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家的少爺,為何要破家革命?_風聞
平原公子-平原公子官方账号-古人做事无巨细,寂寞豪华皆有意42分钟前
1926年冬,湖北黃安,有個村叫做四角曹門。
四角曹門的吳家,是一户小地主,吳家22歲的少爺吳煥先,正在幹全家人都覺得“大逆不道”的事情。
吳煥先當着一羣衣衫襤褸的佃農,將厚厚一疊地契債據投入火盆,當火焰把地契借據以及"吳維棣"的印章吞沒時,老佃農跪地哭喊:“三少爺,這田真歸我了?“吳煥先説——“歸你了,這地本就應該是大家的,我們就是要做到耕者有其田”。
這位吳煥先,是後來大名鼎鼎的黃麻起義領導人之一,鄂豫陝蘇區的創建人之一,還是紅二十五軍的政委,徐海東、陳子華是他的戰友,韓先楚曾是他的警衞員。

如果舊社會地主階級真的老實敦厚、慈悲善良,真的對佃户好,那麼為什麼在民國的時候,有那麼多吳煥先這樣的地主家庭出身的優秀年輕人,要背叛他們的階級呢?
1907年7月28日,吳煥先出生於黃安縣箭廠河四角曹門村,家裏有幾十畝土地,算得上小地主。吳煥先7歲時開始在四角曹門附近的朝陽寺讀私墊,1923年考進麻城縣職業學校。
在麻城共產黨員王幼安的影響下,吳煥先在麻城接受了革命思想,開始信仰馬克思主義。1924年放寒假回家過年時,吳煥先帶回一張馬克思的畫像,貼在供桌上方。父親看到後申斥説:“這是敬祖宗的地方,你怎麼將這張像貼在這裏?”他回答道:“他是革命的導師,照他的辦法,就會創造出一個新社會來!”
吳煥先畢業後,回到四角曹門,脱去地主少爺的裝扮,剃光了頭,身着破衫,腳穿稻草鞋,深入貧苦農民之中,和他們促膝談心,宣傳革命道理,在箭河一帶建立、發展黨的組織,成立農民協會。
有一天,吳煥先碰到正在田邊望着穀子發愁的佃户吳先恩,便湊攏去問:“今年穀子長得好嗎?”
吳先恩回答道:“長得不錯,一繳租就剩不多了。”
“你家要繳多少石?”
“要繳20石,把租一繳,就剩得不多了,一家9口怎麼辦啊?”
“不交租不行嗎?”
“種地主的田怎能不交租!”
“能!世界上就有不交租的地方,把地主打倒了,就不交租了,誰種的田歸誰……我們把地主的地分了,就不用交租了!”
要分田,首先要從自己家分起,吳煥先自己家就是地主,要革命,先自我革命。
秋收的時候,吳煥先將幾家佃户債户請到家裏。一面向他們宣傳革命並表示道歉,一面將他們的租地契約和債務借據燒了個乾淨。他當面宣稱耕者有其田,誰租種他家的田地就歸誰所有,從今往後絕不向各户收租逼債,同時説服自己的父兄親人,此後再也不做剝削階級。這件事在當地引起很大轟動。窮人們奔走相告,説吳煥先:“揭竿而起,破家革命!”
吳煥先對當地貧苦農民和知識分子説:“窮人沒有地種,沒有房住,吃不飽,穿不暖,過着奴隸般的生活。我們要翻身得解放,必須組織起來。組織起來力量就大,沒有組織起來的窮人就像一盤散沙;組織起來就像泥巴,捏成一塊,打擊敵人就有力量。”他迅速在當地建立起了農會等組織,帶領窮人抗租抗税,與大地主們鬥爭。
吳煥先“自我革命”的代價也是巨大的,黃安和麻城的地主豪紳對他恨之入骨,這年冬天,極端仇視農民運動的地主豪紳,勾結地方民團,聲言:“踏平箭場河,血洗四角曹門,滅絕吳煥先全家!”把吳煥先的父親等六口人全給殺害了。
吳煥先的父親、兄長、幼弟被亂刀砍死在水塘邊,懷抱着嬰兒的大嫂投塘自盡。一夜之間,門前的清水塘被染成血紅。
1927年3月18日的《漢口民國日報》上,就曾有過報道:“吳煥先家內大小六口被殺盡……”
吳煥先回到家後,看到了六具的屍體,他説:“這個血債早晚要以血償還。我吳煥先破家革命。一不做二不休,就是要革命到底,寧死不屈!”
