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頂流,塌成磚頭_風聞
视觉志-视觉志官方账号-你陪着我的时候,我没羡慕过任何人55分钟前
作者 | Muse
來源 | 視覺志
鮮為人知的角落裏,它正在消失。
2025年8月15日,東莞市石排汽車客運站終止運營;
2025年7月4日,武漢市傅家坡汽車客運站正式拆除;
2024年11月30日,合肥汽車客運總站永久停運;
2020年4月1日,廣州汽車客運站(流花車站)停止發車;
……

傅家坡汽車客運站被拆除
汽車客運站,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在相當長的歲月裏,它曾是中國最具存在感的頂流交通工具之一,無數人依靠它,前往外面的世界。
它駛過的軌跡,烙進幾代人的共同記憶。
可近些年,停止發車、停運、拆除,成了所有汽車客運站的最終結局,2021年,單廣東省就關停了42家客運站,其他地方的客運站更是瀕臨絕跡。
曾經人聲鼎沸的汽車站,如今空曠得只能聽見腳步聲。
曾見證無數離合、聚散的汽車站,變成殘瓦、碎磚。

它的消失,也將封存再也不會回來的一段段記憶。
屬於TA,屬於我,也屬於你。


2000年,國內上映了一部名為《上車走吧》的電影,誰也沒想到, 就是這樣一部從導演到主演皆是新人的小成本電影,竟成了當年的一匹黑馬,不僅奪得了金雞獎的最佳影片,還將娛樂圈小透明「黃渤」,帶進了大眾視野。
《上車走吧》之所以走紅,離不開片中小巴車與觀眾之間產生的共鳴。電影中,黃渤飾演的「高明」與好友從農村來到了北京,當他們踏入這座陌生的大城市時,率先接觸到的,就是小巴車。
“兩塊錢一位,兩塊錢一位,大哥大姐叔叔阿姨上車走吧”,小巴車售票員雷鳴般地吆喝,是他倆與這座城市進行的首輪交流。

之後,高明二人在同鄉好友「小軟」的幫助下,分別成為了302線小巴車的售票員與司機。他倆每天透過玻璃車窗,觀察北京城,再通過車廂乘客,瞭解城裏人。就這樣,腳下這座城市的形象,漸漸在心裏勾勒出來。

對高明倆人來説,小巴車不僅是他們接觸大城市的“引路人”,亦承載着逆天改命的希望。它魚龍混雜、會將不同身份的人彼此牽連在一塊兒,卻也是兩個外地人踏足陌生城市後的最優解。
他們在上車下車的過程中,尋覓着出人頭地的機會。
中國影壇百年曆史,客運站的存在感卻格外強烈。
2010年,在徐崢、王寶強主演的《人在囧途》中,客運站亦擔任着至關重要的戲份。兩位主角在經歷飛機被迫返航、火車遇險停車後,客運站的長途大巴成了他們最後的救命稻草。
大巴車上,人滿為患,一個個打工人扛着大包小包,踏上了歸家返鄉的路途。當王寶強唱起《有錢沒錢回家過年》時,整車人都情不自禁地跟唱了起來,藉此釋放壓抑許久的鄉愁。
這一幕,也成為了觸動無數人心絃的經典畫面。
很長一段時間,人們聊起春運,腦海中浮現的不只是綠皮火車,還有長途大巴,它擋風玻璃上粘貼的站點,承載着無數人沉甸甸的鄉愁。

八、九十年代,許多村莊剛剛通路,那時沒有網約車,也沒有高鐵站,面對遙遠且充滿機遇的“外面的世界”,客運站便是幫助人們走出去的唯一樞紐。
天還未亮,車站門口便已排起長隊,各村的年輕男女肩扛編織袋與涼蓆,焦急地等待着開往省城或外省的班車。車窗上凝結着水霧,車內瀰漫着方便麪和香煙的混合氣味,但並不妨礙人們躺在雙層牀鋪上暢想未來,眼一閉,再一睜,省城或珠三角便已抵達,自己的務工生涯,也就此開啓。

而當人們再度坐上大巴車時,則意味着終於可以回家了。
此外,大巴車還承載着廣大學子求學的希望。

武漢的傅家坡汽車客運站運營了整整40年,2024年8月,當它宣佈停運時,便有許許多多的網友回憶起了自己上學時的故事。本省的武穴人來武漢上大學時,傅家坡就是連接大學與家的中轉站,200公里漫漫路途,全靠它抹平;外省學子也好、本省遠赴外省讀書的學子也罷,也全靠它撐起大學四年的求學路。



重慶、貴州、廣西等山高路遠的地區,則更依賴大巴車。像重慶萬州的羅田鎮,它就位於大山深處,村子裏普遍居住着老人與留守兒童。村子與學校之間相隔甚遠,路途長達70多公里,山路蜿蜒、曲折漫長。

