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亡威脅還要拍，導演牛啊_風聞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韓片又進化了。

　　同樣是挑戰分級的大尺度。

　　這次的尺度不會令人愉悦，反倒叫你痛苦。

　　據説鄭明析這麼説過

　　我的目標是強姦一萬人

　　這不是性犯罪 因為你得到的是上帝的愛

　　依舊為底層發聲。

　　但題材尖鋭到不只是嘴替，更被質疑為“翻舊賬”“消費苦難”“別有用心”。

　　導演收到好幾次死亡威脅。

　　他拍什麼了？

　　誰讓公開的內容包括但不限於政府的錯誤決策，政客的黑歷史，相關部門走過的彎路。

　　每一個都足以動搖公信力，冒天下之大不韙。

　　管制流浪漢方面 沒有一個國家能比得過韓國

　　最近釜山的一個福利院

　　死了一個人 被炒得沸沸揚揚

　　在美國這種發達國家 根本不會把它當回事

　　△ 韓國第11任總統全斗煥

　　韓片又進化了。

　　這次他們突破的屏障是——

　　一比一復刻。

　　用汗的付出，還原血的代價。

以倖存者之名：深入韓國慘案

나는 생존자다

　　8.2分，整整八集，每集一小時。

　　題材跨度超過五十年，勾起一代人的集體回憶——

　　攝理教首腦性侵事件。

　　至尊派仇富連環殺人案。

　　三豐百貨大樓倒塌事故。

　　以及歷史上臭名昭著的釜山兄弟福利院案——

　　為保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順利開展，韓國政府以福利院的名義強制收留了上千名流浪羣眾。

　　期間，對關押人員進行毆打、強姦，包括未成年在內，死亡人數高達數百人。

　　紀錄片中出現的錄像和照片，為導演趙成賢四處走訪所得，包括從幾十位當事人那裏拿到的第一手資料，全部真實、高清。

　　除了問答、展示證物、走訪當事人現狀以外。

　　《倖存者》最特殊的在於——

　　它重現了當年避之不及的場景，喚醒了人們自以為痊癒的恐懼。

　　不遺忘，是最簡單的預防。

　　不讓任何無法挽回的過去，在未來找到重演的可趁之機。

　　01

　　當倖存者穿着準備好的運動服，進入到節目組的談話間時，他們哭了。

　　房間的佈置，和當年的福利院一模一樣。

　　佈滿鐵鏽的架子牀，粗糙的寢具，冰冷的水泥地面。

　　這個噩夢般的地方，他們一待就是十二年。

　　崔勝宇，1982年進入福利院，編號2970。

　　2970的意思是，你是第幾個進來的，你就是幾號。

　　據崔勝宇所説，他是被代表正義的警察“逮捕”進來的。

　　面對鏡頭，他掰開嘴唇，取下兩排假牙。

　　當年的他只有28歲，牙齒被警察全部打掉，如今只剩下光禿禿的牙牀。

　　而這還不是最痛苦的經歷。

　　1975-1987年間，為了維護市容市貌，以朴正熙為首的韓國政府，批准警察逮捕成千上萬的流浪人羣，於釜山強制關押收容。

　　兄弟福利院，又被稱為韓國的集中營。

　　在那裏，人們對自己的同胞，實施了堪比侵略者一般的暴行。

　　毆打、性侵、辱罵，在最嚴重的時期，這些都不算什麼。

　　政府文件顯示，當年“兄弟之家”收容了近四萬人。

　　在那時，福利院最搶手的物資不是藥物，而是墓地。

　　用搬運工的話説：“每天都有死人送過來。”

