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學心得（第二百八十一集） 羅國正_風聞

美學心得（第二百八十一集）

羅國正

（2025年8月）

3306、對徐復觀的形而中學、人生、人性、人格、藝術的思想觀點研究和我的思考

羅國正

（2025年7月於廣州）

早期是一個軍事家、政治家、高級幕僚，五十歲後是個教授、哲學家、美學家、“新儒學”代表人物，被稱為第二代“新儒家”的領軍人物的徐復觀，其人生有這麼豐富的理論與實踐的閲歷、學問、感悟，自然對世界、對文化有着深邃的想法。他一生留下的著作接近800萬字。本文主要從美學的角度，介紹和分析他的主要觀點。先介紹他的簡歷：

徐復觀（1902－1982）出生於湖北浠水縣一個山鄉。他出身在一個靠種地勉強可以餬口的中農家庭，他父親是教書先生，母親堅持下地幹活，兄弟三個只他一人能讀書。他從小讀書聰明，卻反感“讀書做官”。他父親沒有考上秀才，但是個官迷。他父母常哄他認真讀書，希望他將來做官，這總引起他莫名其妙地反感。1923年他畢業於武昌第一師範；1925年投考湖北省立武昌國學館；1930年赴日本留學，進入日本士官學校。因“九一八”事變，退學回國參戰，先後參加娘子關戰役和武漢保衞戰。自1932年始，在軍、政界任職。1943年任國民黨軍令部派駐延安聯絡參謀，他當駐延安聯絡參謀（少將軍銜）這職務，其中一個重要理由是一次可以領取到半年出差費，分一半給妻子，讓她帶着孩子先回鄂西建始暫住，讓妻子和孩子們等他從延安回來再一起回老家浠水種田，以還他少年時不願做官的心願。當時的何總長覺得他是個人才，推薦給蔣介石。蔣器重他的才華，得知他家庭條件艱苦，送給他三千元，希望他不要離開重慶，他才留下來，並在蔣侍從室工作。他曾多次向高層進言，希望能把國民黨改造成代表工農利益的政黨。當時蔣介石也表示贊成而不肯下決心，因為面對現實問題更多，力不能從。在西學東漸的背景下，他往勉仁書院拜謁熊十力為師，感悟其師“亡國者，常先亡其文化”的警世之言，潛心研讀中國文化典籍，選擇中國思想史作為研究的主攻方向。他對抗戰期間和抗戰以後的國民黨政府和軍隊有較清醒的認識，他認為國民黨早就變成傳統知識分子所集結的一個在社會不生根的黨，“這在與中共鬥爭中，絕對不是中共的敵手”。1949年他脱離政界，歷任台灣東海大學中文系教授兼主任、香港新亞研究所教授。他在熊十力先生開導下和結合自身的經驗中，結合中國儒家思想及民主政治以救中國的理念，首先提出了“形而中學”的概念，並展開了論述。他還對老莊之學，講述了美學方面的見解。他成為了當時港台最具社會影響力的政論家，在海外也影響較大。出版有《徐復觀全集》，共二十六冊。

下面介紹他的主要思想觀點：

1、徐復觀參照《易傳•繫辭上》裏的“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的觀點，提出“形而中學”的思想，認為人是介於形而上與形而下之間，心又位於人體之中。將道家哲學在儒家語境中，由形而上學的理論思辨走向具體生命體驗，以求接地氣地落實。

2、通過強調“心”，引入主體性視覺。心兼有精神性與具身性，兼有心靈、精神、思想活動器官三種狀態，發揮着感知、實踐等功能，同時“心”相對現實，有其內在的超越性一面，對社會、對藝術，也能採取順承和反省兩個方向等等。

3、徐復觀認為：孔子對憂患是加以救濟；莊子對憂患是求得解脱。儒家主張舉“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將個人修身與他人、社會緊密地聯繫。莊子的“成己”，是讓自身擺脱世俗，進入“與天地合一，與萬物共生”的狀態。孔子的“成己”，以責任心與感發之心之間實現生命狀態的轉換，是一種道德性的。莊子的“成己”是純自由狀態的、藝術精神的。

4、徐復觀認為：擺脱了個人的私慾，並非必然具有高尚的道德情感，也可能成為追求極端自由的個人主義，或演變為遁入空門、避世隱居的消極態度等。從“德藝雙馨”的範式來看，要求藝術家有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情懷，在創作中有超然物表，遺世獨立的意念。

5、“中庸的思想脈絡，是由上向下落的脈絡，是由‘天命之謂性’，落在‘修道之謂教’的上面，所以上篇是在‘忠恕’、在‘庸言’、‘庸行’上立足，而不是在‘天命’上立足；下篇是在‘博學’、‘審問’、‘情思’、‘明辨’、‘篤行’上立足，是在‘人一能之己百之……’上立足，而不是在‘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上立足，……中國文化的特色，是從天道、天命一步一步向下落，落在具體的人的生命、行為之上。”

6、“道德必在羣眾顯見，不能形成羣體，遂極至於不承認道德存在的權利”。這便是今日純經驗個人主題所發生的問題。從純超越的觀點去認定道，道便不能對內在於每一個人生命之中成就個體的價值。結果，羣體和某種較高的價值，皆成為脱離現實生活的抽象而空洞的名詞；再由少數人掌握住此類名詞以君臨恣睢於萬人之上，中世紀的宗教，固然如此……從純文化理念的觀點來説，中國內在而起來超越性的道德性的文化，將個體價值與羣體要求融合在一起，實際為人類提供了此一道路。在此一內在而超越的文化中，一個人的生理與理性合為一體，流到外面的作用上去，個體與羣體同時得到和諧。”

