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楊冪主演的《生萬物》,讓觀眾看見從時代縫隙走出的人_風聞
四味毒叔-四味毒叔官方账号-1小时前

作者|韓浩月
編輯|晶晶
排版 | 蘇沫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電視劇《生萬物》,講的是我的家鄉魯南農村,於1926——1946年間發生的故事。劇作改編自山東作家趙德髮長篇小説《繾綣與決絕》。因為一份親切感,劇作播出後第一時間追看。
劇作由劉家成執導,王賀編劇,楊冪、歐豪、倪大紅、林永健、秦海璐等組成演員班底,目前正在央視電視劇頻道和愛奇藝播出。
01
楊冪飾演的繡繡,是從時代縫隙裏走出的人
從千金小姐到種地農婦,楊冪在《生萬物》中演繡繡,頗具反差感與顛覆性。但如果瞭解民國時期以及老解放區、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土地變遷史,就能理解,為什麼繡繡這樣一位“仙女”會跌落凡塵。在那時,如繡繡這般被迫下嫁的富家女不在少數,她們在身份的顛覆中掙扎求生。

楊冪所飾演的繡繡——學點灶火、做飯、拾柴、種地、繡農協旗等,把財主家女兒的蜕變過程一一演繹了出來。楊冪把繡繡演出了信念感。繡繡作為一名被動地被推向土地的女子,她與那個時代的女性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

比如,繡繡不願竭力用身體的“清白”來維護自己“尊貴”身份,反而,她挑釁般用被土匪“壞了”的謊話,作為試金石砸向了包括她父親在內的封建禮教,那時敢於這麼做的女子,非常有膽識。

這份膽識與韌性,在她為幫鐵頭拿回被抽走的十三畝地,巧妙周旋時展現得淋漓盡致。深知公公封二視土地如命、吃軟不吃硬的性子,繡繡拉上丈夫大腳和婆婆,精心策劃了一場“合謀”,讓觀眾在會心一笑之餘,更感受到她為守護農民土地權所付出的真心與謀略。在二月二“踅穀倉”的儀式中,繡繡端着盛滿炭灰的簸箕,在眾人祈願豐年的熱鬧裏,圍着象徵穀倉的圖案輕盈走動。她臉上洋溢着全村人共有的、對豐收最質樸的期盼笑容,撒灰畫囤的動作流暢虔誠,全身心沉浸在這個古老儀式中。


楊冪在劇中的表演,有着遞進的成長感,在處理千金小姐成為種地農婦的過程裏,把握住了角色身份與心理上的細膩變化,從一開始的“身在曹營心在漢”(嫁到家仍記掛費文典),到“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被封大腳的忠厚純良所打動),角色的變化,符合故事設定,這應是她近年塑造最成功的角色之一。

印象深刻的一幕,是繡繡應費左氏之請,寫信給費文典,請他回家,此時繡繡已經心有所屬,但此信又不得不寫,於是只在信上寫了個“歸”字,既完成了任務,又保留了界限。在處理類似細節時,楊冪實現了角色情感的可信度,如果説劇作開頭,觀眾多少還會帶着濾鏡看“演員楊冪”的話,那麼到這一細節為止,她已經全部完成了千金小姐向農婦繡繡的轉換。

繡繡和她那位原本的結婚對象費文典不一樣,作為繼承者的費文典,主動出走通過學習成為新青年,他們的分開,有陰差陽錯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是,他們當時都是身處時代縫隙中的人——繡繡承受愚昧輿論重壓想要活出自己的樣子,費文典理想剛剛萌芽還時常處於軟弱狀態,他們都不具備話語權,或者説,剛剛開始意識到話語權的重要性。

他們的分開,是命運使然,但也有各自的堅持與屈服。但他們的行進方向,又是一致的——成為時代的主人。
02
有“土地敍事”打底,人物與情節便有了紮根之處
電視劇名“生萬物”之前省略了“土地”二字,但誰都知道,土地生萬物,沒有土地,一切皆是零。
《生萬物》中人物對土地的熱愛,讓人覺得陌生而震撼——觀眾已經久違如此陳述土地與人關係的電視劇。其中頗具代表性的一幕是:繡繡的公公封二手捧一把費左氏將要租給他的地裏的一把土,説“這個地要是交給俺,俺能讓它流出油,香啊”,封二把一把土,奉在鼻息間,如嗅神聖的糧食。

