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縣忽城,一個普通村莊的鉅變_風聞
食物天地人-食物天地人官方账号-一个关注三农、食物、性别…众多议题的志愿者网络~08-28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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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暑期,本號開啓了“土地·生計·未來——鄉村觀察”徵稿活動,經過篩選,今天推出讀者王永華的《忽城散記》,感謝賜稿!也歡迎廣大讀者繼續投稿。
坐落在江蘇豐縣的忽城,在王永華筆下是一部正在緩緩合頁的農耕文明大書。土牆茅草屋已讓位於磚瓦房,然而在危房改造政策與青年婚房城市化需求的夾擊下,這片鄉土正面臨蓋房時代的“句號”。村莊的日常歸於沉寂,唯有春節牌桌的喧囂與葬禮上的悲聲交響,才能短暫喚醒它的生機。
鐵犁木耙與耕牛讓位於更高效的現代化大型農機,生產資料也從農家肥轉向了化肥農藥。然而,這些“便利”的代價沉重——河水污濁、田鼠野兔幾近絕跡、飛鳥昆蟲難覓蹤影。
忽城人們的生活狀態也在發生變化,作者在這裏度過“野蠻其體魄”的童年,與今天孩子們被電子屏幕包圍的生活形成鮮明對比。如何養育手機裏泡大的孩子這個問題已然是信息化時代中國乃至全球都需要面臨的嚴峻課題。
振興忽城,絕非“外表化妝”,而需深掘其文化“金礦”。忽城真正的財富,在深厚的農耕民俗文化,在那待開發的河岸灘塗與碧水綠地。
作者|王永華(順河鎮文聯分會)
1、忽城的歷史與變遷

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忽城全名忽城集,但因現在集市已取消多年,人叫起來順口,多叫做忽城。其實是個村莊,而且不大,現在是83户人家,户籍人口350多人。名大莊小,似乎名不副實。但卻是個真實無誤、名至實歸的古村。
**忽城集傳説始於金代,忽必烈建立元朝時南征路過此地,有忽氏家族人看上此村四面環水,是塊風水寶地,計劃在此建城,取名忽城。**但在請風水師規劃時,卻發現有“狠地”(建衙門的地方),缺少“愁地”(蓋監獄之處),便取消了城建計劃。豐縣博物館尚存一記事碑載:元泰定四年(公元1327年)某吏部尚書曾到過此村,以此可推論此時本村應有忽氏皇族勢力存在,因此吸引了四面八方各種人們朝拜聚集,使方圓百里商賈雲集,形成集市,便改名忽城集。建成南北街道約600多米,兩邊雜貨鋪、飯店、酒坊、糧行、旅店、説書場等店鋪林立。繁榮的集市引來了遠道的僧尼道人定居傳經授道。
元惠宗五年(公元1337年)後,街東西南北中相繼建立奶奶廟、火神廟、觀音廟和關公廟,後又改建了一座佔地約五畝的街東玉帝廟。(東廟現存高於地平面0.5至1米多不等,曾被生產隊改為打穀場,有個石頭裸露一角,被村民挖出,發現是一個大石龜,背上有長方型石槽,應該是廟碑底座。據本村老人回憶,石碑在解放初拆廟毀神時被砸碎,連碎碑塊也被拉走)。集市繁華,車喧人沸。廟裏善男信女燒香拜佛絡繹不絕。
當時村裏的道路四通八達,傳有“三八二十四條路”之説,街中有北直通元大都(今北京市),西北與濟寧,東北與谷亭(今魚台縣)南與豐縣,東南與沛縣、徐州,西南與商丘,西與梁羣(開封)等周圍城市均有官道相通。常聽村中老人唸叨:南京到北京,忽城居當中。(從地圖看這個説法是成立的)。