7、“中庸之所謂‘中和’，即指的是這種內在與超越合一的‘性’，及由此‘性’所發生的成己、成物的和諧作用。內在所以成己，超越所以成物，內在與超越非二物，即成己與成物非二事，則二者自然得到和諧。由此而言‘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乃有其真實的內容與其確實地條貫，而不是浮言泛語。這是中國文化的核心，這是《中庸》承前啓後的第一貢獻。”

8、“到孟子才明確指出道德之根源乃是人的心。‘仁義禮智根於心’。孟子這句話，是中國文化在長期摸索中的結論。這不是邏輯推理而推出的結論，而是‘內在經驗的陳述’。……以後，程明道、陸象山、王陽明等都從這一路發展下來的。”

9、“中國文化最基本的特性，可以説是‘心的文化’”，“中國文化認為人生價值的根源即在‘人的自己的心’。”“可以説是中國文化的特性，是其他民族所沒有的。”

10、心的作用表現出來的人生價值，主要表現於道德、藝術、宗教、認識等活動中，由此開出相應的文化類型，並決定相應的文化特徵。

11、“中國哲學思想是以人性論為主幹的”，“中國正統的人性論，實由他（孔子）奠定基礎。”“由孔子對仁的開闢，不僅奠定了爾後正統的人性論方向，並且也由此而奠定了中國文化的基本性格。”“孟子所説的善即善心，則心之善。”

12、“老子的‘道’，是形而上的性格，要求人去‘體道’，是以道之下的人，去合在人之上的道。”莊子的“道”繼承了老子的“道”，卻更側重“體道”與道合一，將“道”內化為人格境界。老子的“道”重在本體論與宇宙論，而莊子重在將“道”內化為心靈、人生境界，以“虛靜”本性來將此實現。

13、“孔子開闢了內在的人格世界……所謂內在的人格世界就是人在生命就當中所開闢出來的，那個世界在人生命當中內在的世界是不能以客觀世界的標準去加以衡量以限制的。因為客觀世界是量的，一個世界是平面的世界，而人格內在的世界就是質的世界是層層向上的立體世界。”“所謂人格修養，是意識地以某種思想轉化、提升一個人的生命，使抽象的思想形成具體的人格。”“人格的超升，必通過個人私利、私智的克服。”“人格的完成，同時必須人權的樹立。”

14、“在中國，作為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必須以人格的修養、精神的解放，為技巧的根本，有無這種根本。即是士畫與匠畫的大分水嶺之所在。”

15、文藝作為審美意識形態的產物和組成部分，更是集中的代表，又批判和迴避當時占主導地位的統治話語。

16、孔子對音樂的重視，既建立在《周禮》樂教基礎上，又灌注了自身的創見和發明。以“盡善盡美”，要求美與善的統一。音樂不僅助於人的教育、培養，還有利於政治理想的實現，是道德與藝術的統一。

17、莊子的“道”本質上是最高的藝術精神。莊子通過“心齋”、“坐忘”等修養功夫，達到“人與道合”、“以人合天”的最高境界，求得精神的無限自由和解放，建立精神自由的王國。莊子的“遊”是一種對主體心境的要求，包含着超功利性，即“無為”的意涵，故能”不知所求”、“不知所在”，除卻當下所得的快感、滿足外，沒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是超越現實和自我的“神遊”嚮往，亦是審美過程。

18、藝術是人類精神自由的體現，是人們在現實生活中追求精神解放和自由的一種方式。它幫助人們超越現實的束縛，使人在藝術創作和欣賞中體驗到精神的愉悦和滿足。

19、強調人生與藝術的融合，藝術是人生的反映和表達，同時能影響和塑造人生。藝術作品是人類心靈和精神觀念的呈現，藝術精神首先體現為藝術家的存在，才有形象的自由創造，而這正是藝術美學精神根源之所在。

20、“西方所謂為藝術而藝術，常指的是帶有貴族氣味、特別注重形式之美的這一系列，與莊子的純素的人生、純素的美，不相吻合。”“尤其是莊子的本意只着眼到人生，而根本無心於藝術。他對藝術精神主體的把握及其在這方面的瞭解、成就，乃直接由人格中流出。吸此一精神之流的大文學家、大繪畫家，其作品也是直接由其人格中所流出，並即以之陶冶其人生。”

21、“莊子與孔子一樣，依然是為人生而藝術。因為開解出的是兩種人生，故在為人生而藝術上，也表現為兩種態。因此，可以説，為人生而藝術，才是中國藝術的正統。”

22、忘記自身的文化傳統，就如不知身份的流浪漢，找不到生命的立足處。

23、中國文化“實有道德、藝術的兩大擎天之柱”。

24、藝術的根源不在形而上的抽象或具象，“而在於從藝術家的藝術心靈中流露出來的對第三者——自然、社會、歷史的狀態”。絕對排斥或宰制第三者所流露的心靈狀態，是一種不健康的心靈狀態。

