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歲狠人“割大腿”融資,換來3000萬_風聞
融中财经-股权投资与产业投资媒体平台。1小时前
“古有李時珍以身試藥,今有阿德勒割腿融資。”
8月1日,深夜的實驗室裏一片靜謐。一位年輕的創業者緩緩挽起褲腿,露出大腿的皮膚。他深吸一口氣,將麻醉劑塗在腿上,然後拿起一把鋒利的活檢手術工具,對準自己的大腿肌肉紮了下去。鏡頭前,21歲的傑克·阿德勒(Jake Adler)面色凝重但手很穩,他在自己的兩條大腿各切開了一個傷口。
鮮紅的血珠迅速從傷口湧出,他不慌不忙,從旁邊拿起一塊特別的紗布按壓在右腿的傷口上。幾秒鐘後,右腿傷口的出血在這塊神秘紗布的作用下迅速止住,而左腿未處理的傷口仍在滲出鮮血。
鏡頭記錄下的不是醫療實驗,而是一場融資路演的終極表達:他在用自己的血,給投資人看一塊紗布的可信度。
傑克·阿德勒將這段“毛骨悚然”的視頻發送給了多位潛在投資人。視頻中,他用自殘式的演示,證明了自己公司的快速止血敷料“Kingsfoil”的神奇功效。阿德勒的這一搏命操作最終打動了投資人,為他的初創公司Pilgrim換來了430萬美元(超3000萬人民幣)的種子輪融資。
這不是中世紀的鍊金術師在向貴族證明丹藥有效,而是2025年硅谷創投圈的真實片段。當右腿的血在Kingsfoil敷料下幾秒凝固,左腿的血還在滲出時,阿德勒或許沒意識到,他剖開的不僅是皮肉,還有創新與越界的模糊地帶——科學需要勇氣,但當勇氣變成拿身體做賭注,我們究竟在鼓勵突破,還是在縱容一種危險的簡化?
“身體實驗室”
人類歷史上從不缺拿自己做實驗的人。
1929年,德國醫生沃納·福斯曼(Werner Forssmann)躲在醫院的雜物間裏,用一根導尿管刺穿自己的肘前靜脈。他看着導管在X光下緩緩推進,直到抵達右心房——這個被同行斥為"瘋子"的舉動,後來成了心臟導管術的開端,也讓他捧回了諾貝爾醫學獎。
那時的自我試驗,是科學先驅在未知領域裏的孤獨突圍,面對的是"可能成功但必然被質疑"的絕境。
但阿德勒的刀刃落下時,語境已經全然不同。福斯曼的導管對着的是醫學的空白地帶,阿德勒的活檢刀對着的是投資人的決策清單。當他把割腿視頻發送給Cantos風投合夥人伊恩·朗特里(Ian Rountree)時,這場自我試驗就完成了從"科學驗證"到"資本表演"的微妙轉換:用血肉的直觀衝擊,替代FDA審批流程的冗長數據;用"我敢對自己下手"的極端姿態,簡化了"產品是否真的可靠"的複雜論證。
被他賭上血肉的這款產品,代號"Kingsfoil"——名字源自《魔戒》中那株能治癒重傷的聖草Athelas。在托爾金的筆下,正是亞拉岡用它喚醒了中毒的法拉米爾。阿德勒顯然想用這個名字宣告:他的發明也能創造戰場上的療愈奇蹟。
這款止血敷料的核心是黏土基材料:乾燥狀態下是普通紗布,接觸血液的瞬間便會轉化為凝膠,像第二層皮膚般裹緊創口,既封堵出血通道,又能為組織癒合提供濕潤環境。Pilgrim宣稱,這個過程以秒計算,足以堵住戰場上的動脈級出血,且除輕微皮膚刺激外無其他副作用——阿德勒的腿傷止血過程,恰好成了他口中"無額外傷害"的直觀證明。
這種轉換背後,藏着硅谷創投圈的深層焦慮。
根據PitchBook的數據,2024年全球生物科技領域的種子輪融資平均決策週期已超過140天,比2020年延長超六成——資本對早期項目的審視正變得越來越審慎。
當實驗室數據、動物實驗報告、專利證書這些傳統"硬通貨"越來越難打動投資人,創業者開始轉向更原始的説服邏輯:極端行為帶來的"可信度溢價"。就像街頭藝人用吞劍證明勇氣,阿德勒用割腿證明"我的產品值得信任"——可信任的究竟是產品,還是這份敢於自殘的膽量?
