大的可能被它欺騙過去，並且作為資料引用。

第三，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應該找誰解決，但是我希望喜歡把DeepSeek作為資料來源的朋友，長個心眼，一定要親自翻書驗證，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