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處,誰在為男模的肌肉消費_風聞
这个世界出BUG了-48分钟前
2025年08月18日
這個世界出BUG了

男模,這個圈子的全貌如何,我們也許永遠沒有辦法看到。管中窺豹,我們也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當女性消費男性的時候,故事情節,的確還是發生了很多變化。

盛夏,幾個女性朋友,去長沙旅遊,進了一家猛男酒吧,藉着酒勁發回幾段視頻,幾位年輕的男孩,半裸上身,肌肉線條清晰可見,然後在女孩子們邊上跳着妖嬈的舞姿,並引導女孩子們觸摸他們的肌肉,三分鐘,每人,兩百元。
一度,小奶狗的審美被整個社會詬病,男性的陽剛之美成了稀缺品。
但是最近幾年,無論是在短視頻的世界裏,還是在線下的社交場所中,八塊腹肌的猛男卻成為了主旋律,越來越多的人,女人,甚至男人,願意為這種審美支付。
從線上的直播到猛男餐廳、肌肉酒吧再到男模Club,甚至很多線下活動為了流量,也要請一羣半裸肌肉男,搞熱現場氣氛,“男色”流量,似乎成了當下最合法合規的吸睛方式。
曾經,大家討論商K、夜總會時還略帶灰色地帶的含蓄,如今各種男色消費場所,已經大大方方地出現在美團、大眾點評、抖音、小紅書、視頻號等平台上。
這些年紀輕輕的男生,一個月到底能賺多少錢?他們在此之前,又都經歷了什麼?女性為什麼願意在他們身上花錢?他們的未來將何去何從?
帶着滿心的疑問,我們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劉翰林,00後,來自河北,一本大學畢業,長相清秀帥氣,有點像長高版的武藝,目前在杭州某會所工作,他將為我們講述他和他們的故事。
行業的傳統底色,仍是悲傷

多年前,常去夜總會消費的大哥們,幾乎人人都聽過女孩們的悲傷故事:好賭的爸,生病的媽,上學的弟弟,破碎的她。
遇到劉翰林,我才意識到,這不是調侃夜場女性的爛梗,當你被生活推到了牆角,所有的救命稻草,都是良藥。
劉翰林每天固定要做的,就是在上班前踢一小時的球。幹這行的得是帥哥,更得是猛男,保持身材是他們的基本功。
“身體必須得常鍛鍊,不然熬幾晚身體就廢了。”
但他從不去健身房,哪怕現在賺得也不少,但辦一次卡就要幾千上萬,這筆錢他捨不得花,乾脆在杭州本地找了業餘球隊,有球了就過去蹭兩場。
“家裏還欠着四十多萬呢。”
如果不是父母生意失敗,從小成績都很好的劉翰林,也許不會來杭州。
第一次感覺天塌下來,是剛上大一那一年,父母的餐飲店生意虧了60多萬。
“就第一學期正常拿了生活費,後面家裏的現金都被拿去填窟窿了,我放暑假就去打零工,掙的錢留着上學花,算下來一個月不能超過1000元。”
又過了一年,進入口罩時期,全國的實體餐飲業被摧殘得七零八落,“爸媽虧60多萬的時候我感覺天塌了,等他們跟我説欠了100多萬的時候,我突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知道這筆錢大概是還不完了。”
20年,劉翰林在家上了一學期網課。“每天會聽到爸媽嘆氣,一天接好幾個電話,具體説什麼我也聽不清,他們每次都是揹着我談,那會兒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幫幫家裏了。”
正常人能在短時間賺到100萬嗎?如果不要體面和尊嚴,或許可以。
在初中的時候,他的個子就已經竄到了一米八,加了校足球隊,皮膚白白嫩嫩,肌肉線條也很明顯。太陽底下踢一場球,感覺整個人都在發光。
在最自戀的年紀,他有了一堆小迷妹。“那會兒也比較幼稚,最開心的就是在QQ上曬自拍,每次評論區都會有很多女生誇我帥”,但為了維持高冷人設,他刻意不回。
劉翰林是知道自己的外貌優勢的,當他狠下心來,決定踏入杭州的夜色,黑夜便不再是黑夜,而是霓虹與酒精。
現在的他,依然會自拍,目的是為了討好高淨值的客户。“要想賺錢,得稍微不要臉一點,就算人家不高興搭理你,每天也要刷刷存在感,點到即止就可以,熟了人家才會點你。”
“女生跟男生不一樣,男的可能這次點了你,下次會想換換口味。女的就是要你對他好,認可你的服務了,就會一直找你。”
在劉翰林工作的夜場裏,一晚上有四五百個男模駐場。“有多少人真的又高又帥呢?對於大部分男模,如果不厚着臉皮主動點,客户很容易就被其他人搶走了。”
他告訴我,很多人都是走投無路才幹這個的。一個男模隊裏,有七成人都欠了貸款。都説笑貧不笑娼,如果不是真的缺錢,沒人願意邁過心理上的檻。
回想起畢業剛入行的那段時間,劉翰林帶着很明顯的自嘲“第一次上去被人挑的時候,有一種被扒光了衣服裸奔的羞恥感,我再怎麼説也是本科生,還是一本呢,怎麼會幹這個?
直到後面認識了一個朋友,他是211的碩士。我就釋然了,這行又不違法,別人開心了,我也能賺不少錢,有人北大畢業賣豬肉呢,我當男模怎麼了?”
我問他:親戚朋友或大學同學知道你幹這行嗎?
“這沒什麼,朋友和同學都知道,他們覺得挺新鮮的。”
“爸媽呢?”
“先不説吧,面子掙不了快錢,他們應該會覺得我丟臉。”
劉翰林今年跟我同歲,在25歲的大好年紀,已經幫家裏還了40多萬。
女生在消費,但是也有男人