25、以人具體生命的“心、性”來挖掘藝術價值之根源，進而為現代化的病患開出一劑藥方。

………

《易傳•繫辭上》裏“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這話就是人處在中的位置觀察、思考得出的結論。徐復觀的貢獻在於首先提出了“形而中學”的概念，並展開他的相關見解的論述。徐復觀以“形而中學”為思維起點，按照他所理解的儒家思想、路線，先分出天道、人道、器物上中下三個層次（有的學者認為“中”還可分為人和卦）。天道與器物之間是以人道中的人心來中和，通過人心達到成己成物。他認為心又位於人體之中，所以説“形而中者謂之心”。這樣，他就將道家的理念在儒家的語境中，將形而上學的思辨向着接地氣、更為具體的生命體驗中聯繫起來。心兼有精神性與具身性，是心靈狀態、精神狀態，也是思維活動的器官，發揮着感知、感情、創造、實踐等功能，還有對現實現出內在超越性的一面。徐復觀將“心”作為主體核心，自然體現出人對現實有順承性、反省性、超越性和結合實踐性。這四性已在徐復觀的為人生而藝術的表述中。

人活在天地人物我五者之間。當代人的生存困境，首先是物化、工具化、功利化，上不在天，下不在地，外不在人，內不在己。個體成為片面的人的難題之中，失去了信仰、道德，理性貧弱化。須把理想境界與現實人生統一起來，把形而上與形而下在主體上貫通，形成向上、向善、向真、向美的精神狀態。需努力向着德、智、體、美、勤，或身、心、性、情、理、才等方面奮發圖強，或在德、識、才、學、體、勤、績……上全面發展。道是人之共由，德是我之自得。徐復觀認為，擺脱個人的私慾，並非必然具有高尚的道德情感，也可能成為追求極端自由的個人主義，或演變為遁入空門、避世隱居的消極態度等。他還認為，“中國文化的特色，是從天道、天命一步一步向下落，落在具體的人的生命、行為之上。”在徐復觀的理解裏，孔子的“成己”，是以責任心與感發之心之間實現生命狀態的轉換，是一種道德性的。儒家主張“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將個人修身與他人、社會緊密地聯繫。而莊子的“成己”，是讓自身擺脱世俗，進入“與天地合一，與萬物同生”的狀態，“成己是純自由狀態的、藝術精神的。”

徐復觀主張：“道德必在羣眾顯見，不能形成羣體遂極至於不承認道德存在的權利。”“一個人的生理與理性合為一體，流到外面的作用上去，個體與羣體同時得到和諧。”“‘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乃有其真實的內容與確實地條貫，而不是浮言泛語。”“到孟子才明確指出道德之根源乃是人的心。‘仁義禮智根於心’。孟子這句話，是中國文化在長期摸索中的結論。”徐復觀認為，心的作用表現出來的人生價值，主要表現於道德、藝術、宗教、認識等活動中，由此開出相應的文化類型，並決定相應的文化特徵。徐復觀認為：“老子的‘道’，是形而上的性格，要求人去‘體道’，是以在道之下的人，去合在人之上的道。”莊子繼承了老子的“道”，更側重“體道”，將“道”內化為人格境界。老子的“道”，重在本體論和宇宙論，莊子重在將“道”內化為心靈的、人生的境界。孔子與莊子一樣，依然是為人生而藝術，但開解出兩種人生，在為人生而藝術上，表現出兩種形態。

在人性的問題上，孔子認為，食色性也；率性謂之道。徐復觀認為，中國正統的人性論，是由孔子對仁的開闢、奠定的。徐復觀繼承孟子“性善論”，同時強調人性的實踐性和動態性，融合儒家傳統與現代視角展開。認為人性的本質“善”並非抽象的道德概念，而是源於先天就具有“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如惻忍、羞惡、辭讓、是非之心，是人性的“本體”。他反對將人性視為靜態的，強調人性需要在道德實踐、反思等得以顯現和完成，在具體的踐行道德情感上才能使“善”實現。他認為，人性的展現離不開歷史和社會環境，人在與他人、社會的互動中，通過道德實踐完善自身。而“惡”並非人性本有，而是被私慾、環境等因素遮蔽所致，須通過修養功夫去除遮蔽，迴歸本善。他還指出“中國的性善説是文化長期發展的結果。由此發展到人民的好惡為政治的最高原則，更發展到‘天下為公，選賢舉能’，這不能不説是一步一步地向民的迫近。這都是順善性善説所展開的。”

徐復觀認為，人格的本質源於人的“心性”，心具有道德的自覺能力，是人格的核心動力。心性的覺醒是人格挺立的起點，脱離心性談人格，便會流於形式。他批判現代社會中“人被物所奴役”，認為工具理性的膨脹會導致人格異化。他反對將人僅視為“經濟動物”。他主張理想的人格需要“修養工夫”，這工夫包括道德踐行、對私慾的剋制、日常生活保持內心清明等，以實現人格的圓滿。他提出用儒家思想中“禮”、“義”等觀念，通過學習和傳承文化傳統，作為塑造健康人格的重要資源，避免人格迷失方向。徐復觀的人格思想核心是強調人格的道德主體性、實踐修養、積厚文化根基，使生命有安身立命的精神指南。