　　緬懷死者？

　　事實上，活人可能更慘。

　　一位名叫韓新藝的女性11歲時進入福利院，只要她試圖和弟弟見面，就會被人毆打、用拖把猥褻，期間患上了精神疾病；

　　以崔勝宇為代表的男性則面臨同性相姦的慘狀，在他的親眼目睹下，被侵犯的受害者甚至有不滿十歲的兒童。

　　拼着人皮的禽獸，將他們全方位地剝削。

　　福利院的負責人名為樸仁根。

　　在他的操作下，所有人都無法受到教育，更談不上擁有學歷。

　　人們被迫參與強度極大的體力勞動，但沒有一分報酬。

　　出去後，身無所長的男性只有做黑幫、混混，女性只能去陪酒。

　　1986年12月，樸仁根被捕，福利院於第二年被解散。

　　法院判處他十五年有期徒刑，罰款六億八千萬韓元，看起來很多的樣子。

　　但其實呢？

　　這個數額，只有他收受賄賂的三分之一。

　　而那些被福利院釋放的人們，他們拿到的賠償款數額是：零。

　　坐在節目組還原的攝影棚裏，有人依舊被當年留下的舊疾所困擾。

　　關節疼、腿疼、一到下雨天就隱隱發作。

　　有人生下孩子被送走，因為那是強姦的產物。

　　他們一想起曾經的遭遇，不是唾罵就是哭泣。

　　崔勝宇咬牙切齒地説道——

　　“如果我有機會殺死那個人就好了，保不準現在都服完刑出獄了。”

　　可惜，現實沒有如果。

　　2016年，樸仁根在關押了兩年後，於養老院去世，終年87歲。

　　他沒有對受害者們留下一句抱歉，也沒有給予他們應得的補償。

　　對倖存者們來説，福利院成為了過去，但痛苦並沒有減輕。

　　漫長而等不來公道的餘生，才是一個有尊嚴的人，真正的無期徒刑。

　　02

　　今年的情人節，葉萱宣佈和香港演員方力申結婚。

　　在此之前，她為媒體所熟知的身份，是2022年韓國邪教教主鄭明析性侵案的當事人。

　　發佈會一開，在韓國、香港引起軒然大波。

　　基督教福音宣教會（以下簡稱攝理教）

　　不是遵行上帝旨意的使者

　　鄭明析絕對不是彌賽亞

　　對攝理教徒來説，鄭明析是上帝派來的救世主。

　　但對受害人來説，他是招搖撞騙的神棍，也是不折不扣的色魔。

　　在教中犯下數起強姦案件的他，從未將女性作為平等的人看待。

　　被侵犯的女教徒，大多未經人事，有些甚至是未成年人。

　　在她們的證詞中，惡魔哪怕身披潔白的外衣，也掩蓋不住濃烈的惡臭。

　　性侵還不是最絕望的。

　　在教徒看來，他們的權威做什麼都是對的。

　　骯髒不堪的獸慾，被美化成聖舉。

　　把你們對肉體和異性的愛 全部獻給三位一體

　　被侵犯的未成年人，其中一人正在上初中。

　　她表示，父母對教主的行為完全知情，但並沒有阻止。

　　説完便低聲啜泣。

　　更有女教徒，主動拍下表忠心的裸露視頻。

　　其中一人是當時的現役女警，後來被鄭明析提拔為教會的察查部部長。

　　一個邪教是怎樣成功運轉起來的？

　　一個人的存在，或許能回答這個問題。

　　她叫鄭昭恩，性侵的受害者之一。

　　她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完成了身份的轉換，從受害者成為幫兇，為鄭明析物色女孩供他享用。