圖源:上游新聞|下同
客運班車的出現,串聯起了9個村莊的50多名學生,司機程師傅每天準時發車,然後挨家挨户地鳴響喇叭,再將學生們送至鎮上的學校,待放學後,又統統安全載回來。
可以説,倘若沒有這趟大巴車,這些山區孩子的求學生涯將無比艱難。

2020年5月,四川廣元的蒼溪汽車站曝光了一疊老照片,這些照片記載了蒼溪汽車站自1980年開業至今的印跡。我們可以藉此看到,那個年代的汽車站人潮湧動、盛況空前,站內滿滿當當地停靠着數十輛大巴車,每輛大巴的四周,也都圍滿了乘客。


圖源:蒼溪家鄉通
蒼溪汽車站的輝煌,亦是其他汽車客運站的過往。
它們用四個車輪,承載了無數人第一次離開家鄉、走出大山的記憶,也見證着改革開放初期,中國人努力奮鬥的痕跡。


對於汽車客運站,人們既有美好的記憶,也有糟糕的印象。
空氣異味,是無論如何都繞不開的話題。
大巴車由於路途漫長,很多乘客都會耐不住性子,在車上脱鞋、抽煙、嚼檳榔、吃滷味涼菜……不一會兒,逼仄的車廂內便會瀰漫開來一股股刺鼻的氣味,哪怕開窗通風,都無濟於事。

此外,大巴車普遍一開就是十幾年,時間一長,便會出現座椅老化、地墊藏污納垢的情況,使整個車廂充斥着濃郁的黴味。

如果説,綠皮火車的衞生,有乘務員按照規章制度按時清理,那大巴車的衞生,則全看司機個人。
乘客倘若想度過一趟舒適的旅途,就只能搏一搏運氣。如若運氣不佳,那就得忍受數小時乃至十幾個小時的折磨。
在電影《上車走吧》的開頭,「高明」剛登上小巴車,就因為穿着打扮被售票員冷嘲熱諷,還順帶多坑了6元車票錢。

電影裏的情節,亦是現實中的映射。在如今的社交平台,總能看到乘客吐槽售票員態度惡劣、大巴車司機坑人的帖子。

譬如這位南京的網友,她就遇到了司機中途私自載客、拉貨等賺外快的行為,導致大巴車不按原路線行駛,而是故意繞遠路。

還有這位貴州網友,不僅被司機拉去私人服務區吃高價自助餐,原定28小時的行程,也被硬生生拖成了40多個小時,可謂是賠了時間又折錢。

此外,由於長途大巴的特殊性,暈車、堵車、上廁所不方便也是乘客們日漸抱怨的緣由。


如果汽車客運站始終一家獨大的話,那乘客們也就只能默默忍受。
但,高鐵來了。
2003年10月11日,中國第一條高速鐵路「秦沈客專」開通運營;
2017年6月26日,“復興號”正式投入運營;
2018年,中國高鐵全年累計發送旅客達20.05億人次;
截至2024年底,中國高鐵的營業里程達到4.8萬公里,位居世界第一。
快速且舒適的高鐵,一躍成為中國人的主要通勤方式。

高鐵帶來的衝擊,無疑是致命的。成都汽車總站的負責人便坦言,只要有高鐵開通,同一線路上的客運班車就會受到巨大影響。比如2019年,成都至宜賓的高鐵開通後,同一線路的大巴車票價迅速由106元降至60元,但仍未止住暴跌的旅客數量。
與此同時,私家車也在以每年2000萬輛的速度進入千家萬户,網約車的興起,更是讓人們開始習慣打車出行。它們無論是靈活性,還是便捷性,都呈現碾壓之勢。
前有狼後有虎,原本作為主流、甚至頂流出行方式的汽車客運站,根本毫無招架之力,只能在殘酷的競爭中節節敗退。
這是時代的傾軋,也是它早已註定的命運。


每一個老南京人的記憶裏,都印有「中央門長途汽車站」這個名字,它曾是南京長途汽車總站,也是華東地區最大的汽車站。
鼎盛時期的它,坐擁380多條班線、800多輛客運大巴,南京人可以通過它,駛向19個省64個地區,北到瀋陽、南至深圳、西抵貴州,且全程高速。

可即便是如此輝煌的長途汽車站,仍逃不過時代浪潮的傾軋,於2014年8月7日轟然倒塌,最終搖身一變,成為了華東國際美博城,被各種美容美髮店所佔據。
不止「中央門長途汽車站」,現如今,汽車客運站要麼門可羅雀、苦苦支撐,要麼被迫轉型、斷尾求生。南昌的昌南客運站正在改造為大型婚宴酒店、杭州的九堡客運中心變成了籃球培訓場;上海長途南站則將閒置的候車室改成了專業羽毛球場。