圍繞藝術的問題，徐復觀花了大量的心思和筆墨去論述。他認為孔子以音樂為中心的教育，既建立在《周禮》的樂教的基礎上，又灌注了自身的創見和發明。孔子以“盡善盡美”的要求將美與善統一。音樂不僅有助於人的培育，還有利於政治理想的實現，是道德與藝術的統一。徐復觀特別強調莊子的“道”在本質上是最高的藝術精神，莊子通過“心齋”、“坐忘”等修養功夫，達到“人與道合”、“人與天合”的最高境界，以求得精神的無限自由和解放，建立精神上的自由王國。莊子的“遊”是“神遊”，是主體心境的要求，包含超功利性。“不知所求”、“不知所在”是超越現實和自我向往，亦是審美的過程。他認為藝術是人類精神自由的體現，能幫助人們超越現實的束縛，是在生活中追求精神解放和自由的一種方式，並使人們在藝術創作和欣賞中體驗愉悦和滿足。他主張藝術與人生融合，認為藝術是人生的反映和表達。同時，藝術能夠影響和塑造人生。藝術作品是人類心靈和精神觀念的呈現。藝術精神首先體現為藝術家心靈的自由創造，這也是藝術美學精神根源所在。他還認為，文學、藝術屬中國思想史的一部分。“文學藝術，有不同於一般思想史的各自特徵，更須在運用一般政治思想史的方法以後，還要以‘追體驗’來進入形象的世界，進入感情世界，以與作者的精神相往來，因而把握到文學藝術的本質。”“老莊之所謂‘道’，深層去了解，正適應於現代的藝術精神”……總的來説，徐復觀的思想主要表達在這幾個方面：第一，中國的藝術精神根源於先秦道家思想，尤其在莊子的“道”。“道”與“虛靜”，心無執着，空明澄淨的狀態，這是實現藝術創作與欣賞的根本心態。第二，繪畫的本質是“氣韻生動”，心靈擺脱束縛，自由馳聘。通過“心齋”、“坐忘”對物質本質的把握，非單純模仿外形。第三，強調藝術是人格的體現，中國藝術的價值在於作者將個體的生命體驗與對宇宙人生的感悟融入作品，使藝術成為安頓心靈，實現精神超越的途徑。在體現技法的同時，藴含文人的風骨和精神追求。第四，反對將藝術功利化、工具化和成為政治或商業的附庸。如果這樣，就失去了真正的價值。

學界對徐復觀的思想，尤其是美學方面的思想爭論不斷。評價他或是重莊輕儒，或是儒化莊子，或是儒道互補、或是根儒道華；對儒學與民主的結合論證不夠充分等等等等。這些評價都有一定的道理，總體而言，學界普遍肯定徐復觀在20世紀儒學復興中的重要作用。他的思想既有對儒家精神的堅守，也對現代性問題有深刻回應，具有重要的學術與思想價值。在我的感覺裏，徐復觀既繼承了很多優秀的傳統文化和引入了不少當代的知識，同時依然有着不少古代聖賢們的理想主義的嚮往，有部分只能用作“坐而論道”，難以具體操作。

徐復觀論述到人生、人性、人格的問題，有很多相通之處。我現將他這三方面的問題集中研究、探討。徐復觀的人性思想是他的整個思想體系的核心。一方面他繼承了儒家傳統的人性論，另一方面他又結合了現代社會的問題進行了新的闡釋。他認為人性包含“動物性的自然生命”與“道德性的精神生命”。飲食男女等本能慾望，是自然體現，是人性的基礎。但人之為人的根本在於道德性，即人先天具有的“良知”、“仁心”。這是超越動物本能的“向上一機”，使人能辨善惡，主動追求道德完善。本能與道德並非對立，自然性需要道德性的引導，在現實中得到平衡，避免私慾氾濫。他認為“心性”是人性的本體，即內在的道德自覺能力。但這心性並非天生完滿，需經過“修養的工夫”，如反省、剋制、實踐等來激活與擴充。他反對靜態的人性論和性惡論，主張人性是動態的成長過程。人須通過持續的道德實踐，使良知逐漸顯發，最終成就健全的人格。他批判現代社會中的科技主義和物質主義的膨脹，導致人的工具化、慾望化，遮蔽了本有的道德心性和出現了人性的異化。他認為人性須復歸於“道”，重在重拾儒家的“為己之學”，即向內自我反省，破除功利心的遮蔽，在日常生活中踐行道德，使人性迴歸本真的“人文性”，而不是在被外在的物質制度所奴役。他還認為，人性的完善不僅是個體的事，更與社會秩序有關。個體通過心性的修養成就“內聖”，進而以道德推動社會的正義、民生的改善，使人性的價值在羣體生活中得以實現。人性的實踐需紮根於現實。

中國很早就有以孟子為代表的“性善論”和以荀子為代表的“性惡論”。徐復觀的思想是傾向於孟子的“性善論”。其實，人類的先天結構、先天本性、本能是明擺着的。孔子認為食色性也，率性為之道。人們不能簡單地説性善或性惡。現實告訴我們，人性中既有惻隱之心、仁愛等的一面，又有貪心、佔有慾以至獨佔欲、攻擊性等的一面，也有愛護親緣、親友關係、追求異性、探求未知、享受安逸快樂等一面。人性有這些本性，也是從古至今人們提出很多道德的理念和規範的重要原因。人們應清楚地知道：人性中是有不可改變和不應改變的一面，又有可塑、可改變的一面。人們只能趨善而避惡。我堅決反對用物理、或化學、或藥物、或各種人為地強行去改變人的本性。我認為，這是不符合人道的。除非這些人已造成了嚴重的公害、作惡多端，須除之以大快人心。中國很多古人和徐復觀一樣，將希望和使用方法集中寄託在通過學習文化知識、進行道德修煉上，在現實中踐行道德規範來去掉人性中不良、不完善的部分，人若持之以恆，就可以實現人性的完善。這種做法，確實能起到一定的效果，但只有極少部分的人可達到較完美的結果。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説，是難以實現較完善的效果的。我認為，要人性向善的方向不斷發展，須要較完整的措施、方法。須實施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要人們認識到人的生理規律和心理規律，及醫理醫藥知識和相關的自然科學知識、規律，做到能自覺控制好人性中的惡性傾向、意念，做事情能適度，慾望過大、或過小都不利於自己的身心健康，還會影響到他人。人的器官是用進廢退 ，過則損傷，審美也會疲勞等等。