忽城道路 | 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據明版《豐縣志》載;“四鄉曰:忽城、力村、永安、新村”。當時忽城是豐縣的第四鄉第一里,裏的領導公所就設在忽城。新中國建立前後,順堤區區公所均設在忽城。後來順河鄉成立,區公所領導機構、供銷社遷走,集市也逐漸衰落撤銷了。
忽城人口不多姓氏卻不少,現有楊、李、王、劉、仇、孫、季、渠、龐、方十家姓氏。原來還有鞏姓一家,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承包分田時遷走;秦姓一家無男丁,倆女嫁外村,家已不存;夏家已絕户,西南村邊曾存其墳墓現已泯滅。從姓氏多看出忽城是自古演化為集市的特點。
忽城中間有十字路口,老人們叫做“魚首”,其含義沒人解釋。但是否與緊靠的關公廟有關不得而知。以此為界,魚首南叫南頭,魚首北叫北頭。人民公社時,與周圍鄰村共七個自然村成立過忽城生產大隊。南頭叫忽城南隊,北頭叫忽城北隊。忽城大隊現已改為馬莊村,小隊也改為南組、北組。
忽城原有一到三年級初級小學,教學方式是一、二、三年級在一個教室,一位住校老師,一個課時三個班輪流上課。在上世紀五十至八十年代,學校為忽城做出貢獻很大:掃盲、各類夜校,技術培訓、文藝節目排練均借學校進行,教師也給予很多幫助。**本世紀學校撤銷,校舍無人修繕而倒塌,土地變為田地,種上了莊稼。**失去了孩子們的每天郎朗讀書聲,村莊更沉寂了。
2、忽城的沉寂與喧囂
村裏年輕人結婚大都選在縣城(縣城有房是現在年輕人結婚的必要條件之一)、或者鎮裏大酒店舉辦了。只有白事(老人去世)才在村裏辦,這時有鞭炮聲、嗩吶聲、話筒裏的吆喝聲、孝子的哭聲,組成一部聲勢宏大的葬禮交響曲,讓村裏熱鬧一整天。

村裏的婚禮現場
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還有就是一年一度的春節了,外地的遊子像一個個風箏,被連着的親情細線拽了回來(全家搬走則是斷線的風箏了,他們春節是不回村的,除非平時弔孝或賀喜)。這時候,除夕各種小車的聲音、孩子的炮竹聲、大年初一的拜年聲,讓平常靜悄悄的村莊熱鬧兩三天。
這時還有熱鬧的就屬牌場了,在家的、從外才回的多數成年人都喜歡打牌(老式紙牌、撲克牌都能賭錢),據他們自己説,吃過餃子拜罷年往牌場裏一坐,比當神仙都自在快活。近幾年春節,村內這樣的牌場快樂盛宴保守估計也有七八桌。這也算本村習俗之一。而牌場常客也多為財富和社會地位都比較優越的人士,囊中羞澀的人多是圍觀的看客而已。
忽城房屋在上六十年代以前多為土牆茅草屋。只有解放前南頭有兩個大户是瓦屋樓房,北頭有三間腰子牆(中間為土牆)瓦房。六十年前都拆除消失了。草房也有許多優點:牆厚屋頂草厚所以冬暖夏涼,木門木窗,門框上留有不小於十五釐米的燕路,作用有二:一是夏天敞開着通風,和後面牆上缺口眼空氣對流,涼快;二是便於燕子自由進出,它們可以在屋內梁檁條上做窩哺育小燕子(村裏老年人常説燕子不進愁門,誰家有燕子進駐是好運氣象)。冬天燕子走了則把燕路堵上保温,門下也留十幾釐米,則是狗和貓自由進出的地方,叫門嵌子,因為他們認為:小貓小狗,算家一口。
以前,忽城老人常唸叨:和誰不睦,勸誰蓋屋。可能以村內兩家大户為例子,以往的一片威風的樓堂瓦舍後被充公、再被拆除,沒給子孫留下半磚片瓦,但給後輩留下了幾十年負擔的成分。
但**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後,人們的觀念變了,有了餘錢,就會翻蓋房子,完成了由小向大、高、城鎮化的蜕變。**現在由於上級危房改造的政策,貧困户建房有幾萬的補貼了,但條件是面積在六十平方之內、不準起二層。還有村裏有青年結婚要城裏商品房了。所以村裏蓋房可能要畫句號了。
忽城的民房建築從上世紀七十年代前千年未變的草房蜕變為後四十年每十年一個材料結構花樣的速變,到現在基本算可以定格了。但村莊的建築風格依然是平原村居的笨拙、質樸實用,如平原的莊稼人健壯樸實的形象,與江南蘇式、徽式民居的精雕細琢、小家碧玉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如果這些房子不拆遷可以永久保留,就是改革開放忽城村民居建設的年輪了。