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每天進男模場的人裏面,有不少都是男人。
“如果是來消費的,基本都是gay。還有一羣人是來找工作的。”
只要個子高(可以墊),長得乾淨好看,都有機會入職。
“全都是年輕人,有剛畢業的,還有大一大二的學生,我見過最小的是07年,剛好18歲。”
新人總躍躍欲試,但對於已經從業三年的劉翰林,他最不想去的,就是有男客的包廂。
“很多男模給再多錢都不想陪男客,不是歧視,是怕不安全。”
去夜場玩的人,是不需要出示健康證明的,他不害怕女生有腳氣,有乙肝,或者有幽門螺旋桿菌,卻怕男的帶病原體。
“我就陪過一次男客,人挺好的,喝到後面他想親,我拒絕了。”
“其實有專門的同志男模場,他們來這裏,要麼是特別衝着某一款,知道是直男也要硬上,要麼就是喜歡看我們尷尬的樣子。”
點男模的男人,目的性比女性更強,他們要的也不是情緒價值,更多是一種消遣的心態。
“但説實話,他們給的也更多,在男客房的收入,跟平時兩場差不多,不是靠開酒,是靠小費。”
以前男性是消費主體的時候,對於在夜場消費的男性畫像,似乎總跟“年紀大、油膩”掛鈎。但在劉翰林和同事們的印象裏,來這裏玩的年輕人更多,基本都是20到30歲之間。
這也不難理解,夜場男模是近幾年才流行起來的新興消費模式,往往依賴互聯網的傳播生態,有更多情感需求的年輕人,更容易被吊起胃口。
“我們現在很多人都玩抖音、小紅書,既想看看能不能把自媒體做起來,另外也容易拉到客人,很多女孩就是好奇才來體驗。”
裏面有大學生、有剛進職場的小白領、有做生意的女強人,但這些都是女客裏的一小部分。
“來玩的人裏面,其實很多都是女模,同行點同行。”
他的老客户裏,有兩個都是女模,她們賺錢比男模更多,“每天不少女模下班了就直接過來,上班攢的情緒,就在我們這發泄出來了。”
他提起了其中一個客人,“這個月已經點了我七次,每次喝之前要我叫她寶寶,説一些膩歪的話哄她,感覺像在模擬戀愛,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但我這樣做了,能讓她開心很多。”
女模會拿出一天賺的1/4,或者更多,買一份被關心的體驗。
至於男模,能賺到錢,就已經達成目的了。
她們花錢,都買些什麼服務?

