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律師治國”的美國打不服“工程師治國”的中國?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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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 Wang (加拿大華裔)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
羅宋唐(譯) | 文化縱橫新媒體
【導讀】近日數據顯示,自特朗普4月宣佈所謂“對等關税”政策以來,美國製造業已損失3.7萬個工作崗位,招聘人數降至近十年最低水平。特朗普的關税政策旨在讓製造業迴流美國,遏制中國這一工業強國。然而,美國政府理解中國製造業崛起的關鍵嗎?美國製造業衰落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本文作者認為,中國依靠專家和工程師治國,視建設項目和技術領先為解決所有問題的良方。美國政府是律師主導的政府,超過一半總統和參議員有法律背景。然而,行政機構沉迷程序正義,忙於制定規章,最終一事無成。
作者指出,在中美競爭中,美國犯了一個地緣政治錯誤,即讓律師們在貿易和科技問題上與中國攤牌。無論是特朗普還是拜登,都傾向於用法律手段對付中國:特朗普政府對華商品加徵關税,將中國公司列入黑名單,拜登政府則制定《兩黨基礎設施法》和《降低通貨膨脹法案》。然而,美國因過度注重程序而忽視結果,喪失了高效執行的能力。中國則依靠工程實力和產業創新政策,實現經濟轉型,改善了人民的生活,並生產了全球三分之一的製造業產品,日益增加對美競爭的籌碼。作者警告,若美國繼續排斥建設,缺乏自我完善動力,將難以應對中國挑戰。
本文為文化縱橫新媒體原創編譯系列“美國之變的想象與真實”之三十一,編譯自“大西洋月刊”**。**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讀者參考辨析。
文化縱橫新媒體·國際觀察
2025年第32期 總第252期
當“律師治國”的美國遇上“工程師治國”的中國
今年春季,特朗普宣佈對中國徵收高額關税後,中國憑藉其日益增強的技術實力,就成功迫使他做出了讓步。4月2日特朗普宣佈加徵關税後不久,中國突然暫停了稀土磁鐵的出口。
全球汽車製造商頓時陷入恐慌。這些在中國工廠生產、其關鍵金屬原料也主要來自中國礦山的磁鐵,已成為汽車製造不可或缺的關鍵部件。福特汽車隨即暫停了其芝加哥一家工廠的生產。美國和歐洲的汽車行業團體發出警告,稱汽車公司距離停產僅剩幾周時間。 據報道,一些公司甚至考慮將部分生產線轉移到中國,以確保供應。 5月12日,白宮同意降低對華關税。值得注意的是,此時中國尚未宣佈與歐洲、加拿大、日本或其他盟國達成任何貿易協議。
國生產着全球90%的稀土磁鐵,但這並非中國唯一能對其他國家“斷供”的產品。憑藉數十年的產業政策和蓬勃的創業精神,中國已發展成為全球最強大的製造業引擎。中國企業同樣是眾多先進藥物、電池材料以及各類電子元件的核心供應商。此外,智能手機、家用電器、玩具等美國消費者依賴的製成品,其生產也高度集中在中國。
中國可以輕而易舉地切斷稀土磁鐵供應。只要願意,他們甚至有能力重創美國經濟的關鍵領域。
為何美國在生產能力上與中國差距懸殊,最終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不妨這樣理解:中國更像是“工程師治國”,將建設項目和技術突破視為解決一切問題的關鍵;而美國則更像是“律師治國”,更熱衷於通過制定規則而非實際生產來維護其財富地位。歷屆美國政府習慣於運用法律手段應對中國,例如徵收關税、設計日益嚴苛的制裁制度;而中國對工程的偏好,則致力於通過製造更優質的汽車、建設更高效的城市和更大型的發電廠來塑造未來。
“工程師治國”塑造了一個“專家治國”的中國。許多高層領導擁有工程師背景,近年來,具有航空航天等領域專業背景的官員比例也在上升。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是當今中國的顯著特徵。以交通為例:1993年(中國建成第一條現代化高速公路之年)出生的人,到18歲(2011年)達到法定駕駛年齡時,中國的公路網總里程已超過美國州際公路系統。作為中國經濟轉型的重要一環,中國政府主導建設了眾多大型橋樑、水壩、發電廠乃至全新的城市。在政府鼓勵製造業發展的政策驅動下,中國企業也全力投入生產。據估算,中國製造業產出佔全球總量的約三分之一,涵蓋了結構鋼、集裝箱船等眾多關鍵產品。
相比之下,美國政府是由律師組成、由律師治理、併為律師服務的政府。超過半數的美國總統在其職業生涯中曾從事法律工作。現任美國參議員中,擁有法學學位的也約佔一半。僅有兩位美國總統具有工程師背景:赫伯特·胡佛,他通過採礦業積累了鉅額財富;吉米·卡特,他曾擔任海軍潛艇輪機工程師。值得注意的是,兩人常被認為缺乏政治敏鋭性,使其總統任期以選舉失利告終。