村裏的房子
圖片來源:公眾號“愚伯的自留地”
3、忽城農耕的變化與代價
忽城的農業生產關係也和其他農村一樣,從解放初土改分田地,經歷了互助組、合作社、人民公社,再到大包乾分地、土地確權發證。**三十年人口增減不再調整土地,生不分地死不去地。這就造成了村裏90後、00後在家已無其立錐之地,只能外出謀生了。**這也應了一句古話:樹挪死,人挪活。凡外出謀生的忽城人,無論是上學、從政、做生意,大多數可謂混得風生水起,混得差些的也可以温飽有餘吧。
生產工具也從上世紀六十年代前的鐵木犁、鐵木耙、鐵木耩子、大車、鋤頭、鐮刀、抓鈎、钁頭、杈子、掃帚、木鍁、鐵鍁、耕牛等,逐漸換成了手扶拖拉機、小型收割機、旋耕機、新型播種機、水稻脱粒機、水泵、揚場風扇等。這種較為先進的工具使用了已二十多年,近十年又被大型播種機和大型聯合收割機取代。這種現代化大型農機的使用,把農民從種莊稼辛苦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了。他們只要花錢在田間地頭等大型農機,施肥、播種、收穫一次性解決了,小麥從收割機直接放到車上,拉到收購處直接賣了,也省去了曬的麻煩。
生產資料也在鉅變,從人畜糞尿、綠肥草木灰等農家肥、**從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逐漸使用化肥、農藥、農膜、除草劑。**天旱了可以用各種水泵井灌、河水灌等,基本告別了完全靠天吃飯,但暴雨洪澇問題也可以用改種水稻解決吧。

村民將割上來的芝麻一把一把捆好,晾曬。曬乾了之後用棍子捶打,芝麻就都下來了
圖片來源:公眾號“愚伯的自留地”
生產工具和生產資料的工業化推進讓農民收益的同時,副作用也出現了:**土地生態退化,河水和地下水污染,農產品質量下降,野生動物(田鼠、蛇、野兔、已消失,鳥類大量減少)、魚類、昆蟲和植物大量滅絕,**這個問題已經被政府和環保專家重視了,但願最近幾年能出台有效控制環境惡化的嚴厲措施,以遏制人們的健康生存安全的風險。
自古吃飯穿衣是農村每户人家自己的事。只有人民公社時期成立過村大食堂,各家不再自己生火做飯,而是到食堂領飯,大人小孩有數量差別,但只堅持了幾個月不知什麼原因就結束了。
紅事婚姻嫁娶、嬰兒滿月擺喜酒叫吃大席,白事出殯擺席叫喝雜菜湯。意思是紅事的酒席要豐盛鋪張些,席面薄了會背後議論為“眼子頭”(小氣吝嗇的同義詞)。紅白事則是全村所有人集體參與的大事,算是舉村模式。不但要出人幫忙,還有上錢算份子。這時全村就是一個大家庭一樣,户主平時和誰家有點言差語錯,這時也不會計較了。

婚禮酒席現場
圖片來源:公眾號“愚伯的自留地”
記得小時候家常便飯的花樣十分豐富,豐縣東關的稻香粥棚去吃過幾次,那裏的農家飯菜是很豐富的,多是我小時候家裏吃過的,但我吃過的有幾樣製作麻煩的他那裏沒有見到:如用擀成的大張麪皮,撒上葱油豆腐,然後一層層疊起來,用刀切成長方塊,放在篦子上蒸熟,這種美味夾心餅幾十年沒吃過了。
隨着村裏老人漸漸離世,這些民間美食可能就要失傳了。把忽城集古老的農家飯菜花樣製作收集起來,開家麪食小館,不會比沙縣小吃遜色。如果汪曾祺老先生能到過忽城吃上一頓農家飯菜,他的《歲月樂事》裏可能要再多一篇優美的美食散文。
忽城村邊上70年代的雜樹為槐、榆、楊、柳、椿、楝、桑等,果樹有棗、梨、桃、杏、石榴等。槐花、榆錢子是菜種美食,而**一旦遭遇旱澇災害,莊稼欠收,這些樹的葉子、皮均可食用充飢,是村民的救命稻草。**但現在隨着農業科技發達、生產工具先進,基本旱澇保收了,村民衣食無憂了,還有政府經常綠化更新,這些雜樹基本消失了。
“曉風殘月”尚可見到,但“楊柳岸”沒有了。再加上不再種植各種雜糧的農作物,如谷、稷、高粱、各種豆類、苘麻等,依賴這些安身立命、延續子孫的昆蟲們餓斃而亡、鳥類們遠走高飛了。想要恢復村莊的生態環境,村裏村外把消失的雜樹請回來,田裏恢復種植一些雜糧,綠色宜居的美麗忽城也是有希望的。