第二，家庭、學校要進行相關的科學知識、道德規範的教育，社會輿論、宣傳的力量得以配合好這些教育，使人從小就養成良好的習慣，並自覺地向善的方向發展。

第三，人應使自己處在有道德修養、大家都有良好的愛好、理想追求的羣體中活動，互相勉勵、督促上進，遠離品性惡劣的人、或人羣，避免感染到惡習和被傷害。

第四，社會須有健全強而有力的機制，如法律、法規、法院、檢察院、軍隊、警察等，對惡劣的人具有威脅、阻嚇、懲治等作用，使人們清楚知道，言行向善，得到保護和受益；言行向惡的、造成惡果的，必將受到人們的唾棄、受到應有的懲治。

第五，要運用利益制衡原理和獎懲機制，使整個社會形成好人得到表揚、好處、利益、榮譽、受大家尊敬等；壞人、壞事受到批評、阻止、懲罰，不受大家歡迎。

第六，人應至少有一種或多種善方面的愛好，還樹立較遠大的理想追求，這樣就會自然地減少很多壞的習慣，德性會逐步建立和完善，很多雜念因影響對理想的追求而不會產生。

事實上，只從道德方面着力入手，只能解決人性中、或人羣中的一些問題。只有全方位發力，才能取得較好的效果。但人們應清醒地認識到，多方面着力要把握“度”，所謂“過猶不及”，否則會很容易出現對人性的異化，使人性中的天然正能量、靈性、靈氣自然的特徵減弱，甚至消失。使人象機械般、言行刻板、呆滯、遇到問題不懂得靈活變通；有的人則修煉過頭過火，處事不近情理，生活不按人身自有規律進行，走火入魔、產生大病、鬧出大問題；有些人讀書讀成了“書呆子”等等。人的天性與後天的學習、修煉、生活、工作實踐之間是一個辯證的統一體，要找到合理的平衡點。這所謂“張馳有道”。要結合自己的實際，找到正確審美判斷的“度”，並隨着年齡、環境、條件的變化，作出合理的調整。千萬不要隨便去減弱、損毀人類千百萬年沿着宇宙生命發展規律而形成的自然天性。其實，人之所以為人，主要不是像徐復觀所講的德性，而是具有自由和創造的本質特性。這是人超越其它動物性的最根本特性。而道德性只是人類在追求自由、創造、幸福美好生活過程中產生一個的重要內容，或在其中起到重要的輔助作用。加上人類的所謂道德，是在不同的時期、不同區域、不同信仰的人羣中有所不同，是不斷在演變之中。儒家的道德思想，在當代人之中也有不少不適用了。當代人有當代人的道德、行為規範，而人的本質特性是沒有變化的。

徐復觀的人生觀，是以儒家心性論為根基的，堅守着道德理想的崇高性，並強調對現實的擔當必要性，試圖為現代人在物質化的世界中，尋找一條兼顧到精神超越與現實關懷的人生道路。首先他強調以“心性”為根本的道德人生。他認為“心性”是人之為人的核心，人生的價值在於通過道德實踐成就健全的人格。人應在日常生活中涵養良知，剋制私慾，將道德內化為生命的自覺，而非外在教條。人生不能僅停留在個人的道德完善，還要對社會、民生的深切關懷，承擔社會責任，推動民生的改善，讓道德價值在現實中落實。他主張，人生應在物質與精神、個體與羣體、傳統與現代的緊張關係中尋找平衡。既不排斥現代文明，又守護傳統文化中的人文精神，要保持內心的清明與自主。他還強調，人生要以藝術（尤其是文學、繪畫）對生命的滋養。他認為藝術是人性解放的重要途徑，在藝術的體認中，人可以超越功利的束縛，舒展心性、涵養情趣，使人在道德實踐之外獲得更豐富的精神維度。

對於徐復觀的人生觀，人們可以瞭解一下中國長期以來的狀況。中國長期的歷史是以農耕文明、大多數是從事農業生產為主的，兼有養殖業、畜牧業、手工業。生產活動是嚴格按照農曆進行，以防“過猶不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順應自然規律。生活、生產也養成了人們“道法自然”的習慣，在人際關係中遵從“中庸之道”。大家長期都穩定在特定的土地上，男耕女織，以辛勤的勞動換得生活資料，並希望有美好的婚姻，能兒孫滿堂，享受着天倫之樂和無憂柴米的生活。古代人們的農業，人們是靠天、靠地、靠勤勞，年幼時靠父母撫養來生活、生產的，遇上天災，就鬧饑荒。所以，在中國人的思想裏形成了敬天、敬地、敬爹孃，形成對土地的眷戀和“孝”的文化，以感謝養育之恩，並對祖先崇拜，認為拜祭祖先，祖先會保佑自己的願望達成。廣大農民很少有接受書本的文化教育，識字的人也不多，只有稍富裕的家庭孩子才讀上幾年私塾。能較系統學習文化的，只有很富有的家境和官宦之家的子弟才有的待遇。佛教初傳入中國時，也只有上層少數士人、王族得到學習。後來到了不識字的六祖慧能，開創了頓悟成佛的禪宗，充份滿足了一大批沒有文化的人的心理需求，佛教才廣泛傳播開來。因此，中國人的民族心理和文化內核，到底是本能或自覺地悟道用道，自強不息，追求生生不息的幸福生活呢？還是像徐復觀所説的儒家心性之學呢？或是將這兩者融合為一體呢？第一個觀點，我以為是可以適合不同層次的人，而徐復觀的觀點，只在特定時期士人和儒生中盛行。這是非常值得人們思考、研究、探討的重要學問。