Kingsfoil的止血效果取決於黏土基材料的凝血機制,而非阿德勒敢不敢割自己的腿——但在資本的敍事裏,這種邏輯被巧妙地置換了:一場“自殘式”的孤例,竟被等同於對Kingsfoil價值的終極證明。
當反傳統者的"顛覆"變成對規則的蔑視
阿德勒的人生軌跡,幾乎是為硅谷"反傳統神話"量身定做的劇本。
2023年,剛高中畢業一年的他拿到蒂爾獎學金,這個由彼得·蒂爾創立的項目專門資助20歲以下"放棄大學、直接創業"的年輕人。許多年輕創業者認為"大學教你適應規則,而世界需要有人創造規則。"
兩年後,他用割腿的方式實踐了這句話。但"創造規則"與"蔑視規則",可能只有一線之隔。醫學倫理學界有個著名的"紐倫堡準則",其中明確規定:人體實驗必須避免所有不必要的肉體和精神痛苦。
即便對於自我實驗,現代醫學倫理也強調"最小風險原則"——即實驗者必須採取一切措施將風險降到最低,且這種風險不能超出研究目的的必要性。
阿德勒顯然越過了這條線。大腿肌肉活檢屬於有創操作,可能導致神經損傷、感染甚至血腫,這些風險完全可以通過動物實驗或招募受傷的軍隊志願者、提前錄好視頻來規避。但他選擇了最具視覺衝擊力的方式:自己給自己開刀。當被問及是否考慮過倫理爭議時,他輕描淡寫地説:“我對自己的身體有處置權,就像我可以決定是否紋身一樣。”
這種將身體自主權絕對化的論調,暴露了年輕創業者對科學倫理的認知盲區。蒂爾獎學金培養的“反傳統”,有時會導致創業者傲慢地對待專業規範。阿德勒或許不知道,福斯曼當年的自我實驗,是在反覆設計安全方案、甚至請同事全程監督的前提下進行的——科學的勇氣,從來都建立在對風險的敬畏之上。
更危險的是這種行為的示範效應。
在阿德勒的故事被報道後,硅谷某醫療創業社羣裏出現了這樣的討論:“如果我們的心臟監測儀拿不到臨牀數據,創始人要不要親自戴着它跑馬拉松證明可靠性?“這種想法正在悄悄蔓延:當嚴謹的驗證流程被視為"效率低下”,極端的自我表演就可能成為新的"捷徑”。
軍民兩用的幻象
阿德勒多次強調,Kingsfoil的首要目標是軍用市場——這個定位為他的產品蒙上了一層"為國效力"的正當性,也讓投資人更容易忽略驗證環節的缺失。
但戰場醫療恰恰是最容不得"表演式創新"的領域。美軍現行的戰術戰鬥傷員救護(TCCC)指南里,對止血產品有極其嚴苛的要求:不僅要能在30秒內止住動脈出血,還要能承受泥沙、高温、震動等極端環境考驗,甚至要考慮士兵戴手套操作時的便捷性。這些標準,不是靠割腿視頻就能證明的。
現有成熟產品的進化史,更能説明戰場醫療的嚴謹性。
QuikClot止血繃帶最初採用沸石配方,能快速吸收水分並促凝,但因放熱反應導致組織灼傷,一度引發質疑。2008年,美軍正式列裝改良後的Combat Gauze,改用更温和的高嶺土作為止血成分,形態也從易散落的粉末變為浸有活性物質的紗布,更適用於戰場操作。
這一系列改進源於真實戰場反饋。正如軍方醫療人員所説:戰場醫療的每個細節,都是在血與淚中打磨出來的。
阿德勒聲稱Kingsfoil可以走FDA加速審批通道,最快6個月上市。但熟悉醫療器械審批的人都知道,加速通道針對的是"未被滿足的緊急醫療需求",前提是有充分的非臨牀數據支持。而Pilgrim目前公開的,只有阿德勒的自我試驗視頻。
FDA的加速審批機制強調的是“流程加速但不犧牲標準”:它允許“患者更早獲得針對嚴重或危及生命疾病的藥物”,而Kingsfoil在軍用止血領域並非沒有替代品,且“加速審批”的產品也必須通過後續臨牀驗證來確認真實效果。如不能提供基本的安全性或有效性數據,再具衝擊力的故事也不足以支持審批。
更值得警惕的是"軍民兩用"的商業邏輯。
阿德勒計劃先拿下軍方訂單,再將技術轉為民用——這個模式看似合理,卻可能埋下隱患。軍用產品的採購往往帶有補貼性質,且對成本敏感度較低,而民用市場更關注性價比和長期安全性。
歷史上不乏軍用技術轉民用失敗的案例:若材料成本過高,在民用市場定價過高,會因無人問津而退市。Kingsfoil如果不能在軍用驗證階段就解決這些問題,所謂的"市場前景"就不過是空中樓閣。
創新的歧路
