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業辛迪加丨美國危險的國內地緣政治_風聞
听桥-有四块腹肌。1小时前

旗幟上寫着:“停止劃分得克薩斯州選區。”圖源:Jay Janner/Austin American-Statesman via Getty Images
美國危險的國內地緣政治
卡拉·諾洛夫(Carla Norrlöf)
今天,美國政壇最激烈的鬥爭並非發生在兩位總統競選人之間,而是發生在各州之間,各州控制着決定誰可以進入國會的選區地圖。儘管共和黨人和民主黨人憑藉的是重新劃分選區的選戰而非軍隊,但從地緣政治的角度理解他們的衝突是最合適不過的。畢竟,他們正在爭奪的並非理念或具體政策,而是地盤。
在這場鬥爭中,“選區劃分 ”已成為決定性的工具,它允許州一級當局繪製可以抵消反對派選民的選區地圖。將這樣的選民集中到少數選區後,絕大多數選區就歸入了你的黨,或者,將他們分散到多個選區後,他們在任何地方都無法獲勝,這樣,政黨就可以將選區地圖的繪製轉化為控制權。選票仍在投出,但結果已經預先確定了。
得克薩斯州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共和黨人剛剛通過了一張國會地圖,旨在讓他們在眾議院多獲得多達五個席位。民主黨議員逃離該州,試圖形成一個達不到法定人數的局面,於是得克薩斯州州長格雷格·阿博特(Greg Abbott)威脅要派騎兵把他們帶回來。民主黨人主導的加利福尼亞州隨後還以顏色。州長加文·紐森(Gavin Newsom)希望推翻本州獨立的選區重劃委員會,以確保民主黨的優勢,他認為,假如得克薩斯州撼動了這選舉戰場,那麼加利福尼亞州絕不能袖手旁觀。
這一切會導致什麼結果?民意調查顯示,絕大多數美國人認為如此黨派地圖繪製是對民主的威脅。加利福尼亞州的選區重劃委員會在憲法上是獨立的。通過效仿得克薩斯州,加利福尼亞州正在展示黨派要求是多麼容易凌駕於民主護欄之上。主流評論員越來越多地將這場衝突描述為一種 “戰爭”。隨着其他州也在考慮在這個十年的中期重新劃分各自的選區,且前總統奧巴馬等重要人物支持加利福尼亞州的行動,認為那是一種負責任的反擊策略,賭注正在迅速加碼。
儘管新的選區地圖無疑將遭遇法律挑戰,但高法院已於 2019 年裁定,黨派選區劃分屬於 “政治問題”,聯邦法院無權過問。有了這一裁決,最後的國家保障也就不復存在了。每個州都可以自由地重新繪製選區地圖而不受制約,但結果並不隱晦。布倫南司法中心(Brennan Center for Justice)的一項分析顯示,2024 年,當前的選區地圖已向有利於共和黨人的的方向傾斜了 16 個席,這足以決定眾議院的控制權。
當然,選區劃分並非美國民主的唯一扭曲。參議院、選舉人團、競選資金和媒體偏見一樣扭曲了代表權。但沒有任何一種工具能像黨派選區地圖那樣,極其直接地撼動了選戰的基本面。因之,從地緣政治的角度理解這一論題是絕佳的。邊界決定誰能控制地盤,而對地盤的控制賦予了權力。重新劃分選區不僅是為捍衞已有地盤,還關乎擴張,即將選區邊界向外推,以吸納盟友,並將對手阻擋在戰略通道之外(否則選票可能流動到一起)。一旦劃定,這些選區就會像邊界那樣獲得防衞,而讓步則會被視為戰略失敗。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博弈論者托馬斯·謝林(Thomas Schelling)曾警告説,這種不斷升級的競爭不會以勝利結束,而是以動盪告終。一旦一方重新劃定邊界,另一方就必須做出回應。不冒長期失敗的風險,任何一方都不能後撤。行動始於正義的防禦,日後演變為永久的擴張和反擴張,成了一場政治軍備競賽。
這等策略為何相當有效,同時相當危險?答案在於得克薩斯州、加利福尼亞州和紐約州等州培養出的強大政治認同感。自稱為德克薩斯人、紐約人或加利福尼亞人,就是屬於一個具有強烈 “我們 ”意識的政治社區。選區劃分利用了這種身份上的認同,將團結轉化為勝利的保證,這種勝利讓人感覺理所當然,哪怕它們加劇了這個共和國內部的分歧。
當代表們通過重新劃分選區來選擇自己的選民時,競爭就煙消雲散了。重劃後的選舉區地圖將暫時的優勢變成了永久的邊界。從地緣政治的角度看,它們變成了堅固的黨派飛地和戰略走廊,旨在確保主導地位,而不是邀來民主競爭。
誠然,即使是小州也有抵抗帝國的辦法。它們可以結成聯盟,利用地形的變化,或以非傳統方式打選戰。此外,人口變化、基層動員、跨黨派聯盟和法庭挑戰,甚至也能洞穿最堅固的飛地。不過,這些選擇儘管表明被剝奪權利者並非完全無能為力,但並不能帶來持久的勝利。
其他國家的情況表明,這種螺旋式上升的趨勢一旦啓動,就會具有多麼嚴重的腐蝕性。在波蘭,法律與公正黨(PiS)在 2015 年後改變了選舉規則,使選舉制度向有利於自己的方向傾斜,此舉加劇了極化。匈牙利提供了值得警惕的轉變。2011 年,匈牙利總理歐爾班·維克多領導的青年民主主義者聯盟(Fidesz)重新劃分選區,這些改變給這個黨帶來了短期優勢,後來造成了扭曲,成為該黨的負擔。在某些地區贏得過多選票意味着在其他地區浪費選票。今天,“選區劃分 ”可能帶來某種勝利;但假以時日,傾斜的選舉地圖可能形成不可預見的漏洞。
當選區地圖決定結果時,選舉就可能變成空洞的儀式。真正的戰鬥轉移到黨內初選,候選人在初選中迎合最堅定的選民。極端分子生龍活虎,温和派銷聲匿跡,極化加劇。少數族羣社區付出的代價最大。他們被集中在少數選區或分散在許多選區,被剝奪了有效的代表權。因為缺乏資源進行長期的法律抗爭,他們很容易成為選區地圖繪製者的目標。
真正的危險並非選舉將停止,而是選舉將不再重要。一個政黨可以失去全州的大眾選票,但仍然控制着最多席位。代表權不再反映選民的意願。其結果是,政府不是由人民選擇,而是由那些在選區地圖發生變化時掌權的人選擇。美國面對的最嚴重威脅就不是外部對手,而是內部的崩潰:一場國內地緣政治的內爆。
(作者是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政治學系教授。本文原題“America’s Dangerous Internal Geopolitics”,由報業辛迪加發佈於2025年8月25日。譯者聽橋,對機器形成初步譯文有校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