圖片來源:公眾號“愚伯的自留地”
4、忽城精神世界的演變
是否因為廟多,忽城的老人們信鬼神的較多。我記得生產隊裏一位種瓜守園的四大爺好給我們小孩子講他親眼看見過鬼的樣子:在外莊夜裏聽戲獨自回來,突然出現一堵黑色高牆擋住去路,高牆又很快變成一個高可通天的柱子,他説這時不可害怕,站着不動。鬼會自己漸漸縮小,自己溜掉了。
聽老人説逢旱災時,村民有多種辦法求雨,方法一:掃坑,挑選村內4名年老寡婦,三更時辰在村邊一干坑內拿掃帚掃坑底,邊掃邊禱告——四個寡婦來掃坑,不撐三天下滿坑。方法二:曬關二爺。就是旱天,選擇烈日當頭的正午時分,將關公神像請到烈日下暴曬,有人要在關公像前怨氣沖天地大聲訴苦——關二爺你心不平,達圈(周圍)下雨忽城晴。
有一年夏天,旱的特別厲害,河斷流坑見底,莊稼苗眼看要枯死,村民坑也掃了,關公也曬了就是不見滴雨。生產隊長從戰天鬥地的精神引發奇想:鬥關公。組織社員把關公像抬到門外烈日下暴曬,社員在圍着,隊長指着關公鼻子怒斥:關二爺你不講究,忽城的祖祖輩輩供奉你多少年了,給你擺供燒香磕頭,眼下莊稼要旱死了,求你下雨,你不管不問,你如此無情,莫怪我們無義,從現在開始,限你三天,再不給下雨,就把你的神像劈了燒鍋了!
誰知這次真的把關公斗惱了,下午,就烏雲密佈、電閃雷鳴,下起了傾盆大雨,而且一直下了好幾天,下到平地洪水膝蓋深,二十幾天洪水退去後,田裏一片刮白地,高梁苗、棒子苗、豆苗全淹死光了,再重新播種節氣晚了,種出苗來秋後也結不了籽了。
這時還虧上級想到一個補救的辦法:從外地給調來大批紅芋苗子和胡蘿蔔種子,讓社員在地裏全部種上了紅芋與胡蘿蔔。記得在我約四、五歲的時候,秋後先是天天分紅芋,早分的刮成片曬成紅芋幹,晚收的院內挖窖藏起來。立冬後分胡蘿蔔,在門前挖坑埋起來。那年冬春,全村多以紅芋蘿蔔為主食,應該是這一年的事情。
從此後村裏關公像就失蹤了。村裏掃坑、曬關公的事情也沒人再提了。旱了就打機井澆田保苗了。但相信鬼神的人還是有的,比如:死去的人有時會附在活人身上説話;小孩突然受驚嚇發燒哭鬧不止,會找有靈性的長者叫魂——小XX魂上身,小XX家來來——據説還真有用。現在的村裏除了個別老年人,信鬼神的人應該不多了,許多年也聽不到有人講下神見鬼的故事了。

舊廟遺址出土的碑座——石龜
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但是十幾年前,村東的耶穌教堂正大光明的建設起來了,與村部並列一起,氣派壓倒了村中所有民房。吸引了周圍莊村民約四、五百的信眾,每逢禮拜天,講經授道,唱詩班演唱,十分熱鬧。教堂的建設和日常運行開銷,據説全部來自信眾自發捐款捐物,可見信仰力量之宏大。
可見,**人們肚子餓了要想辦法搞食物充飢,腦子也會飢餓的,會想法找精神食糧來填滿的。****你不想辦法來把人們腦子餵飽,自然會有人來替你做。**當你發現別人裝進人腦的東西對你不利甚至有害時,你再想把它趕走就很困難了。當然趕走的辦法還是有的,你必須有更先進而美味的精神食糧來代替它才行!
回想起來兒時的精神美味還真不少,如奶奶教唱的童謠:月姥姥,黃黃巴。爹織布,娘紡花。小魔頭要吃媽(奶),拿個尖刀割給他,掛到胳拉㛝(脖子)吃去吧!騎在父親膝蓋上教的:騎馬顛顛,跑到豐縣,豐縣回來,騎個毛驢來。
夏天的晚上,我大約四、五歲的時候,在門外的打麥場上鋪上一張大葦蓆,我和哥哥姐姐們都睡在席上,奶奶坐在席板凳上搖着蒲扇為我們趕蚊子,望着深色天空上滿天繁星,哥哥姐姐告訴我哪個是天河,天河邊上有姜子牙在釣魚,有牛郎織女隔河相望,牛郎拿個牛梭拖砸到織女臉前頭,手準心不狠;織女拿個織布梭扔到牛郎東南角,織女心狠手不準。天河邊上還有王母娘娘的打水踩掉一塊磚的八寶琉璃井,遠處有劉全的小瓜庵。
我問哥哥,天河裏也能洗澡嗎?哥哥説:行啊,天河水裏沒水鬼,小孩洗澡不害怕。又問姐姐,劉全種的西瓜甜瓜好吃嗎?姐姐説:比我們地裏種的瓜還好吃,但是你要把胳膊變成像麻嘎子(喜鵲)那樣的翅膀才能飛到劉全那裏向他要瓜吃。所以從此就夢想把胳膊變翅膀。當然這夢想最後變為絕望,才明白了這胳膊只能隨身體長高而長長,絕不會變為翅膀。
再後來上學讀書悟到了:**人腦子裏是能長出翅膀的,**可以想出並設計出造飛機、宇宙飛船的辦法來的。飛機和飛船不是人類的翅膀嗎?衞星、天文望遠鏡、天眼,都能探測到銀河系以外的星系了。科學家大腦生出的翅膀比莊子説的鯤鵬的垂天之翼大多了,也實用多了。現代人可以把神話都變為現實了。