徐復觀在人格方面的表述，我認為他過於側重於社會的、道德的人格，而忽視了自然人格。雖然他抓住了社會人格其中一個重點——道德，來談論人格的形成。但徐復觀可能不明白一個道理：人類在不斷追求更加文明的生活，但文明程度越高的生命，不一定他的道德必然就越高尚。人類的歷史反覆地證明每個時代都有不少人、或羣體，為了利益、為了達到更加文明、幸福、快樂的生活，經常是跨越了當時公認的道德規範、圍欄。事實上，人格是立體動態的。評價具體人的人格時，多是反映具體人一個重要的面。例如：有的人是創造型人格，有的人可以説是多愁善感的人格。當然，人們也可以從道德的角度去評價人格。人格是由自然人格和社會人格所組成。人是在千百萬年進化和遺傳、在與環境的交互作用下，在文化的綜合灌輸中，而形成獨特而穩定的心理、行為模式，包含性格、氣質、審美觀、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思維方式等多個方面，其核心特徵體現在：1、獨特性。在世間是獨一無二的存在。2、穩定性。人格一旦形成，會在不同的時間、環境中表現出相對一致的特徵。3、整體性。人格的各個方面是相互關聯並構成一個整體，影響着具體人的認知、感情和行為。

人格包括人的性情、氣質、能力等特徵的總和。道德品質只是其中一個重要特徵。人格按照法律、道德或其他社會準則享受應有的權利或資格。人格就是這個人之所以是這個人的綜合體。人格決定了一個人生理上的具體結構和如何看待世界、對待他人，以及應對生活、工作中的各種問題等。我認為，人格首先要具有人的本質特性：自由和創造，追求幸福美好的生活。如果沒有了人的這普遍具有的共性，那已不屬於人類了。從何談起人格呢？在具有此共性的基礎之上，然後在樣貌、體型、體能上，在能力、愛好、習慣、各種言行上有自己的個性，以至在工作、知識、經驗、或藝術等上有自己的見解、創造和特色。所以，健全的人格首先有自由和創造的特徵，然後具有德、智、體、美、勤、才、識、績、功等的全面體現狀況。而徐復觀的人格理論，主要服務於他的新儒學説，以契合孟子等人的“性善論”，用道德作為人格的核心。當然，這也不能否認，在徐復觀的觀念、標準裏，是以道德作為衡量是否承“成人”，是有一定的道理的。這種看法，不單單是徐復觀的獨有，在不少人之中，尤其不少文化人之中是共識。雖然“道德”在評價人格的體系中佔據着非常重要的位置，但僅以此作為標準來評定人格，我認為是片面的。

徐復觀在藝術方面的思想，主要根植於他對中國文化中“心性”內核的理解。他認為藝術的本質是“心性的流露”。中國藝術的根源在於人的“心”，尤其經過修養的道德之心、自由之心。藝術創作並非單純技巧的展現，更是創作者內在心性、情感與精神境界的外化。他認為，“氣韻生動”是藝術的最高境界。“氣”是生命的活力，“韻”是精神含蓄與深遠。作品達到”氣韻生動”，是創作者健全人格與高尚心性的體現，而不是技巧的堆砌。他反對將藝術與道德割裂，認為真正的藝術必然藴含着道德的精神。但這種道德並非外在的説教，而是內化為創作者的人格修養後，自然流露於作品中的人文關懷與生命境界。他推崇文人畫的“逸品”的境界，認為“逸品”體現出創作者超越功利，迴歸本真的心。他又認為，藝術創作和欣賞在於“解放人性”、擺脱現實的束縛。如功利、慾望等。迴歸自由的本心，實現心性的舒展。中國傳統藝術（徐特別推崇中國的山水畫）的“空靈”、“淡遠”等特質，是引導人在審美中體認心靈自由、完善的人格。他還認為藝術技巧（功夫）是必要的，但需以“心性修養”為根基，最終達到“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自然境界。如果技巧脱離心性修養，便會淪為炫技，失去藝術精神內核。他將藝術視為“人成為真正的人”的途徑之一。他曾説：“莊子與孔子一樣，依然是為人生而藝術。因為開闢出的是兩種人生，故在為人生而藝術上，也表現為兩種態。因此，可以説，為人生而藝術才是中國藝術的正統。”他認為，孔子對音樂的重視，不僅助於人的教育，也有利於政治理想的實現，是道德與藝術的統一。莊子的“道”，本質上是最高藝術精神。以人具體生命的“心、性”來挖掘藝術價值的根源，是治癒現代化病患的一劑良方。偉大的藝術家，必須人格修養，精神解放，這是技巧的根本，有沒有這根本其作品主要是士畫與匠畫的區別。深究徐復觀藝術思想的根源，主要來自以下四個方面：第一，他繼承了儒家思想中對“心性”的重視，認為藝術的本質是“心性”的流露，強調藝術應源於人對道德、情感的真實體悟，與修心養性、文以載道、“遊於藝”、“仁心”的思想一脈相承、貫通。第二，受道家思想啓發，認為藝術的關鍵在於創作主體達到“虛靜”的狀態，擺脱功利束縛，自然無為、虛靜守一，與莊子的“心齋”、“坐忘”、道家超越性精神契合。第三，在清末民初，中國面臨文化認同危機，西學衝擊本土傳統文化，他反對全盤西方化，主張在中國傳統中挖掘能與現代接軌的思想資源。在這樣的背景下，他闡釋中國藝術的獨特價值，以回應時代命題。第四，徐復觀作為現代新儒家的重要代表，與熊十力、牟宗三等人一脈相承，致力於“內聖開新外王”，以心性之學出發，為現代社會尋找文化根基，將藝術精神納入心性之學的框架，論證中國傳統藝術不僅是審美形式，更是民族精神、智慧的體現。顯然，徐復觀的系統思想觀點是服務於重建中國文化主體性的重要目標。

