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有價,而蜻蜓無價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09-03 22:07
蘇黎世聯邦理工大學(ETH Zurich)的生態系統管理學教授加佐爾(Jaboury Ghazoul)算了一筆有趣的賬:全球花在保護環境(或者至少跟保護環境有關)項目上的支出,每年約140億美元,聽起來很多了,但是,花在大洋遊輪上的錢也有140億美元,化妝品,180億美元。顯而易見,人類更樂意為奢侈品掏錢,而不是自然。

異色灰蜻 ©大貓
加佐爾對我們的價值體系發出了質問:為什麼一顆鑽石比落在他兒子指尖的一隻蜻蜓更值錢呢?他認為,真正驅動人們參與保護生物多樣性的力量,是人類對自然與生俱來的敬畏和尊重之心,而這種心態是無法用經濟來衡量的。所以,要鼓勵公眾,特別是小孩子培養對大自然的熱愛和好奇,激發人們與生俱來的對自然的興趣。
而要培養這種興趣,蜻蜓剛好是一個絕佳的契機。
成為蜻蜓迷意味着什麼?
眾所周知,在野生動物裏,能夠引起大眾注意的,往往是那些體型大,外表醒目的物種。但是,湖首大學(Lakehead University)户外活動的專家勒梅林(Harvey Lemelin)提出,那些大型、漂亮、晝行性、會飛的昆蟲,比如蜻蜓和蝴蝶,也可以成為很好的科普和宣傳保護環境的素材。

大網蛺蝶 ©大貓
今年年中會議的時候,大好老師突然拿着一張村頭拍到的棘角蛇紋春蜓的照片來找大貓,問大貓之前拍到過沒有。棘角蛇紋春蜓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我們之前沒想過在豹鄉田還會有二保的昆蟲,這一下激起了大貓的“勝負欲”,一邊梳理自己過去拍到的蜻蜓的同時,又在豹鄉田蝴蝶調查的基礎上,加上了蜻蜓調查。
我們之所以沒有選對於農業有着更明顯生態服務價值的節肢動物進行調查,比如熊蜂或蜘蛛,一方面當然是因為蜻蜓更大更容易觀察,也更漂亮,當然更關鍵的一點還是因為拍到照片之後,能夠幫我們認蜻蜓的人顯然更多一些(這也説明對蜻蜓感興趣的人比較多)。

後來大貓也找到了棘角蛇紋春蜓,發現它並沒有那麼喜歡在水邊活動,經常出現在更高的地方,所以之前沒有拍着 ©大貓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行到中庭數花朵,蜻蜓飛上玉搔頭”,沒有專業背景的普通人,也很容易被蜻蜓的魅力吸引。勒梅林參加過在加拿大安大略舉辦的蜻蜓觀察活動,接受他訪問的“蜻蜓粉絲”紛紛表示,蜻蜓“beautifully patterned and coloured”(圖案和顏色很美),“eyes are really amazing”(眼睛太奇妙了),它們是“remarkable aviator”(顯眼的飛行家)、“cool little buddies”(很酷的小東西)。凡是對自然有興趣和觀察自然的人,一定會立即愛上蜻蜓。

黑紋偉蜓 ©大貓
還有人對抓蜻蜓做標本的行為表示了異議。一名資深的觀鳥人提出,現在我們認為“昆蟲的數量很多,抓蜻蜓不會對它們的種羣造成損傷”,但早年收集鳥蛋和鳥皮的觀鳥者,也認為“鳥的數量很多,抓它也沒什麼關係”,我們必須小心謹慎,以免重蹈覆轍。
客觀地説,昆蟲和鳥的繁殖策略不同。所以對蜻蜓來説捕捉個體的影響確實不會像鳥那麼大,更重要的是保護蜻蜓所處的生境不被破壞。少量個體被採做標本可能可以帶來更多關注,在特定的條件下來説,這對羣體的生存可以算是“有價值的犧牲”。而且親身在自然界裏觀察蜻蜓的“蜻蜓粉絲”,大多對蜻蜓懷着一種愛惜的態度,並且堅持把它們放在一個生態系統裏去看待。