喬·拜登的經濟政策充斥着律師的本能,他摒棄了“看不見的手”,轉而通過政府強力干預來“調控”經濟——例如為特定企業提供補貼,或對另一些企業發起反壟斷訴訟。拜登希望通過《兩黨基礎設施法》(the Bipartisan Infrastructure Law)和《通脹削減法案》(the Inflation Reduction Act)標誌性法案推動美國“再工業化”,但其政府濃厚的程序主義作風,卻常常掣肘了實際建設進程。行政機構往往過度沉迷於規則制定,以至於最終一事無成。在選民再次選擇唐納德·特朗普之前,諸如農村寬帶普及、電動汽車充電網絡建設等計劃,進展極為緩慢。
特朗普雖非律師出身,但他與眾多美國富豪一樣,深諳利用法律訴訟謀取私利。他的商業生涯和總統任期充斥着訴訟:針對商業夥伴、政治對手、新聞媒體,有時甚至針對他自己的律師。特朗普的執政風格也帶有濃厚的“訴訟策略”色彩:頻繁發起指控、恐嚇反對者噤聲、在輿論場上抹黑對手。拜登表現為拖延和程序主義,特朗普則自然傾向於赤裸裸的法律鬥爭。
這種“律師社會”模式確有其優勢。如果沒有律師來建立一個“讓富人得利”的投資環境,就不可能打造價值數萬億美元的公司。美國仍然是全球大多數最有價值公司的所在地,部分原因是律師保護這些公司從知識產權中獲利。雖然富有的公司和個人能夠輕鬆地在法庭上維護自身利益,但這很難保證一個社會取得廣泛的經濟進步。
美國在地緣政治上犯了一個錯誤:試圖依靠法律手段與中國在貿易和科技領域“攤牌”。特朗普在其首個任期內率先對中國商品加徵關税,並將數十家中國科技企業列入貿易黑清單。拜登政府則進一步強化了技術出口管制,精心編織了一張覆蓋中國芯片製造商、電信企業乃至所有意圖發展人工智能公司的限制網絡。與此同時,中國領導人則更務實,身邊圍繞着科學家和工程師。
中國持續推進的現代化建設,使中國大多數人口的物質利益得到了保障。過去四十年來,中國民眾的生活條件實現了巨大飛躍。中國也已發展成為能源超級大國。二十年前,中國的發電量約為美國的一半,如今已翻了一倍。中國一方面致力於降低對石油進口的依賴,另一方面則引領全球推行“全覆蓋”能源戰略,大力發展煤炭、核能、風電以及規模驚人的太陽能等多種能源。中國近期宣佈將修建雅魯藏布江大壩,其水泥用量預計將是胡佛大壩的60倍,規模之大甚至讓三峽大壩也相形見絀。預計到今年年底,中國市場上銷售的汽車中,半數以上將是電動汽車,這同樣是強力政策推動的結果。
這個“工程強國”在工業製造領域同樣展現出驚人的效率。中國生產的無人機佔據全球大多數的市場份額,中國的造船能力據估計是美國的200倍;而根據美國總審計局(GAO)的報告,美國海軍多型艦艇的交付延誤時間長達三年。去年12月,時任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直言不諱地表示,若美國真與中國發生衝突,其彈藥庫存將“迅速見底”。美國已喪失支撐一場大規模戰爭所需的工業生產能力。美國製造業產出始終未能超越2008年的峯值水平;自那以後,製造業就業崗位更是減少了100萬個。
美國因過度注重程序而忽視結果,逐漸喪失了高效執行的能力。2008年,被譽為美國經濟引擎的加州,居民投票批准了連接舊金山與洛杉磯的高鐵項目。同年,中國啓動了京滬高鐵的建設。這條中國高鐵於2011年建成通車,耗資約330億美元。在開通後的首個十年間,其累計客運量已突破13億人次。然而,在項目獲批十七年後,加州僅建成了一段連接中央谷地兩座小城(均遠離舊金山和洛杉磯)的短距離鐵路。如今,加州高鐵的最新預估成本已飆升至1350億美元。據官方估計,其首段線路的運營時間將在2030年至2033年間。這意味着僅時間誤差範圍就長達三年,剛好相當於當年中國建成整條京滬高鐵所用的總時間。
即便是規模小得多的項目,如公共衞生間、公交站遮陽棚等,也往往以失敗告終。要麼尷尬延期,要麼嚴重超支。如今的美國人彷彿生活在工業文明的廢墟之中,殘舊的基礎設施既缺乏維護,更鮮有更新擴建。結果便是,人們普遍深陷於一種“諸事不順”的挫敗感中。
美國並非一直如此。它曾擁有強大的工程實力,建造了漫長的鐵路、壯觀的橋樑、美麗的城市、驚人的戰爭武器以及登月火箭。19世紀,美國人口激增,經濟增長迅猛,政治精英們一致認為,廣袤的土地需要修建運河、鐵路和高速公路。然而,進入20世紀60年代後,美國的建設熱潮逐漸消退。
轉折點何在?美國公眾開始抗議環境污染、高速公路擁堵以及行業監管機構與大企業的利益勾連。與此同時,法律界也悄然生變。20世紀60年代之前,頂尖律師多投身政府,推動羅斯福新政等項目。而此後,法學院中的理想主義青年則追隨拉爾夫·納德(Ralph Nader)的腳步,致力於監督和挑戰政府的權力濫用。“起訴那些混蛋!”成為那個時代的口號,激勵着環保人士及其他活動家將政府機構告上法庭。
在那個時代,正義的衝動使許多美國人瞧不上體力勞動,這就剝奪了社會自我完善的能力。美國最聰明的工程師沒有去擴建新的地鐵系統、建造核電站或稀土加工設施,也沒有去設計新的輸電線路,而是被華爾街和硅谷所吸引,在那裏他們可以享受更多樂趣,賺更多的錢。
儘管美國發展的速度開始落後於中國,但美國仍具備自己的優勢:美國比歐洲更具活力,可以從自身的歷史中找到未來的道路。在遍佈全國的龐大工業工廠中,還能看到“工程之國”的遺蹟。美國人可以利用這些遺產,為國家下一輪轉型做好準備。
美國需要一種“工程師文化”,來建造房屋、公共交通以及脱碳所需的能源系統。如果美國拒斥建設,將受制於那些善於建設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