彼得·蒂爾在《從0到1》裏寫道:“卓越的思考很罕見,但勇氣比天才更稀缺。”
這話或許沒錯,但當資本將"勇氣"的刻度撥向極端,它便悄悄與"怪"纏在了一起——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阿德勒能吸引到如此豪華的投資陣容。Cantos、Thiel Capital這些機構,與其説是在賭"勇者"的顛覆力,不如説是在押注一種"足夠特別"的怪異:當常規路徑無法證明價值時,敢於用血肉做賭注的"不尋常",竟成了創新的顯性標籤。
但這種對"勇氣"的偏執解讀,早已悄悄滑向對"怪異"的追捧,正在扭曲人們對於創新的評價體系。傳統的科技投資邏輯是"技術可行性-市場需求-團隊能力"的三角驗證,而現在,“是否足夠出格"似乎成了更直觀的標準。
伊恩·朗特里在社交媒體上半開玩笑地説:“或許Jake把’血汗淚’理解得太字面了,但正是他那種令人着迷的執着,以及他所在領域對創新的渴望,促使我們共同領投了這輪種子輪融資。“這番話裏藏着資本的隱秘邏輯:當勇氣異化為突破常規的極端行為,“怪"就被默認為"獨特"的證明,而"獨特"又被簡化成了"有顛覆性"的同義詞。
這種評價將"極端行為"等同於"創新特質”,卻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絕大多數改變世界的創新,都來自嚴謹的體系化探索,而非孤注一擲的個人表演。
生物科技領域尤其如此。mRNA疫苗的突破,源於科學家對核酸分子結構30年的持續研究;CAR-T細胞療法的成功,背後是上百次臨牀試驗的失敗與調整。這些創新從來不是"怪人"的靈光一閃,而是無數科研人員在規範框架內的接力賽跑——他們的勇氣,藏在日復一日的實驗記錄裏,而非鏡頭前的出格舉動中。
當資本開始偏愛"割腿融資"這樣的戲劇化情節,當"敢對自己動刀"的怪異被視作"真勇氣"的勳章,那些默默在實驗室做着基礎研究的團隊,可能會因為"不夠特別"而被忽視——這才是對創新生態最大的傷害。
更深刻的矛盾在於,阿德勒的故事迎合了這個時代的傳播邏輯:短視頻時代,10分鐘的臨牀數據解讀遠不如10秒的流血鏡頭有衝擊力。投資人也是普通人,也會被強烈的視覺刺激影響判斷:當Kingsfoil的止血效果通過血肉模糊的畫面被放大,其潛在的風險——比如長期使用是否會引發組織粘連、在複雜傷口環境下的有效性如何——卻被鏡頭的光暈掩蓋了。
結語:傷疤之上,我們該如何定義真正的勇氣?
阿德勒的腿上會留下兩個疤痕,一個在右腿,一個在左腿。右腿的疤痕覆蓋着Kingsfoil的"成功”,左腿的疤痕則暴露着這場實驗的本質:用對比的血腥,製造非黑即白的説服力。
但科學的真相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Kingsfoil可能確實有快速止血的效果,但其適用範圍、副作用、長期安全性,都需要在規範的臨牀試驗中慢慢揭開。阿德勒的勇氣,本該用在推動這些研究上,而非用在鏡頭前的自我傷害上。
或許我們更該追問的是:為什麼一個21歲的創業者會覺得,必須割開自己的腿才能證明產品價值?當醫療器械的可信度需要靠創始人的血肉來背書,是不是意味着我們的驗證體系、投資邏輯、創新文化,都出了某種偏差?
阿德勒的430萬美元融資到賬了,但這場用血肉換來的資本認可,更像一面鏡子:照見了創投圈對"顛覆性"的病態渴求,照見了科學驗證體系在傳播時代的弱勢,也照見了我們對"勇氣"二字的認知偏差。
當未來某天,Kingsfoil真正走進戰場或醫院,希望它被記住的,是嚴謹的臨牀數據,是救死扶傷的實效,而不是那個21歲年輕人腿上的傷疤。因為創新的終極意義,是讓生命得到更好的守護,而不是讓生命成為證明創新的道具。
真正的創新英雄,不該是拿身體做賭注的"科學怪人”,而應該是那些在規則內突破邊界的人——他們尊重倫理,敬畏數據,理解改變世界從來不是靠一時的熱血,而是靠持久的理性與耐心。
真正的勇氣,從來不在刀刃上,而在對生命與科學的雙重敬畏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