1927年,在吳煥先的努力下,箭河地區共建立97個村農協,會員達到3400餘人。在建立農民協會的同時,吳煥先等人還發動建立了婦女會、少先隊、兒童團等羣眾組織。隨着農民協會的建立,吳煥先帶領貧苦農民,發起抗捐、抗債、抗租、抗税、抗課的“五抗”運動,向地主階級展開了反剝削、反壓迫的鬥爭。
吳煥先還創辦了“三堂紅學”,他一方面向貧苦農民宣傳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思想,提高他們的階級覺悟,在紅學中發展黨員,樹立黨在紅學中的領導核心地位;另一方面又組織學員苦練殺敵本領,使三堂紅學成為黃安縣最早的一支農民革命武裝。在三堂紅學的影響下,周圍七八個村子都轟轟烈烈地鬧起革命來。
吳煥先向紅學學員講:“我們辦紅學就是要團結起來和地主鬥爭。一根小竹子一折就斷,捆成了掃帚,就百折不斷。地主豪紳好比大樹,一個人搬不倒,大家一齊搬,就可以把它搬倒。”
1927年9月,吳煥先領導當地農民羣眾舉行了“九月暴動”。11月,又率紫雲區農民武裝參加黃麻起義,在黃麻起義中,吳煥先率領的農民武裝是攻城的主力,吳煥先率部攻入北門後直搗縣衙,活捉了反動縣長黃守忠和許多貪官污吏、土豪劣紳,打開監獄釋放了被捕羣眾。14日早晨,戰鬥勝利結束,18日,成立了黃安工農革命政府和工農革命軍鄂東軍。
吳煥先是黃麻起義的領導人之一,也是鄂豫皖根據地的創始人之一。
1930年6月下旬,鄂豫皖邊第一屆工農兵代表大會在光山縣王家灣召開,成立了鄂豫皖邊區蘇維埃政府,甘元景任主席,吳煥先任蘇維埃黨團書記。
1931年11月,紅四方面軍成立後,吳煥先擔任紅二十五軍政委。不久,又調任紅四方面軍總政治部主任。
1932年10月,紅四方面軍主力離開鄂豫皖蘇區後,吳煥先表現出非凡的組織才能,他在湖北黃安檀樹崗重建紅25軍,幾天之內就把軍部、2個師和2個特務營組建起來,共7000餘人。
在敵人“清剿”和“封鎖”下,紅軍生存非常困難,吳煥先的母親陳氏帶着兒媳曹幹先沿村乞討,然後乞得的半袋雜糧背進深山送給紅軍,自己以野菜果腹。某日送糧歸途,陳氏為躲避"清鄉團"藏入自家雜貨鋪夾牆,竟活活餓死在尺寬暗格中。1933年5月,吳煥先的妻子曹幹先揹着最後半袋糧蹣跚上山,當時吳煥先正在指揮作戰。她凝望丈夫背影良久,終未喚他——三日後,懷孕的曹幹先餓斃在荒草叢中。
1934年4月,紅25、紅28軍合編為紅25軍後,吳煥先任政治委員,奉中共中央指示,與新任軍長程子華、副軍長徐海東率部進行長征,衝破了數萬國民黨軍的圍追堵截,經由大別山、桐柏山、伏牛山進入商洛山中,勝利實現了第一步戰略轉移任務。

入陝後,在代軍長程子華、副軍長徐海東均身負重傷的危難關頭,吳煥先一肩獨挑重擔,沉着冷靜地指揮部隊行動、作戰,粉碎敵人兩次重兵“圍剿”,創建了新的鄂豫陝革命根據地。