如今紛紛逃離土地的年輕人,或許難以理解劇中人物的虔誠。山區的一份薄地陋田,如此被當成珍寶來對待,若不是那份對土地的依賴銘刻入骨,誰能表現出這般的喜悦?由此,瞭解土地之於農民重要性的觀眾,或能理解寧學祥、封二們對土地的渴望與貪婪——有地便有糧,有糧便有財。

這一簡單的邏輯,曾在這片土地上暢行無阻。回望這段歷史,就是了解父輩、祖輩的人生。而重温土地的氣息,就是尋找來路與出處。
《生萬物》有“土地敍事”打底,人物與情節便有了紮根之處。大地恩情,至今仍然值得生活在土地之上的人們思考。
03
被土地所銜接的文化與情感,極為動人
對於自然萬物、天地節氣的尊重,在《生萬物》中時常構成動人的細節:封大腳每逢重要日子,會給山頭的天牛石燒紙錢,遇到需要疏解的苦悶,也會依偎天牛石身邊,跟他心目中的神明説説話兒;封二將竹筒埋在地裏“試春氣”,一枚放進竹筒裏的羽毛,片刻後從竹筒內翩然飄出,那是大地的脈動與生機的體現。


二月二到了,村裏各家各户都在“踅穀倉”,用簸箕盛來炭灰,圍繞着“穀倉”轉着畫圈,寓意着秋天的穀倉會“滿谷滿倉”……
這些情景刻畫,會讓人暫時忘卻故事人物的愛恨情仇,而深深地被這充滿儀式感的描寫所吸引。那是人與土地之間最原始的互動,深刻地讓人感受到土地的靈性。這些儀式是農人與土地籤就的無形契約,土地為人提供的安全感承諾,彷彿永久有效。
一樣米養百樣人,土裏刨食的天牛廟人,有忠厚純良者,也有撒潑耍懶者,但不管平日裏有什麼衝突,遇到事上,他們又成為“一方人”。遇到婚禮,他們抬轎子、幫記賬、端飯菜、收拾桌椅。

遇到葬禮,幾乎全村出動。繡繡母親去世後,送葬的隊伍在雪地裏綿延如龍,肅穆的視覺語言,傳遞着喪葬文化中“逝者為大”的倫理重量。與這場戲前後關聯的戲份,是《生萬物》的重頭戲之一,值得仔細看。

因為只有仔細,才能看清靈幡上書寫的輓聯,才能弄明白祭奠的規矩和程序,才能區別出生命重歸於土地時的獨特印跡……
劇中諸多體現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文化,通過耕作、儀式、互動,細膩地傳遞了出來,有着極為動人的元素。
通過《生萬物》這部劇,可以感受在這一特殊歷史時期,文化在偏遠農村因為“撤退”與“捍衞”所產生的拉扯感,當你為劇中一些蠻不講理、見利忘義的人而生氣的時候,這種觀感其實也是對於規則失守、秩序破壞所帶來的痛感。

在已播出的劇集中,《生萬物》已經充分展示了這種痛感,接下來,劇作是否可以通過關係重建、命運改寫的方式來消弭痛感?這值得期待。
秋意初生之後,也將進入糧食收穫季節。屏幕內外,《生萬物》讓無數觀眾看見,那些從時代縫隙中掙扎而出的生命,終成農耕文明邁向現代文明的悲壯註腳。

《生萬物》的價值,在於它以土地的厚重託起生活的豐富,提醒人們莫忘“地氣”,唯有向下紮根,才能向上生長。
不僅天牛廟村所在的魯南,全天下所有的土地,孕育着糧食與穀倉,也飄揚着輓歌,同時必將承載新的“繾綣與決絕”——因為生生不息的,永遠是土地深處貢獻的能量,還有人們賦予同類與萬物的那份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