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式回顧抗美援朝戰爭(676)PTSD,他們從來沒有離開過戰場_風聞
泼墨梧桐-息壤连载《穿越新世纪风云》《漫雨和飞沙》38分钟前
公眾號:穿越新世紀風雲錄
2010年鳳凰大視野(出《斷刀》的那個)有個電視片是講述的這個事,志願軍中的精神病患者。
他們的病症,就是我們今天熟知的“戰爭應激反應”,也就是ptsd。
他們戰後由東北陸軍醫院陸續轉到大後方休養治療。
華東軍區、華東野戰醫院也接收了一批。他們中的大多數被安置在河北張家口和浙江湖州兩個城市。
在河北省張家口市區東南,有個沙嶺子醫院,前身叫河北第三康復醫院,原屬部隊編制。是國內幾家專門收治志願軍精神病人的部隊醫院之一。
1953年朝鮮停戰後,志願軍傷殘人員中有一千多人因“應激性戰爭創傷精神後遺症”入院治療。先後有380人在沙嶺子河北第三康復醫院治療。
1962年,22歲的李文茂來這裏當護士,是這所特殊醫院的最老的見證人之一。
李文茂回憶説:
“有一個病號叫江興漢,他就是喜歡槍,撿一個木頭把兒,腰裏掖着、兜裏裝着,兩個青黴素藥瓶他也對到一塊兒,弄成一個槍的形狀。你要給他收了,他可不高興了,一天到晚就是瞄準……”“有一個病號叫馬光耀,愛發怒,咬自己,把自己這倆手都咬得五指不全了,沒辦法就將他捆在牀上……”“還有一個叫李海榮,常年不穿衣服。夏天曬得黑不溜湫,老跟那兒光着屁股站着……”“趙桐風他要犯了病就可厲害了,打罵可厲害了,幾個人都弄不住他……”
(護士所説的趙桐風,在當時可謂大名鼎鼎——在抗美援朝戰爭中,身為偵察連副連長的趙桐風屢建奇功,榮獲“特級戰功”。然而在1954年,戰爭已經結束的時候,他卻突然發病,每天只重複一件事,聲稱設計威力無比的大炮,間或對着天空大吼,有如衝鋒陷陣。)
上甘嶺戰役中的一級戰鬥英雄李裕也在沙嶺子醫院療養,他不僅榮獲了金日成獎章,還曾三次立功,並有幸參加了建國5週年大典,受到過毛主席的接見,但後來他出現嚴重的精神問題。
而河南籍的志願軍患者郭慶堂,屬於症狀比較輕的一種,間歇性精神病,大部分時間比較清醒。
在沙嶺子醫院治病療養期間,每天想着就是“趕快治好病參加工作”
到2013年1月10日,所有在生活在沙嶺子醫院的志願軍精神病人全部離世。
千里之外的華東軍區野戰醫院在戰後也接收了一批志願軍精神病人。其中有417名陸續轉到了1955年在浙江諸暨成立的精神病防治所(湖州第三人民醫院的前身)
這417名病人,除部分康復出院或轉回原籍繼續休養治療外,最後剩下146人長期留院休養直至終老。
護理了老兵們30多年的俞靜如説:
入院之前,他們就已喪失記憶,喪失語言能力,喪失生活自理能力,不同類型的病症還伴隨不同的怪異行為,“千奇百怪,匪夷所思”。
比如已去世的譚才生,固定在每天凌晨2點起牀一遍遍掃地、重複擦桌子。只有護士聲稱“不準凌晨兩點起牀,這是紀律”時,他才會停止強迫性勞動。
而志願軍20軍58師174團三連副班長馬玉堂,與趙桐風等人的亢奮、狂躁截然相反,馬玉堂是因恐戰而成為精神病人的。
1951年,剛從第20軍後勤部抽調到一線戰鬥部隊,馬玉堂就流露出了強烈的恐戰情緒。某次高地阻擊戰時,敵軍炮火猛烈傾瀉,身為副班長的馬玉堂竟躲到了防空洞裏,直到被副排長強行拖出。
從那以後,馬玉堂一直情緒低落。“我身體不行了,但現在還沒有復員條件。”
他時常和戰友唸叨,進而拒絕進食、聲稱“班長要拿衝鋒槍打死他”、“班長説我是特務”。