村西小河——忽城大溝
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上世紀六十年代,忽城也被文革席捲過:紅衞兵、破四舊、立四新、大字報、唱紅歌、背語錄、鬥私批修、飯前幹活前三件事(念最高指示、讀一段語錄、唱一首紅歌)、批林批孔等,很是熱鬧了幾年。
在農閒時,經常有唱大鼓、揚琴、墜子的曲藝人(如茌大妮、黑大妮、白大妮、薑桂良等)來駐村演唱,每次連唱好幾天、甚至十幾天,他們的報酬生產隊是不管的,要從各户傳錢傳糧食給他們。他們以前唱的是《説唐傳》《施公案》等老書,後來也説《敵後武工隊》一類的新書了。
當時村裏男女老幼都喜歡聽書,連附近村的也來聽,在村裏學校的操場上黑壓壓的一大片人,比生產隊開會的人多多了。據説忽城出過一位叫方慶蘭的曲藝名人,吹拉彈唱,無不精通。還説豐縣的梆子戲是他從河南引進來的。對來村裏説書的藝人們提起方慶蘭的名字,他們無不肅然起敬。但七十年代後,由於電影隊常來演電影,還有廣播,再後來電視入户,説書人的影子就逐漸消失了。

古廟遺址,房子是生產隊老倉庫
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現在的孩子也喜歡玩遊戲,但卻是在電腦上、手機上,兩眼緊盯熒屏,用手點按劃拉,可以着迷到覺不睡、飯不吃。我在忽城的童年遊戲則是打拉子,摔哇嗚,鬥拐,藏馬虎底(捉迷藏),拉拉杻(陀螺),冬天溜冰,下四棋、五棋,打灣灣(棋的一種,在地上劃兩個迷宮一樣的相隔約兩米的方城,中間一條有許多障礙的路連接,兩人對下,一人一棋子,一攻一守,直到攻進對方城裏為贏)。
拉子、陀螺等一類的玩具都是孩子們互相學習、自己製作的,找個竹貔子可以削寶劍,找個小棍棒便能削刀。拉子和拉巴棍子要用柳木做最好,木質綿韌耐用,陀螺要用硬質木料如梨、棗、桃的果木較好,硬質木製作費工但耐用,冬天在冰上比賽誰的能轉得更久。
許多孩子都是爬樹的高手,簡直可與猴子比賽。夏天坑裏河裏都是我們的樂園,踩水、打嘭嘭、棲猛子(潛水)、跳水,村南頭有用五、六塊石碑搭起的橋,兩邊是望石猴底座(方形的石條,約3米長50釐米厚)作為橋的欄杆,記得一邊的石條字在上面:“欲報親恩宜向此間卜牛眠”。另一邊的字可能蓋在底部了,沒有見到過是什麼字(這些石碑現在應該還埋在村頭的路基下的)。
常常兩三個孩子一起從這石條上向水裏跳下去。但是一兩個孩子單獨是不敢下水的,大人告訴水裏有淹死的人變的水鬼,會拉小孩淹死做他的替身。還有高粱地裏小孩子也不可以自己隨便去的,説有打襲班的會抓孩子去抽筋扒皮挖眼睛的,還有“紅眼綠鼻子,四個毛蹄子,走路啪啪響,要吃活孩子”的怪獸在高粱地裏藏着。所以下水、下地都是三五成羣,甚至十個八個一起,很熱鬧。
也有可以三倆人活動的時候,那就是放羊或割草的時候,當不小心被鐮刀鏟子碰破皮膚出血了,大人告訴的辦法是擼幾個萋萋牙(小蒯)葉子,用手揉一揉,按在傷口上,立馬止血。這個辦法真管用,我是親自使用過的,而且鼻子出血用萋萋牙葉子揉了塞住出血的鼻孔也可立馬止血的。我少年時好流鼻血,只要在野地裏有萋萋牙生長,就用這辦法,只要不是流血量大而急,多數時候都有效。但從青年時代起流鼻血的毛病就自己好了,就再也沒試過這個辦法,所以不知道這法還行不行。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經驗,大家試用要慎重些才好。

