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watchdog”到“看家犬”：翻譯不當，攪動歷史風雲_風聞

最近，一篇史學論文在圈內引起熱議，題目是：

《一條蔣介石的“政治看家犬”——評蔣廷黻及其〈中國近代史〉》

前兩天，還有讀者留言問《中國近代史》中提及的一則晚晴翻譯案例，真是巧合。

最刺眼的，就是“看家犬”三個字，這是對英文 “watchdog” 的字面翻譯。這句話出自蔣廷黻1935年12月寫給費正清的英文書信。

信中，蔣談到自己“棄學從政”，工作雖繁雜，但也有“極為關鍵（extremely critical）”之處。進而寫道：自己與擔任行政院秘書長的地質學家翁文灝（Dr. Wong）一道，成為行政院院長的 “political watchdog”。原文如下：

Dr. Tsiang wrote me on December 21, 1935, from the Political Affairs Office of the Executive Yuan in Nanking: “You probably were surprised by my change of work. I had no idea of a change when I left Peiping for Nanking. But when I found that the position offered me was one of importance, through which much can be done, I accepted. It is what the French would call chef de cabinet politique, with seat in cabinet meetings. The work is very miscellaneous, some routine while others extremely critical. Dr. Wong [Weng Wen-hao], the geologist, who holds the position of Secretary-General, and I are the two political watch-dogs for the General in his capacity as Head of Executive Yuan. " (P90, Chinabound: A Fifty Year Memoir)

1935年12月21日，蔣廷黻從南京行政院政治事務辦公室寫信給我：“你大概會對我換工作感到驚訝。我從北平到南京時，並未打算換工作。但當我發現所提供的職位很重要，能夠做很多事時，我便接受了。這在法國人那裏叫做 chef de cabinet politique，可以參加內閣會議。工作內容非常繁雜，有些是例行事務，有些則極為關鍵。翁文灝博士（地質學家，現任秘書長）與我一道，成為行政院長的政治監督人。（《費正清中國回憶錄》）

費正清的回憶錄是用英文撰寫，書中抄錄了大段書信原文，以上便是其中一段。

“watchdog”的本義是“看門犬”，引申到政治、金融等領域，表示“警覺的監督者/守門人（vigilant overseer/gatekeeper）”。例如，媒體常説證監會是 “China’s securities watchdog（中國證券監管守門人）”。

文刀君在《譯路行遠》中特別提醒，涉及“dog”的隱喻翻譯，無論中譯英還是英譯中，要特別注意 “隱喻的誤解（metaphorical misunderstanding）”。這誤解源於中英文語言的細節差異（nuance），選詞失之毫釐，文氣可能差之千里。

比如，美國語言學家Perry Link曾指出，把中文“走狗”照字面直譯成“running dog”，罵人的威力反而降低，因為英文中的 “running dog” 帶有三分可愛意味。同樣，把引申義上的 “watchdog” 直譯成“看家狗/看門狗”，貌似“忠實”，實際上平添了幾分戾氣，把英文裏本是中性甚至積極的措辭悄然變成了負面評價。

蔣廷黻信中説，自己與翁文灝同為“political watch-dogs”，這絕不是自己侮辱自己，而是強調工作“極為關鍵”：可以監督院長！

再看中譯文——“一條蔣介石的‘政治看家犬’”，相信理性的讀者自能體會中英文文氣的嚴重錯位。

隱喻的翻譯總是耐人尋味，有時候可以直譯，有時候則絕不可直譯。路透社曾把隱喻“政府”的“廟堂”二字直譯成“temple”，CNN曾把中國政治話語“不信邪、不怕鬼”直譯成“never fear evil or ghosts”，令人啼笑皆非。如今，蔣廷黻的 “watchdog” 被直譯成帶有明顯貶義色彩的“一條看家犬”，還引用進嚴肅的歷史學論文，也令人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