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複製張譯,難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08-29 15:30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你肯定還記得這個“五星殺手”吧。

9年過去,表情包依然在不斷傳播。
現在。
《追兇者也》系列的第二部來了,情況不太妙。
上映6天,票房989.5萬,口碑也不是很盡人意。
從去年爆劇《邊水往事》薅過來的姐弟CP(郭麒麟、齊溪),加上曹保平這個“影帝孵化器”,到底為什麼玩脱了——
脱繮者也

還是犯罪片。
嘗試延續《追兇者也》的風格——荒誕,脱線。
但這次故事真的沒圓回來。
先從影片的一個BUG説起,也就是故事的緣起。
很多人不理解——
為什麼一個被誤解送入少管所的男主(郭麒麟 飾),在父親死後回家打算繼承財產,明明急需這麼一筆錢(否則就被追債的弄死了),其二姐(齊溪 飾)依然不願意將遺產分給他?
甚至於,在他不顧親情,“綁架”了自己的外甥後,二姐依然不鬆口?
這是電影沒有説清楚的地方。
卻是影片的核心。
從故事來看,很多人對這件事的第一反應是,大概二姐覺得男主是混世魔王,不學好,骨子裏厭棄。
就像影片中,男主陰惻惻地控訴着,成長路上的家庭情感缺位,對面的大姐(柳楊 飾),被嚇得挑西瓜籽的手都崴了。
可手捏着80萬的二姐,依然冷着臉不為所動:
這錢,你一分也別想拿到。

但這站不住腳。
且不説結尾二姐在父親的墳前説,當時不願意給80萬,是怕弟弟揮霍。
單説自己的兒子被弟弟綁架後,她並沒有去報警,反而遮遮掩掩,你就能很明顯地感受到,二姐是意識到自己的弟弟不可能做出多麼兇狠的事的。
她對弟弟有着相對清晰的認知。
那麼,是因為二姐貪財?
這在現實邏輯上或許行得通,畢竟這部片的人物設定就是“全員惡人”,你説二姐不願意分錢也合理。
可從她寧願拿出錢來給自己的姐夫治療“癌症”,以致被騙。
以及後來的種種行為都表明——
她又不是個貪財的人。
於是,這樣的矛盾讓很多觀眾在看片時很費解,人們無法理解這樣一個角色,更無法理解這些戲劇衝突產生的根源,甚至無法入戲。
這其實是曹保平做得比較差的地方。
但同時,Sir也覺得,這卻是曹保平真正表達的核心所在。
怎麼説?
一個細節——
外甥屁子一直在寫的一篇命題作文,《我的親人》。
第一版,《我的媽媽》。
湧上心頭的,不是媽媽與自己之間的感情,而是媽媽的地位,處長,一個強勢的話事人。
父母的相互厭惡,“她討厭我爸,我爸也討厭她。”
然後,屁子寫不下去了。

讓他“哽住”的是什麼?
或許他無法説清。
但他一定察覺到,自己在家中,處於受管制的地位:“小孩子,是要聽大人話的。”
是的,曹保平所探討的,還是他一貫的主題——
家庭權力結構。
在這個家庭裏,原先處於權力中心地位的是父親。
影片的前提是,在男主初中的時候,他撿到了一塊金錶,警察找上來後,被父親誤以為“偷”,被不由分説地送進少管所。
他的解釋,無人理會;他的成長,無人在意。
這事很荒誕。
你説父親真的沒辦法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嗎?
或許不是不能,而是不願——
他不願“父權”的形象被挑戰。
於是只要是認定了的事,就沒有反悔的餘地。
錯不錯不重要,地位牢固最重要。
而父親死後呢?
這個接棒父親的角色,就交到了當處長的二姐手裏。
就拿不給錢這事來説——
她不是不相信弟弟。
而是需要讓弟弟先按照她需要的樣子,“改過自新”,並一點一點地把“好處”交給他,本質上,也是一種規訓。
沒錯,“父權”其實不分男女。
在這個沒有了“爹”的家,二姐馬慧就是實際上的“爹”。
她是父權的代表者,也是父權的執行者。
除了弟弟,全家人多少都在順從着她。
大姐一家,看馬慧臉色;兒子穿衣,被馬慧安排;丈夫搶撫養權,也搶得低聲下氣的。
只有男主這一刺頭,馬慧沒有降服,倆人一直處在對抗狀態。
她不會聽從男主的要求,因為一旦聽從,便意味着繳械投降。


所以在Sir看來,這其實是一個與《涉過憤怒的海》的父親老金,相互呼應的家長角色:
在大張旗鼓的愛的背後,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掌控欲。
《怒海》中有這麼一場戲——
老金髮現去世的女兒,生前受辱,他怒不可遏。
怒的是女兒被毀了?
不止。
或許,更多的是因為,自己的名聲被毀了。
我這輩子
不就活個閨女嗎(為閨女而活)
這小雜種
我這一輩子毀他手裏邊去了

所以怎麼説呢?
這部《脱繮者也》拍的確實不着調,與曹保平的所有電影都無法相提並論。
但它也並非一無是處。
最關鍵的一點是,哪怕是在一個脱繮的電影裏,我們依然能看到他的表達,和某些方面的堅持。
就像是結尾——
男主與二姐握手言和。
閤家歡?
不。
因為男主,此時已經變成了傻子。
曹保平是想説,只有變成傻子,沒有自我,才能在處處是刺的家庭中,毫無芥蒂地擁抱家人。
因為他已經不懂得,什麼是芥蒂,只會成為聽話的小孩(傻子)。
可一旦他露出清醒的苗頭,比如聽到二姐等人在嘀嘀咕咕,馬飛説了一句話,大意是“別以為我不懂”。
二姐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直到她確定男主沒有威脅性,跟孩子玩得不亦樂乎。
她的笑容,才重新流淌了起來。

想到了什麼?
《狗十三》。
在那部電影裏,愛狗的李玩,終於吃下了狗肉,周圍的大人,在驚訝之餘,也鬆了一口氣,讚歎着少女的“懂事”。
少女與父親、與家庭的裂痕,似乎得到了消弭。
但其實是她殺掉了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向成人的世俗世界妥協。


《脱繮者也》的結局,也有這一意味。
當然,這樣的片段式亮點並不能拯救整部電影,可當我們回看當下的國產片,你或許也會覺得它也很難得——
畢竟,現在的導演是越來越約束自我、收縮表達了。
他們總是會把自己藏在安全區,拍着類似的,不會出差錯的電影。
這樣的電影並不是不好。
但Sir想説的是,電影本就是一門創造性的藝術,如果連“創造”本身都按部就班,我們又談何突破,談何發展,談何個性與價值呢?
很多人不進電影院,不正是因為當下的電影失去了它的獨特地位了嗎?
於是這一次。
Sir看到曹保平還在堅持着,用荒誕的方式,表現荒誕的現實,還在進行一些不一定成功的嘗試,説出一些不一定被接受的真實。
哪怕是玩脱了,Sir也會覺得,總比沒有稜角地拍一部流水線電影強。
曹保平身上的那根刺還沒被拔掉。
光是這些。
我們就會繼續期待他的下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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