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年：“沒有戈，就受欺負”_風聞

【俠客島按】

再過幾天，世界矚目的九三閲兵就將來臨。

這場旨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週年的盛會，目前已確認有26位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參加，一些國家和國際組織也派來高級代表。閲兵儀式上，一批先進武器裝備將首次亮相，着實令人期待。

但也有雜音。比如：日本向多國發出呼籲，要求其不參加中國九三閲兵，理由是“鼓動反日情緒”；有外媒炒作，中國閲兵是“秀肌肉”；美國務院發言人竟稱“美國和日本結束了太平洋地區一場毀滅性戰爭”，被網友直呼“逆天”。

我們常説，要堅持正確的二戰史觀。如何看待這些五花八門的歷史虛無主義敍事？如何看待即將到來的九三閲兵？我們再次與鄭永年教授進行了對談。

參閲隊員在進行訓練。圖源：新華社

1、俠客島：中國外交部回應日本呼籲各國不要參加九三閲兵的言論，要求日方澄清。日方的説法是閲兵可能導致“中國主導的歷史認知”在國際上廣泛傳播。如何看待這種説法？日方為何會有這樣的表態？

鄭永年：中國紀念抗戰勝利80週年當然不是反日，而是反侵略戰爭、反法西斯主義。中國紀念當年的戰爭勝利，就是為了預防未來的戰爭。這一定要搞清楚。日方所謂“呼籲”是混淆概念。

人類總要有道德感、要有做人的原則。我們反對的是日本發動的侵略戰爭。中國什麼時候反對過日本人民？從來沒有，幾十年來一直如此。我們反對的是發動戰爭的軍國主義分子，反的是戰犯。

紀念抗戰勝利80週年，意義非常重大。

人類現在處在關鍵時刻：到底世界是走向和平，還是再次滑向大戰？

如果把現在世界各地的區域衝突算進來，其實很多國家都已捲入戰爭。某種意義上，現在就是和平或戰爭的關鍵節點。未來怎麼走？一旦少數操縱者發動戰爭，犧牲的大多數是老百姓。

回顧歷史，的確很有必要。要看到，經歷過二戰的一代人尚有很多在世，有些人似乎就已忘掉戰爭危險。現在的氣氛跟二戰之後完全不同。二戰後，包括德國在內，各國有很多反思。現在呢？各種篡改歷史的敍述都出來了。

2、俠客島：是的，比如美國國務院發言人説的“美國和日本聯手終結戰爭”，還有之前，美國某將軍到訪硫磺島，竟説“日軍當年和美軍一樣英勇”。如何看待這些離譜言論？

鄭永年：荒唐透頂。美國和日本合作結束戰爭？日本玩文字遊戲説“終戰”，事實上捱了美國兩顆原子彈，還有投降儀式呢，這能叫合作？如果美國是跟日本“合作”結束戰爭，那美國是什麼角色？

這都是為了眼下政治考量、為了自己的需要去篡改歷史。

如果都這樣“失憶”，遺忘歷史甚至篡改歷史，而不從歷史中汲取教訓，世界會更危險。

3、俠客島：在歷史問題上，日本讓許多曾被侵略的亞洲國家很不滿。參拜靖國神社、歷史教科書問題，還把自己包裝成核爆受害者、向世界“賣慘”……為什麼日本一直缺乏反思的態度和做法？

鄭永年：日本是亞洲第一個實現工業化、現代化的強國，尤其經過日俄戰爭、甲午戰爭，打敗了兩個大國。之後，日本受到法西斯主義影響，認為自己在亞洲民族中高人一等，搞出“大東亞共榮”那一套。實際上呢？就是赤裸裸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和種族主義，把中國、把東南亞都看成低等民族。

當然，並非所有日本人都這樣。從後來披露的大量史料看，一些當年的侵略者懺悔、主動揭示材料，反思深刻的學者、平民也有很多，戰時日本也有反戰派，有共產黨。這都要分清楚。

戰爭是少數軍國主義者發動的，是軍國主義者讓日本民族陷入災難，是軍國主義者讓日本民眾“受害”，這是根本邏輯。現在也一樣，新軍國主義者依然可能把日本拖入深淵。

但日本確實沒有非常系統性地反思過根源。1945年在詔書中用“終戰”不用“投降”，他們特別喜歡玩這種文字遊戲。投降就是投降，日本向盟國投降的儀式昭昭，怎麼否定？如果只是停戰而非投降，為什麼要吊死、槍斃、審判那些法西斯主義者？

還有就是，當年美國出於意識形態對抗、對抗共產主義的需要，保留了天皇制，並扶植日本重建。在歐洲，美國佔領德國一部分，用馬歇爾計劃幫助歐洲復興，並發展出控制歐洲的盟友機制，目的是對抗蘇聯；在亞洲，佔領日本、扶植日本，也是出於對抗中國的需要。美國有意識偏袒、保護了日本的右翼勢力。