捷尾蟌 ©大貓
相比於脊椎動物,節肢動物大多不容易引起人們的同理心,許多人對於收集野採的稀奇昆蟲(或其他節肢動物)這件事,並沒有思考它的生態影響,甚至把這些動物的價值僅僅通過“稀有”、“美觀”或者“強大”來衡量。當然這些活動可能是不違反法律,也不違反公序良俗的(有一些可能是違法的,比如日本會從禁止野生動物出口的國家走私鍬甲、獨角仙等昆蟲,作為收藏品,甚至用來相互“關公戰秦瓊”打鬥取樂)。但我不禁要問,這體現出來的是對自然的愛,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自然生物商品化的過程,是它從生態網絡中剝離出來的過程,科學記者科拉爾(Collard, Rosemary-Claire Magdeleine Solange)把商品化的生物稱為“不死的”(undead),也就是行屍走肉一樣的狀態。那麼,反過來,如果我們在觀察瞭解蜻蜓的過程中,時刻保持着與大自然的聯繫,認識到它的生命是與其他生命息息相關的,珍重愛惜的情緒就會產生出來。
蜻蜓如何讓人牽起手來?
人們對蜻蜓的熱情,並沒有單純停留在意識層面,蜻蜓的保護區和主打“觀察蜻蜓”的景點在日益增加。比如日本中村(Nakamura)的蜻蜓王國(Dragonfly Kingdom),是世界上第一個為蜻蜓建設的保護區。南非彼得馬裏茨堡(Pietermaritzburg)的國家植物園,設立了一個觀察蜻蜓小徑(dragonfly awareness trails)。中國的生態旅遊景點桃米生態村,也把觀察蜻蜓作為重要賣點。
雖然加佐爾早已表示了“別談錢,談錢傷感情”,對自然喜愛和敬畏的情緒,能夠變成真實的人力和資金(比如,通過生態旅遊),對於自然保護工作還是十分重要的。勒梅林提出,蜻蜓和蝴蝶作為旗艦種的價值,並不主要體現在它們在生態學上扮演的角色,而是體現在社會經濟的角色上,它們能吸引大眾為保護提供支持和資金。

小豹蛺蝶 ©大貓

東亞異痣蟌 ©大貓
這讓我想起那首耳熟能詳的歌:
綠綠的葉子紅紅的花
小蝴蝶呀貪玩耍
不愛勞動不學習
我們不學它
昆蟲即使不對人類產生直接的益處,也具備文化上的價值。蝴蝶“貪玩”好像也不是什麼不可原諒的罪過了……或者我們需要重新定義“勞動”和“學習”?
人們對於蜻蜓的喜愛之情,也不是停留在“貪玩”的層次上。蜻蜓具有重要的生態價值,這不僅是説它吃蚊子。蜻蜓是淡水和河岸生態系統質量的重要指示物種,我們可以藉助它來判斷生態環境的健康程度,比如分析蜻蜓體內的重金屬含量了解水污染。

線痣灰蜻 ©大貓
這和喜歡蜻蜓的普通人又有什麼關係呢?蜻蜓惹人喜愛,又比較容易識別物種和計數。所以沒有學習過昆蟲學的普通人,也可以參與到蜻蜓的調查之中,也就是公民科學(citizen science)。布里德(Jason Bried)等合著的論文《面向全球志願者監測蜻蜓丰度》(Towards global volunteer monitoring of odonate abundance)甚至提出,也許昆蟲學家將來唯一的出路,就是求助於公民科學。
全球昆蟲數量的下降,是現在人們十分擔憂,又瞭解甚少的一個生態問題。但昆蟲如此之多,分佈如此之廣,以昆蟲學家的人力想要搞清楚昆蟲是否減少了,在哪裏減少了,實在是杯水車薪(甚至是螳臂當車)。業餘志願者的數量比專業學者多得多,能夠提供海量的數據,而且他們身處天南海北,能夠覆蓋更多的地理位置。公民科學對於大範圍的生物多樣性和生態環境狀況調查潛力無窮,尤其是在發展中地區。

黃基赤蜻 ©大貓
蜻蜓粉絲的規模和影響力,雖然不能與蝴蝶粉絲相比,但也是昆蟲粉絲中比較“成氣候”的。例如荷蘭從十九世紀早期就開始了蜻蜓調查,迄今已有數萬人參與。1999年,荷蘭政府出資開展了荷蘭蜻蜓監測計劃(Dutch Dragonfly Monitoring Scheme began),到2019年已經點數了超過280萬隻蜻蜓,並發現蜻蜓的種羣數量有可觀的回升。
勒梅林所在的加拿大東部,是北美蜻蜓公民科學活動最活躍的地區。這裏的愛好者和專家合作編制了《安大略蜻蜓分佈地圖》(Ontario Odonata Atlas),包含近10萬條蜻蜓的記錄。在發展中國家,雖然科研工作經常面對生物多樣性高和人力財力不足的矛盾,但公民科學也在取得成就。例如,在南美洲已出現了蜻蜓鑑定手冊,也有越來越多勇敢的志願者參與到野外的蜻蜓調查中去。

透頂單脈色蟌 ©大貓
讓我們回到文章開頭加佐爾的話。我們真的要珍視鑽石而賤視蜻蜓嗎?鑽石有價,而蜻蜓無價,鑽石被顯貴之人鎖入保險箱,而蜻蜓屬於每雙驚異的眼睛,鑽石讓人們為了財富勾心鬥角,而蜻蜓讓人們為了共同的目標——瞭解和關心自然——聯繫在一起,在這方面,我認為蜻蜓的價值遠遠超過任何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