女生跟男生沒什麼區別,都有一羣人喜歡在網上口嗨,不開心了説要點男模,遇到帥哥了也説要去店裏找他。
但現實來講,大部分人並不敢真的動身。大眾認知裏,泡夜場似乎不是正經人乾的事。而且最近幾年,很多夜場修得都富麗堂皇,跟夜總會似的,還有保鏢看着。
沒有體驗過的人,大部分都抱着屌絲心態,覺得裏面好像都聚集了一堆黃賭毒,去了肯定錢包帶人一塊墮落。
“再確認一下,男模工作只是陪酒?客人不會亂摸亂親嗎?”
“那都是低端場,我們是服務行業,就是提供情緒價值,讓客人開心,不提供其他服務。”
劉翰林告訴我,在Club工作的男模進場,主要就幹幾件事,一是陪着唱歌,二是帶着客人玩一些擦邊又曖昧的小遊戲。
“大部分客人並不是真的奔着‘色’來的,她們就是想找一下刺激。”
男模一旦被發現跟客人有情色交易,會直接開除。
“萬一被查了,整個場都會停業整頓,不是開玩笑的。”
但話也説得很直白了,有交易才違法,如果雙方都自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剛開始玩的時候,客人都會有些拘謹,但酒過三巡以後,節奏會慢慢回到男模的手裏。
“幹這行的都是年輕人,也好色,遇到年輕好看的,沒有機會也會‘創造機會’。”
夜場沒有明確的規則,情到濃時,只要別脱光了,其他所有事情都在灰色地帶。所有互動都離不開酒,它是放大情緒的媒介,也是雙方滿足性幻想的工具。
“有些客人會把酒倒腳上,讓我們去舔乾淨。但有時候喝多了,就算忘記倒酒了,還是會接着舔。有人喜歡把酒倒高跟鞋裏,不倒太多,就一口的量,大家起鬨讓你喝下去。要是有這癖好的,肯定開心。但正常人只能把心一橫,一口喝下去,就能多幾百小費。”
如果包廂的客人很多,偶爾會玩“接口傳酒”的遊戲。
“每個人選一種酒,喝一口再吐到杯子裏,直到杯子滿了,最後再讓我們喝下去。”
所以男模到底會不會對客人產生感情?我覺得只要不是純正的受虐狂,沒人會在不正常的互動裏喜歡上誰。
上個月在劉翰林工作的地方,發生了一件“小事”。
“一個女的來我們這鬧事,她給一個男的前後轉幾十萬了,結果男的離職跑路,她現在聯繫不到人,要公司退錢。”
跟男模談感情,落到什麼樣的下場都活該。用劉翰林的話,他們對每個客户都是純粹的,“純粹的錢袋子。”
“有人為了多賺點,會假裝跟客户談戀愛,我見過同時談十幾個的。想着辦法問對方要錢,要麼是自己過生日,要麼是家裏生病需要錢,總能碰到大方的。”
在生意場上,男模會給客人足夠的情緒價值,但只要加完好友,玩的還是PUA那一套。所有對話無非就兩個目的,要麼找他訂房,要麼暗示發紅包。保持忽冷忽熱的抽離感,最讓女性抓肝撓心。
“我做不到玩弄別人感情,所以我再混下去,也就是普通的那一檔。”
他記得剛入行那會兒,規矩還沒那麼嚴,大家會在休息室討論得熱火朝天。
“新來的這個好看,讓我上去。”
“昨天那大姐把我折磨慘了,長得醜要求還多……”
再好看的男模,也會像菜市場的大媽一樣,無聊的時候談客人的各種八卦。
“顏值高又身材好的,我們叫大妹,年紀大點,大方肯花錢的,我們叫大姐,這兩種客人在男模之間很搶手。”
錢很多,但是真的好賺嗎?

劉翰林不清楚什麼是“男色經濟”,但他潛意識裏感覺到,這兩年願意來消費的女生越來越多了。所以公司鼓勵他們多發朋友圈,多用社交軟件。
網上不少人刷到他的內容,罵他這行是在“販賣低俗”,但從商業視角看,這其實是商業模式的創新。
當男色被擺上櫥窗,才知道女性的消費能力有多可怕。
“我們這的男模,主要靠三種方式賺錢,第一是熟客找我們訂房,低消就是2580起步,公司會返二三十個點,訂一個房到手少説也有六七百,後續酒水消費還有提成。”
“第二種是打槍,這是行業黑話,男模去包廂站成一排兩排,讓客人挑選,就叫打槍。客人選上了會給至少700小費,也可以説是出場費吧。”
每輪打槍都是男模的生死競技場,往往只有兩三個人能被選中,如果有人一天連着幾場都被選中了,這個男模會被大家稱為“槍王”。
“第三種是開洋酒,我們最怕的就是客人點了啤酒房,滿足低消就能隨便喝。男模除了一開始能拿小費,後面再也賺不到錢了,還得陪着死命喝。開洋酒房最開心,因為我們能拿提成,比如一瓶軒V賣1500,開三瓶我們就能提個1000左右。還有更貴的黑珍珠,提成就更高了。”
在酒精與荷爾蒙的刺激下,在夜場,每天都有男模在創造奇蹟。
“我們隊長一天最多能賺8萬,我就比較普通了,一天最多的時候有6000元。一個月也就兩三萬。”
但前面也提到,劉翰林所在的夜場,一晚上有四五百個男模在“同台競技”,有錢的富婆真不少,但整體還是“粥多僧少”的狀態。
對於一個最底層的男模來説,最絕望的事情,是尊嚴和底線都不要了,跪着都討不來一個看客。
“一晚上都沒被選中的人,我們叫他‘鐵台’,坐在不怎麼透氣的休息室裏玩手機。休息室有一個烤腸機,餓了花4塊能買一根脆骨腸,吃完開一把王者,一晚上就過去了。”
所以男模賺錢容易嗎?
在很多平凡的夜晚,有人喝酒喝到胃出血,有人用遊戲麻痹內心的失落與沮喪。對於普通人來説,平穩睡上一覺,就是幸福。
人生,何處不是圍城?