徐復觀的理論，對挖掘中國藝術的民族精神有重大貢獻，至今仍有很多啓發意義。但也存在多方面值得商榷的問題：

第一方面

徐復觀在藝術上過度側重了道家的思想，將莊子視為中國藝術精神的最重要源頭。其實藝術的精神首先來源於生活、生產勞動，後來深受儒、釋、道三家的影響。其中儒家的“文以載道”、“中庸之道”、“中和之美”等等，在中國曆代大量的散文、詩歌、書法、繪畫等等有很多的體現。而道家、佛家的思想也不少體現其中。中國傳統的繪畫創作、園林建築、房子營造等等，常用道家的理念進行構思，使內容、景物對比、用顏色上，追求“道法自然”或陰陽平衡、五行相生。在書畫方面，徐復觀更注重繪畫，特別是山水畫。事實上，中國曆來都將書法放在藝術領域最高的位置，而且明確要繪好國畫，需要練好書法作為基礎，作為審美標準之一。中國很多的藝術都從書法中得到啓示、借鑑。中國大量的優秀書法作品都出自“儒生”或信奉儒家的士人之手。這因中國古代長期封建王朝，重視儒家文化，實行科舉制選拔人才相關。也有較少書法作品表現其他的。

徐復觀將莊子的思想如“心齋”、“坐忘”、“神遊”、追求超脱世俗、精神自由等歸入藝術美學、藝術精神的範疇。我認為，雖然莊子很多的表述都充滿着浪漫主義情懷的藝術，但莊子的這方面思想總體上是屬於人生哲學、人生美學或人格美學的內容，而不是藝術美學。老子、孔子、莊子的思想更多地體現在宇宙、社會和人生哲學上。莊子的“心齋”、“坐忘”，是繼承了老子的“致虛極，守靜篤”的思想，這與佛教中的《金剛經》和《心經》所講的，先意守膻中穴（或其它穴位），以一念代替萬念，然後將這一念也去除，什麼都不想，不意守，讓思想歸零，讓體內的真氣自然運行的表達，是高度一致的。人一旦進入這種狀態，已沒有了主、客體之分，迴歸到本體。這確實是有益於身心健康，處於脱俗的狀態，對這種狀態的表述，既可以歸入於宗教、中醫、氣功、生命科學、心理學等範疇；也可以歸入人生哲學、或人生美學的範疇；與藝術無直接關係。當然，能抽適當的時間進行“心齋”、“坐忘”，讓頭腦清醒，氣場增大，身心靈敏，對於藝術創作和審美也是有好處的。有興趣的讀者，可通過互聯網查找我著的《論心法》和《再論心法》兩篇文章，做參考閲讀。

徐復觀認為藝術是人類自由精神的體現，是人們追求精神解放和自由、超越現實束縛、解除痛苦、獲得愉悦和滿足的一種方式。人和藝術融合，藝術是人生的反映和表達，同時又影響和塑造人生。藝術是人類心靈和精神觀念的呈現，又體現出藝術家的存在和形象與自由創造，也是藝術美學的根源。……徐復觀在藝術上作出了很多的歸納、總結。藝術對於有的藝術家來講，確實是可以起到這樣積極的作用，但這部分的藝術家佔的比例不多。但他不應將藝術的思想根源只來自孔子、老子、莊子，因為這三位人物還未出生，藝術早已存在。影響藝術思想主要是來源於人類的生活、生產勞動，在中國古代當然還有儒、道兩家和諸子百家，應該還包括佛家，是藝術創作的重要思想來源。