當人們開始覺得馬玉堂“似有神經錯亂”時,他已經在反覆唸叨“要死,自殺”之類的字眼。幾天後,馬玉堂支開看護他的兩名戰友,以“身體直立、兩腳平行”的古怪姿勢從樓上跳下。
送醫院救治時,馬玉堂咬緊牙關,顯得很痛苦。但軍醫檢查後認為並無大礙。因此,組織鑑定結果認為,馬玉堂並非真的想死,而是“想通過自傷的方式儘快脱離現役”。
1955年5月,馬玉堂終於退役,原因是得了精神分裂症、已經“不適合服役”。退役後,馬玉堂轉到湖州三院長期休養。
醫院事後對馬玉堂跳樓事件的分析報告也認為,馬玉堂所在部隊的基層領導及身邊戰友,都存在認識不當的失誤。即不應該表露出強烈鄙視其“貪生怕死”的態度,“這個態度進一步刺激了馬玉堂,導致其精神失常加重,最後選擇跳樓”。
這些患了精神病的志願軍老兵,絕大多數是一線戰鬥人員。
其中一位湖北籍老兵王明德,隸屬12軍34師102團(12軍是上甘嶺戰役的志願軍預備隊,34師102團則是在戰役後期接替傷亡慘重的15軍45師一部,固守了陣地28天)
王明德僥倖活着撤下上甘嶺,但他的精神出現了問題,一天到晚喊“卧倒!有炮彈”
那個環境裏,很多人當場就精神錯亂了,
“前方有,後方也不少。一個個目光呆滯。胡言亂語。動不動就在那裏’打炮了,打炮了!’或是‘卧倒卧倒’的亂叫。那樣子,沒有人見了不發怵。”
洪朝林,志願軍第40軍119師355團二營機炮連彈藥手,就是在戰場上激發出的精神分裂。
1950年10月19日,志願軍第40軍率先入朝作戰,收復平壤、越過三八線、徒涉臨津江,一路殺去,勢不可擋。然而在“不到漢城的一個半山腰上”,洪朝林被美軍俘虜了。
“我碰到了大批敵人,我跑得慢,掉隊了”。
在戰俘營裏的兩年多,洪朝林與其他戰友一樣,歷盡磨難,1953年8月,作為7710名被遣返戰俘之一的洪朝林帶着手臂上洗不掉的反動刺青回到了國內。
洪朝林最後在了湖州市第三人民醫院並在此終老。
志願軍精神病人中還有志願軍女兵。
高唱“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走上朝鮮戰場時,16歲的蔣振娟可能沒有想到,僅僅1年半後,自己就成了精神病人:胡言亂語,亂解小便,反覆把棉被掀起一個角又放下折平。繼而連續數日不眠不休,並且拒絕與任何人交談。
3年後,她因精神分裂症久治不愈,轉入如今的湖州第三人民醫院。
年僅19歲的蔣振娟,就此開始她漫長而混沌的餘生。從1954年入院起到現在,醫生護士們一直叫她“小蔣”。護士長俞靜如説:“問她多少歲?十七”。她的記憶永久停留在了發病前。
而在湖南常德精神病院裏休養的志願軍女護士長凌小云,她在上甘嶺戰役中搶救傷員時,被炮彈削去半邊頭蓋骨。凌小云大難不死,但大腦功能嚴重損壞,記憶永遠停留在了20歲。
這些“最可愛的人”入院時,大多年齡只有20多歲,最大的不超過35歲,有的甚至還不到20歲。不同類型的病人,也有相似的刺激反應。
他們大多對電視裏的戰爭場面反應強烈。每當槍炮聲響起,有的老兵就會高唱解放軍軍歌、志願軍軍歌,站起來向電視裏的毛主席敬禮。
自2010年,湖州地方政府為這些在世的老兵承擔了每人每年40萬人民幣的全部生活、醫療開銷;湖州地方政府黨政領導也會在春節及建軍節時來看望老兵們兩次。
他們在混沌中帶着寂寥和孤獨就此早早開始了連過去與現在、生存與死亡都模糊不清的人生後半場。最後長眠於某個烈士陵園。
他們一生沒能撤離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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