1935年7月,吳煥先率部北出秦嶺,威逼西安。在這次行動中,吳煥先根據敵人口供和《大公報》所載消息,獲悉中央紅軍與紅四方面軍已在川西會師並有北上動向的消息,毅然作出了西進甘肅,以威脅敵人後方,策應和迎接主力紅軍北上陝甘的正確決策。
7月16日,紅25軍4000人馬由長安縣灃峪口西征北上,第二次踏上長征之路。部隊西出秦嶺,北過渭河,馳騁隴南、隴東,翻越六盤高峯,截斷西(安)蘭(州)公路,沿途攻佔兩當、秦安、隆德縣城。數次打退各路國民黨軍的圍追堵截。他們回師佔領天水,勢如破竹逼進西安,吸引了大量的敵軍回撤,不斷膠着激戰,大大減輕了中央紅軍的壓力。
1935年8月21日,紅二十五軍南渡涇河支流汭河時突遇山洪。部隊半渡之際,國民黨軍二〇八團從後方殺來。危急關頭,吳煥先率軍部交通隊、學兵連等非戰鬥人員直撲敵陣。警衞員姚小川回憶:“政委舉着大刀衝在最前,白襯衫在雨中亮得刺眼”。
當戰士們奪下制高點時,吳煥先胸口中彈倒地。他彌留之際手指着北方,對徐海東説:“海東同志……請替我……見毛主席……”
憤怒的紅軍全殲敵軍,擊斃了國民黨二零八團團長馬開基。
徐海東將軍親手為多年患難與共的戰友小心翼翼地擦乾每塊血跡,穿上乾淨的軍裝,徐海東還執意要把他埋在北面河的對岸,因為那裏離陝北近些,以了卻吳煥先希望部隊堅定北上的心願。
整個紅25軍,平均年齡只有15歲,隊伍中甚至還有一大羣十二三歲的小紅軍,人還沒有槍高,大部分是鄂豫皖根據地在戰鬥中犧牲的烈士遺孤,他們和吳煥先一樣,對反動派白匪軍有着血海深仇……這是一支娃娃軍,他們平時最尊重的,就是徐海東軍長和吳煥先政委。
吳煥先下葬那天,紅二十五軍的少年紅軍們抬着政委吳煥先的棺木過一條大沙河去對岸掩埋,站在水裏,全軍扶棺,哭聲一片,響徹整個山谷……
但是,吳煥先的墳冢並沒有保存下來,喪心病狂的敵人掘開裹着紅軍軍旗的棺材,將遺體拍照邀功後棄之荒野。當涇川縣黨史辦1953年尋訪時,百姓只記得"紅軍大官被扔進澇池淤泥中”,再也找不到了。
吳煥先生前常説:“大別山的紅旗不能倒!”
他犧牲之後25天,紅二十五軍率先抵達陝北,帶去七千生力軍和繳獲的電台藥品。教員獲悉戰報後讚歎:“紅二十五軍遠征為中國革命立了大功,吳煥先功不可沒!”

紅二十五軍,人人都記得吳政委。
後來的名將韓先楚,當年是吳煥先的警衞員,他把吳煥先的遺照珍藏一生,當年的傷員張波,將吳煥先贈與的毛毯保存了三十年,1962年捐給中國革命博物館。
吳煥先烈士的遺骸雖然找不到了,但湖北紅安、河南新縣、甘肅涇川、蘭州烈士陵園,都各自都為他立了衣冠冢。
1985年鄂豫皖蘇區首府烈士陵園立碑時,碑文中是這樣描述吳煥先的——“沒有田產,沒有骨殖,唯有燒燬地契的火光永遠照亮中國革命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