圖片來源:公眾號“愚伯的自留地”
只是感覺我們的童年“野蠻其體魄”有餘,而“文明其精神”略感不足。但是現在的孩子迷戀於手機與電腦、電視的遊戲(也包含成人玩的抖音、快手),除了得到科技的先進知識、五花八門的搞怪和部分正常的知識外,“野蠻其體魄”是失掉了,文明其精神又能獲得多少呢?
在家庭和學校、社會各種安全教育下,村裏會爬樹的孩子、會下河游泳兒童還有嗎?我的童年,和小夥伴夏天長泡在坑裏、河裏。上六年級時,老師還帶我們全班同學去東邊復新河遊過,我和幾個男同學在老師帶領下還橫渡了復新河一個來回。**那時好像有個口號——讓青少年到大風大浪中鍛鍊成長。**我那時候在村裏還沒聽到看到一個孩子在坑裏河裏淹死的。而現在常聽到有水裏淹死孩子甚至中學生的消息,我感覺對孩子們像對室內花草一樣的呵護,對孩子的成長適得其反——既扼殺了孩子自由的天性,又損害了他們寶貴的體質,甚至可以説摧殘了他們的健康成長。
現在忽城在上級精準扶貧下,村容村貌變化巨大:村裏村外的道路硬化了,晚上太陽能路燈也亮起來了。去年,東部機場扶貧給忽城南頭修建了一千多平方的文體廣場,有電影牆、體育器材、綠化、公廁,村民也有了看電影、跳廣場舞的地方了。
但**我幾次回老家時,文體廣場上沒見過鍛鍊的、跳舞的人,常看到的是晾曬的玉米、棉花、大蒜等莊稼,變成了附近村民的曬場了。**雖然給他們準備了城裏人的生活設施,但要改變他們莊稼人的習慣還是會有一段路程的。但村裏做飯燒柴的鍋灶不多了(個別七、八十歲以上的老年人單過的或許還有),均改為天然氣灶了,炊煙是消失了。

東部機場扶貧建的村頭文體廣場
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古村的三八二十四條路早已隱入歷史的塵埃了。村裏曾有個愛説俏皮話老人説過這樣一句俏皮話:“城裏人是在天上飛的飛機,咱忽城的人是在土路上爬的牛車。想攆上人家,做夢吧。”現在村東建成的濟徐高速通車了,村南1000米處建設的高速出口——順河收費站也開通運營了,而且從村頭到達出口的直線水泥路也加寬了,村裏年輕人小車也不斷多起來了,忽城人的小車已經在通往南京、北京、鄭州、上海的高速上來回跑了。只要中央鄉村振興的戰略不變,三、五十年後,忽城人上飛機的夢也許能夠實現的。

忽城集航拍圖,右邊黃字是濟徐高速
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忽城雖然沒有可以轉化為金山、銀山的綠水青山,但是有能開掘出“金礦、銀礦”的深厚的農耕民俗文化、碧水綠地,還有幾百畝的河岸灘塗處女地和幾百畝的未曾利用過的水面。但這要期待鄉村振興政策的春風、政府的雨露、領導的支持加忽城人自己的覺悟及後代人的努力來慢慢實現吧。
當然靠化妝外表是沒用的,要發掘內涵才行。**忽城的前世今生是一本快要合上的農耕文明大書,我們這代人有幸讀到了它最後的一頁,如果上世紀的40、50、60的人走完了,它將化為一塊磚頭。**樹木砍倒鋸開可以看見年輪,一塊磚頭砸開,一般人應該再也看不到它的故事了吧。

忽城集村歌 | 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原文標題:**忽城散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