1945年9月2日，日本投降的簽字儀式在停泊於日本東京灣的美國戰列艦“密蘇里號”上舉行。這是當時日本代表在美國軍艦“密蘇里號”上籤署投降書。圖源：新華社

4、俠客島：以前有本書標題讓人印象深刻——中國：被遺忘的盟友。在西方史學界，説到二戰大多都是諾曼底登陸、敦刻爾克撤退、珍珠港等，很少提中國。一些國外普通民眾也不知道南京大屠殺、細菌戰、731 人體實驗等反人類的暴行。為什麼會這樣？

鄭永年：不光如此。以前我跟王賡武先生談，他説西方的種族主義、社會達爾文主義根深蒂固，只不過換點頭面。比如，以前西方提出主權國家體系，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主權至高，不得干預內政；但北約轟炸南聯盟，他們怎麼説？又抬出一個“人權高於主權”。

為什麼會選擇性地遺忘中國盟友對二戰的貢獻？對他們來説，中國是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意識形態、不同的政治體系，任何一條都可以被拿來當做對立面。尤其二戰結束後緊接着就是長達半個世紀的冷戰，意識形態和陣營對抗，這種操弄就更嚴重了。

其實我認為，最關鍵的是我們自己做得怎麼樣，我們的敍事怎麼樣。構建獨立自主的知識體系，這也是一部分。我們不可能乞求別國記住中國的貢獻，首先是要自己把歷史講好，講清楚中國東方主戰場的作用和貢獻。每個國家歷史敍事都會以自己為主體，只要符合歷史事實就可以。就像中國從來沒有忘記外國友人對中國的幫助，沒否認過美國當年援助中國，這就是史實。

中國當然是當仁不讓的東方主戰場。日本有些人有種妄想，覺得如果沒有美國干預，能取得東方戰場勝利；但實際上偷襲珍珠港那時開始日本已經不行了，被拖得很厲害。即便沒有原子彈，日本最終也是要投降的。

5、俠客島：民進黨當局今年也有頗多跳樑小醜般的政治操弄，比如不承認中共的貢獻、跟着日本用“終戰”敍述、認為日本當年輸給了美國而非中國等。怎麼看待這些政治操作？

鄭永年：民進黨當局搞的這一套，大多數人不會接受。跟着“終戰”敍述走的，基本上還是“皇民化”、殖民地化的遺留，就是當年的漢奸嘛。還有一幫人搞意識形態對立，覺得只要對抗大陸、對抗中共就是對的。這些小丑不值一提。

以前在歷史問題上對日本意見最大的還有韓國。但是尹錫悦極度親美，跟日本和解，最終就是現在的下場。韓國國內有這樣的民意和力量，他們不同意在歷史問題上輕輕放過。毛主席當年説過，不要光看當權派怎麼想，要看老百姓怎麼看。

一個國家總要有點立場，不能因為一時需要就放棄原則。人要有人格，國要有國格，今天這樣明天那樣，為了眼前利益好處就搞投機主義、當牆頭草，這樣的國家不會有大出息。

6、俠客島：站在今天回看80年前的勝利，您覺得最值得銘記的歷史啓示是什麼？

鄭永年：追求獨立自強，這一點中國從來沒放棄過。我們説中國式現代化，非常核心的一條就是既發展、又獨立。

以前説現代化，基本就是西方模式。日韓發展了，但依附西方，是半主權；一些國家獨立了，但發展成問題；中國既發展又獨立。這是我們獨特的經驗，也是獨特的敍述。

同時，我們的文化一直是“止戈為武”。沒有戈，就受欺負。所以我們追求最先進的國防系統，但從來都是根據經濟發展水平去發展，沒有跟任何國家軍備競賽。

止戈為武就是和平主義。保護不了自己的國家利益，保護不了自己的人民，還談什麼主權國家？要防止外來侵略、保護國家利益和本國人民，就必須軍事現代化。我們的軍艦飛機從來沒有世界上到處去耀武揚威。這就是中國古老文化裏的和平主義基因。

7、俠客島：一些境外媒體和外國政客説中國是“秀肌肉”，怎麼看待這種炒作？

鄭永年：秀肌肉有什麼不好？一個人沒有肌肉就可能被人盯上，動歹念，你肌肉很發達，別人就不敢欺負你。和平能靠乞求得來嗎？不可能。

如果中國沒有今天這樣強大的國防，美國會怎麼做？為什麼美國會覺得中國無法像以前對德國、日本那樣打壓下去？他們可是什麼手段都會用的。只有他們覺得用不了、不敢用的時候才不會用這些手段。閲兵不是一場秀，也不僅是自豪，而是有很深刻的意義，是一個國家在世界上安身立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