夜場也是一個圍城,外面的人想進來,裏面的人想出去。有錢了,跳出圍城,這是很多男模的心聲。
劉翰林的家裏有一個很大的櫃子,每層都放了各種藥。
“都是護肝片、維生素、益生菌這些,抖音只要刷到就猛猛下單。長期熬夜酗酒有副作用,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我看到很多瓶瓶罐罐都積了灰,大概是買回來就放那,再也沒打開過。
有次去他家,人剛落座,他就擰開了一罐啤酒遞給我。
“不上班也喝酒啊?”
他説這是職業習慣,“酒量是練出來的,每天喝點有度數的,慢慢就能喝了”。昨天他剛經歷了恥辱一戰,上了兩場以後醉得不行,摔在小區的灌木叢,一覺睡到了天亮。
“兩場都是啤酒房,遇到喜歡灌酒的就更慘了,有些人就喜歡看我們喝醉的樣子,她們會覺得很有趣。”
今年他的身體不如之前好了,去醫院查出肝和腎都有問題,剛入行時他一個月有28天在工作,現在每個月他最多隻去20天。
在非常有限的職業生涯裏,撈儘可能多的錢,是每一個男模的從業準則。
“男模這行也是有晉升路徑的,往上是隊長,再往上是總監。幹到隊長就可以吃到所有隊員的業績提成。而總監可以拿更多,只要把隊伍帶起來了,哪怕在家躺一個月,收入都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
一個能容納四五百名男模的夜場,能拆分成幾十支不同的男模團隊,他們各自為戰,通過養蠱式的競爭,拉客户、訂房、賣酒,一晚能幹出幾百萬的酒水業績。
普通人想入行,不要臉就行。男模再想一路晉升,丟掉的恐怕就不只是尊嚴了。這是一步登天的行業,可一旦脱離夜場,他們在社會並沒有生存能力。
等過了25歲,普通男模的職業生涯就不剩幾年了。晉升是沒希望,但出去能幹什麼呢?他每天都很焦慮。
“自媒體賬號已經做了半年,粉絲已經有不少了,但還沒到變現的程度。”
男模這行既遊走在法律邊緣,又在挑戰大眾的認知底線,“很多人關注我,都是想聽點勁爆的事, 但這些通常過不了審。”
怎麼在有限的條件下,把自己的經歷講得有趣點,他最近還沒琢磨明白。
但已經有同行能通過自媒體賺錢了,“有人每天直播打PK,騙榜一富婆刷幾個嘉年華,或者等金主私信,只要能加上微信,接下來伸手要錢的事,之前幹男模已經很熟練了。”
除了自媒體,男模離開夜場,也可以去按摩店。
“在按摩店上班一樣要幹通宵,但這並不真的是體力活,掙得也沒之前多。”
他之前去面試過,要走一個按摩的培訓流程,“但最後老闆還是看你帥不帥,按摩有個樣子就行了。”
杭州確實有幾家這樣的按摩店,翻開評論區,清一色全是誇技師有多帥,服務有多好,並沒有人真的計較按摩力道怎麼樣。
“但薪資縮水不少,老闆給的是一萬到兩萬,我不想為了這點錢再熬夜了。”
有朋友想拉他入夥開店,但這年頭,真心想做生意的合夥人很難找,一不小心就被騙得分文不剩。
“我在夜場應該還能再待兩三年,接下來想繼續研究自媒體。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先把家裏的債還了。”如今還剩四十多萬,他的壓力已經小了很多。
男模的生命是到30歲結束,但只要把債結清了,他和他的爸媽,又可以重新開啓一段人生。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現在西湖的荷花還在觀賞期,我想邀請他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