變成籃球場的九堡客運中心
曾經的輝煌早已不在,就連曾經存在的痕跡,也在時間的洗禮之下,煙消雲散。
那麼,汽車客運站,是否真的不再被人們需要了?
答案顯然是——否。
哪怕它跟不上時代,哪怕它有諸多毛病,但我們需要知道的是,在鮮為人知的角落裏,汽車客運站仍是部分羣體的生命線。
總有一些地方,是高鐵與網約車暫時無法抵達的角落。



對於農村以及西藏、新疆等偏遠地區的居民來説,長途客車仍是他們就醫、求學、探親、進城、返鄉的唯一交通工具。

汽車客運站消失的同時,他們的出行半徑亦在縮減。
廣西南寧的寧武鎮,就有40餘名學生長期受上學困擾,但困擾他們的不是學費,而是怎麼上學。因為當地只有一所小學,不同村子的學生通勤距離也就不同,最遠的村子超過了10公里。
由於這些孩子普遍是留守兒童,家裏的老人無法承擔接送孩子的任務,他們自身也不可能打車上下學。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學生們要麼搭乘有安全隱患的三輪順風車,要麼早起徒步。
直到2025年3月,一輛專線大巴的出現,才算徹底解決了學生們的通勤難題,無論是哪個村子的學生,聽到喇叭聲後,只需走出家門便可乘車上學。

寧武鎮學生乘坐大巴車上學
寧武鎮孩子們遇到的難題,亦是許許多多角落裏的人們所遇到的難題,包括那些沒有私家車、不會用手機叫網約車的老人,他們同樣只能依靠長途大巴車,獲取走出家門的底氣。

值得重視的是,消失的不只是汽車客運站,綠皮火車與公交車亦在離我們遠去。
它們並非沒有存在的意義,在中華大地的許多角落裏,它們仍肩負着萬千百姓的尊嚴與錢袋子。
或許很多人都不知道,廣西百色的塘興村有一趟23路公交車,沿途停靠10多個村屯,每停靠一個站點,就有兩三個老人家扛着裝滿蔬果的籮筐上車,然後一同駛向百色城區。

塘興村菜農等公交車
這些乘客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全靠種地賣菜賺錢。如果沒有23路公交車,他們只能扛着扁擔徒步進城,或者在人口稀少的鎮上等待“有緣顧客”,不僅累得夠嗆,收入也將大大減少。
與此同時,武漢也有一班「荷新路新溝」開往「東西湖吳家山」的惠農專線,貴陽亦有一趟編號「252」的賣菜專線,它們皆憑藉一己之力,成為菜農們維繫生計的堅實後盾。

貴陽運蔬車
而在四川大涼山,還有一輛50年不漲價,票價最低僅需2元錢的綠皮火車,不同於其他列車,它允許乘客攜帶雞鴨牛羊豬等牲畜上車。

牲畜乘坐5633次列車
這麼做的目的,其實是為了方便沿途的百姓奔波謀生、養家餬口。
或許以上這些大巴車、公交車、綠皮火車的乘客不多,車廂顯得有些冷清,但在許多人心裏,它們足夠有温度。
説起來,仍在堅持的山區班線也好,緩慢穿行的綠皮火車也罷,它們或許看起來遠遠不如縱橫交錯的高鐵網絡、舒適輕便的網約車那樣耀眼奪目,但恰恰是這些“慢”的堅持,才能真正丈量出一方水土的文明尺度。
城市當然需要發展,需要鱗次櫛比的高樓、四通八達的軌道、智能高效的出行,但也總有一羣人,他們的生活節奏還追不上時代飛奔的腳步,他們出行的半徑依然繫於那一班準時到來的老舊客車。
他們不會用導航軟件、不熟悉手機購票,但他們同樣是這片土地的建設者、見證者,更是無數現代便利背後,那塊曾經託舉着我們向前奔跑的樸素基石。
所以,當時代不可逆轉地奔向更高效的未來時,也請為那些註定“慢一拍”的身影,留一個座位。
這個時代越來越快,很多人,在等待開往明天的地鐵。
但也有很多人,只能等到停在舊時光裏的客車。
奔赴未來的速度,不應以落下任何一個人為代價……

參考資料:
1.記憶中繁忙的南京老汽車站,如今怎樣了?|揚子晚報
2.轉型中的汽車客運站,還沒到説再見的時候|中國汽車報
3.蒼溪汽車站變遷、從1980年——2020年….|蒼溪家鄉通
4.大山裏的書包“暗語”:開往鄉村的班車,和50多個孩子的約定|上游新聞
5.“籮筐專線”串聯鄉村振興路|右江融媒


監製:視覺志
編輯:Muse
視頻號:視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