我認為，藝術創作、審美、欣賞具有兩大走向，人們不應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當人進入創作、審美、欣賞時，就從本體進入主、客體二分。一個走向：藝術創作或審美的過程，有的人是獲得愉快和滿足，創作使心中所想變成了現實的藝術客體，帶來了成功感，讓生活更美好。另一個走向：也有人被藝術追求所困，生活艱苦，心靈痛苦，像苦行僧一樣修行，如果得不到好的平台推介，連生活費用都解決不了。有的人沉迷、陶醉在藝術的審美之中，出現了玩物喪志等陋習之中。所以，王國維也曾經感嘆，藝術創作可以獲得一時的救濟。我理解王國維的“一時的救濟”，包括經濟上和心靈上兩個重點。如果從心靈救濟去理解，應包含將苦悶的心情轉移入藝術創作上，獲得心情的愉悦，一時的解脱。徐復觀的藝術表述，只強調了愉悦和滿足的一面，帶有貴族藝術的味道，而沒有看到像苦行僧修行的藝術家們的一面。當主體為追求客體而着迷、陶醉、被牽引時，常會忽視、或忘記了本體的消耗。尤其是一些藝術家不惜損害本體去追求創作出“一騎絕塵”的崇高境界作品。另外，沉浸在藝術、審美上較長時間的人，在感情上會比一般人敏感，很容易會過於多愁善感。因為藝術是強調感情投入的，沒有感情的創作，是成不了藝術品的。所以，適當抽時間進行“心齋”、“坐忘”，是有利於糾正以上所講出現的問題。藝術家、審美者是向積極的方向發展，還是向消極、有害本體的方向發展呢？是視具體人、具體時段，在具體的情景、條件下而定的。更需要藝術家、審美者的悟性和對身心的控制、調整能力，以至平時養成的習慣，正確處理好本體、主體、客體之間的辯證關係，以提高藝術水平、審美能力、精神境界和綜合素質。讓藝術成為激發人的創造力、追求精神自由的正能量。

第二方面

徐復觀從思想觀念出發，對藝術作品產生的具體情況、實境，對當時的歷史、社會語境，如時代背景、與各階層和相關集團的利害關係和觀念、物質技術條件等等，分析研究注意不夠，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藝術作品的形成和藝術發展的多元因素。這樣，他的理論給人們的感覺就帶有較強的着重在觀念論的色彩。

第三方面

徐復觀的藝術思想，重道輕器、重精神、意境，忽視藝術的形式美，對技法規範的表述薄弱。這也與他在書畫等等藝術創作上體驗不足有關。事實上，藝術的形式與技法是藝術實踐和審美不可缺少的部分。他這種偏向，導致他對藝術的完整性理解的欠缺。

第四方面

徐復觀將他的哲學思想與藝術實踐相聯繫時，過於強調思想的直接決定作用，簡化了兩者之間存在着複雜的互動關係，因而產生了部分結論過於理想化，與藝術的現實狀況存在一定的差距。

徐復觀認為，中國文化思想的核心是“心性”。在“五四”白話文運動之後，國外大量的作品在中國翻譯出版，各種文化思想蜂擁而至，很多文化人都談及自己認為的中國文化核心這方面的問題。我認為，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難以用一兩個概念就可以概括其核心、或主流。我主張以中華文化的主體精神來表達較為穩妥。我認為，中華文化的主體精神有七個方面：

1、實事求是，道法自然，中庸之道的辯證統一，以作為思想、行動的原則。

2、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生生不息地創造自由、幸福、美好的生活。

3、倡導“和而不同”、“仁愛”、“包容的精神”，用仁、義、禮、智、信和勤儉節約的價值觀，來塑造人的靈魂。作為人的行為準則，健全倫理道德、社會制度的基石。

4、具有“家國同構”的意識，將個人、家庭與國家緊密聯結，強調個人對家庭和社會的責任，提倡集體主義、愛國主義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擔當精神，追求民族內部與民族之間的和諧與統一，形成強大的凝聚力。

5、重視分清我、友、敵三者的關係，“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獵槍”，“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

6、重視以人為本，順應天時、地利，以陰陽平衡為重要標準來修煉身心和進行各種活動、或生活、生產、創造和建造。積極地以心性為主導，眼、耳、鼻、舌、身意以及五臟六腑等和自然環境、社會環境的聯繫、互動，力求良性循環，向更美好的發展，以求“具身性”的統一和諧，爭取良好的綜合效果。

7、以漢字、漢語作為主要的思維、語言、書寫、各種交往、記錄的主要工具。其中產生的書法藝術，成為最高境界的藝術。集中、凝聚了大量的中華文化的精華，並由書法藝術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繪畫和其他的藝術。漢字、漢語是中華文化最普遍、最常用、最主要的載體。

如果人們用中華文化主體精神的角度做標準去分析研究，就很容易知道，單憑“心性”的概念，是難以表達中華文化的“核心”，或僅用儒家文化，也成不了中華文化的主體。只能説儒家文化在中國封建社會曾是較長時間的主流，是中華文化主體中的重要部分，至今還屬於重要的部分。我相信，這個結論是符合歷史事實的。

徐復觀充滿國家國情懷，一生的活動主要是：在校讀書（包括出國留學）、當軍官、在政壇當高級幕僚、照顧家庭、時常讀書研究學問、在高校當教授、從事著述。他見多識廣，掌握較全面和高層的信息，做起學問來有自己的獨特見解。他是新儒學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對中國儒學是具有創造性的繼承。他首先提出“形而中學”的概念，並作出相關的表述。他對人生、人性、人格、藝術等問題有一套見解。他很多思想觀點是有深刻的歷史意識和現實關懷，是對中西文化衝突的回應。他既反對盲目復古的“文化本位主義”，又反對全盤西化。主張以中國文化為主，吸取西方文化來滋養。以中國傳統文化為基礎，重建中國文化的主體性。他堅守人文精神，體現了知識分子對時代問題的擔當，他的思想，在學術界影響很大。雖然 他還有很多觀點值得商榷，或過於理想化，但他對當代中國文化的貢獻是很大的，值得人們學習、尊敬。

（待續）

本集責任編輯：詹鄧   嚴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