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與東莞,產業誰更強?_風聞
林雪萍-上交大中国质量院客座研究员-著《大出海》《供应链攻防战》《逆转周期》等书43分钟前
佛山與東莞,產業誰更強?
今天跟我非常尊敬的經濟地理前輩、北大王教授交流了佛山的傢俱,意外地看到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戲:珠江東岸和西岸,在地區性格與企業家精神的交鋒,才是決定二者競爭力的關鍵。
上台的地理區域主角是兩個。一個是珠江東岸,從廣州-東莞和深圳。一個是珠江西岸,從廣州-佛山到中山。
這兩個地方上演了完全不同的工業進化史,體現了地理區域發展的不同動力。廣州呈現了省會的巋然不動的特點,深圳成為創新與活力的化身,中山雖有產業特色但4000億的GDP體量還有待放大。佛山和東莞,因此成為最佳比較對象。
東莞和佛山,GDP分別是1.2萬億和1.3萬億,而工業增加值都接近7000億。因此二者旗鼓相當。這給人一種印象,二者作為廣州市的左膀右臂,有着同樣的工業發展路徑。
然而實際二者差距太大,遠超過東岸、西岸所暗示的那種河東河西一條河之隔而已。
東莞的發展,其實得益於廣州的省會和深圳特區高速崛起的雙重溢出效應。這也是台資和外資企業,非常青睞的地方。東莞32個鎮,基本都是農村改造而來。這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快進工業化。抹平農業風貌,快速搭建工業空間。人為的設計痕跡,非常顯著。然而,農業思維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留在人們腦海裏。早期這裏的鎮政府的管理人員,依然可以聽到東莞腔的廣東語言。這跟近在遲尺的完全標準化的深圳國語,有着巨大的不同。
順德則不同,它很早就有着本土製造的傳統。土生土上,是它最為顯著的特色,異於其他縣市的成長。這是深具廣州早期都市的氣質。
1978年,順德率先開啓中國工商業國際化模式。位於順德容奇鎮的大進製衣廠,是全國首家 “三來一補”企業。香港旭日集團在這裏落成的工廠,是中國外向型經濟的重大突破。
然而它最重要的貢獻,就是讓順德本土的泥腿子企業家大開眼界,國際化的窗户一扇又一扇被打開。無論是先進縫製設備,還是精益化管理,以及用加工費償還設備款的融資模式,都在順德草根企業家銘記在心。一個地方發展的因素,可能一開始是資本。但決定性的因素,則是人才的富集度,和人心的嚮往,以及人眼的格局。
天眼打開,順德起飛。這為後來家電、傢俱等產業的崛起奠定基礎。
從傢俱產業,最容易看出區域性格在塑造企業形態的不同。企業創業的方式,也自然不能相同。
“廣州派”的傢俱,如歐尚、索菲亞、尚品宅配等,都是寫字樓或者倉庫開始創業。
而東莞的傢俱產業,就是典型的“引進型”的結果。1991年,台資傢俱廠台升傢俱落地大嶺山鎮,從而引發了東莞傢俱的產局。招商引資、產業設計,一直是東莞成長的典型特徵。
然而佛山傢俱,則完全是地裏“長出來”的。南海樂從鎮和龍江鎮的傢俱,就是沿着325國道的馬路而興起。汽車輪子在馬路上有多快,路兩邊的前店後廠的拔地而起就有多快。
而順德一直就有製造業和工商業基礎,工業的火苗一向照射在本地企業家的臉上。也進而構成了一種草根競業的傳統。這種傳統體現在佛山雖然GDP靠前,但大企業卻並不多。美的一枝獨秀,2024年達到4000億人民幣產值,海信因為收購順德本土的科隆而在這裏排第二。海天醬油、南海鋁業都是300多億,而以動力電池回收並進軍電池正極材料而大放異彩的廣東邦普循環,則在最近幾年彪悍崛起,年收入近500億產值,而在十年前則不足30億元。這是佛山從草跟到大樹的最新明證。
有一種工商業生態系統被命名為“順德模式”,那就是”桑基漁塘”。池塘可以灌溉桑田,而桑葉、蠶屎則可以餵養池魚。順德工業以小拼大,構建了一幅分工精細的產業圖畫。商會和行會,在順德非常強,提供了行業守望者的關鍵職責。
佛山的傢俱,何以強壯?在於分工明確。南海的樂從鎮負責銷售,九江鎮負責製造。而倫教則有木工機械,勒流有五金,容桂有塗料。這種將各種產業猶如精緻的大型樂高拼圖,缺一不可的整體性,嚴絲合縫的精準,天下無出其右。這背後正是企業家精神的相互信任。
傢俱的製造版圖,猶如熾烈的火山熔漿,從來沒有停止流動的形態。又如長腳和長翅膀的遷徙鳥,四處飛翔。
傢俱已經從珠江東岸,轉向珠江西岸。深圳的傢俱,已經進入高端設計的價值鏈環節。這一塊足夠留在深圳市,恐怕也難被東莞橫刀奪走。東莞還需要找到新的根基。而珠江西岸,則有着天生的本土發育本土滋養的產業土壤。在全球供應鏈大移動之際,順德本土產業,越發呈現出保鏈護土的特點。
珠江西岸,也在經歷了一輪產業遊牧的遷移。河南蘭考、江西南康都是承接廣東的傢俱,而形成空間傢俱產業帶。2023年蘭考傢俱的產值已經達到400億元,這是廣東索菲亞的龍頭入駐所帶來的嘯聚之功。
然而遠處已經傳來了大海的呼嘯,出海的氣息正在喚醒新一代的企業家精神。杭州的顧家家居,已經是出海的老手,深耕越南南部和墨西哥北部的生產基地。而廣東則集體落後,廣州歐派、索菲亞還固守國內,海外市場份額不足2%。200億的偌大家業,要一時轉身恐怕也是不易。而對於佛山的廣泛的本土企業家,則是從1978年以來,最為嚴峻的一次考驗。
城市產業的變遷,就是人生記憶的一部高速放映機。我們從中看見了往日消逝的回憶。但那些曾經就在身邊的事情,卻又是如此陌生。
以前看《城南舊事》,總是會有一個疑問。為什麼小女孩英子,只是在老北京城南的移動,就能看見全然不同的人生悲喜。為什麼衚衕小巷的搬家,給人感覺就是全國三四個城市的大空間遷移。
現在回到電影院,重新看過東莞與佛山的快閃四十年,讓我們重新意識到《城南舊事》在變遷中成長的社會寓言。只有藉助電影不斷閃回的鏡頭,人們才能真正理解城市產業的變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