　　鄭明析欽點她為“聖靈”，自此，鄭昭恩在教中的地位大漲。

　　鄭明析因性侵入獄後，鄭昭恩一夜間躍升為教會的最高掌權人。

　　她把控鉅額流水，將自己包裝成偶像、天使。

　　看似充滿親和力，實際上更加劇了洗腦。

　　在鄭明析被捕前，教徒們將教主的旨意視作一切。

　　一個可怕的現實是——

　　公務員，政府的一部分，也參與了教會活動。

　　鄭明析的察查部全部由警察組成，幫他掩蓋性犯罪，或是報復退教的人。

　　導演將鏡頭對準其中一人，問他是否信教時，對方矢口否認。

　　但被問起是否敢通過辱罵鄭明析來證明自由身時。

　　他又咬緊了牙關，不再發話。

　　就連婦女兒童權益機構的人，也被發現混跡於攝理教的圈子中。

　　被侵犯的受害人前腳來尋求幫助，後腳就被泄露個人信息。

　　所有人都通過教會與其他當權人士結交、獲益，相比傳道，攝理教更像一個四通八達的利益樞紐。

　　性侵案發後，鄭昭恩火速劃清了和鄭明析的界限。

　　她將罪孽推得乾乾淨淨，聲稱“這不是上帝的旨意”。

　　雖有一些人因為醜聞爆發而離去。

　　但截至目前，教會仍然活躍，信徒人數穩定在幾萬人左右。

　　他們對教主犯罪的事實並不買賬。

　　依舊活躍在自欺欺人的第一線。

　　03

　　這是《倖存者》的前兩個故事。

　　剩下的兩個，一個是發生在1993年到1994年間的仇富殺人案。

　　7名無業男性自稱“至尊派”，綁架並殺害了五名人質。

　　其中一人因為心軟放走一名女性，對方報警，從而水落石出。

　　另一個，三豐百貨大樓倒塌事故。

　　作為漢城最大的百貨公司，三豐無疑是韓國經濟上行的標誌。

　　1995年6月29日下午5時27分。

　　整棟大樓的A座突然倒塌，幾秒種就淹沒了建築內的所有人。

　　502人遇難，937人受傷，損失高達2.3億美元。

　　有人獲救，也有人找不到屍體，至今被登記為失蹤。

　　四場災難，各有各的倖存者。

　　但鏡頭對準倖存者。

　　是為了證明災難存在奇蹟嗎？

　　不。

　　從紀錄片的特徵就能發現，它不和稀泥，更不治癒。

　　搭起一比一的現場，讓受訪者身臨其境。

　　不是為了二次傷害，而是急迫地向觀眾證明——

　　在人禍堪比天災的時代。

　　人民最大的痛苦在於，你不知道哪天會被選中。

　　被一項指令，一點邪念，或是一個契機。

　　房間裏的大象是無形的，踩死的螻蟻卻留下斑斑血跡。

　　倖存者拿回的不過是本就擁有的生命和自由。

　　卻要付出畢生的傷痛和陰影作為代價。

　　而更可笑的是什麼呢？

　　事後發現，大部分的受害者，是那麼的隨機。

　　被福利院捉去的許多人不是流浪漢，因仇富被殺的也不是真正的有錢人。

　　當年因為一個指標就淪為犧牲品的人，過了這麼多年，依然找不到人為此負責。

　　面對福利院受害者道歉的要求，樸家人不是逃避就是嘲諷。

　　移民到澳洲的親家，對受害者的堅持表示不解——

　　罪都是樸仁根犯下的，禍不及家人，他的孩子有什麼錯？

　　百貨大樓的倒塌，源於偷工減料。

　　但負責人一個人的伏法，認罪，就能換來幾百條無辜的人命嗎？

　　最弔詭的是。

　　四起案件，所有的過錯方，只有“至尊派”的那幾個屌絲被執行了死刑。

　　不是為兇手辯護。

　　嫌疑人曾坦白，自己對富人懷恨在心，源於當年著名的首爾大學舞弊案。

　　十年寒窗苦讀換來的入學資格，卻拼不過人家出廠自帶的一個爹。

　　面對攝像機，主犯更説出這樣的言論——

　　為什麼要逮捕我？如果要逮捕我，為什麼不去逮捕殺人更多的人？

　　紀錄片解決不了問題，也帶來不了希望。

　　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平視。

　　平視虧欠、落差、疤痕，一切被歲月靜好拋之腦後的玩意兒——

　　都説韓劇韓影能改變國家，那改變不了的呢？

　　倖存者的幸運，是他們撿回了一條命。

　　而他們的不幸在於——

　　種羣像風一樣向前遷徙，只有他們被迫在原地，成為孤獨的塵埃。

　　忘不了這個場景。

　　樸仁根去世前最後的影像，是一段記者的街頭採訪。

　　面對鏡頭的追問，他拋出一句惱羞成怒的辱罵：“我做錯什麼了？已經過去了20多年了，你這個混蛋……”

　　樸的兒子更是在一旁幫腔：我們拒絕被媒體曝光，我們也有人權。

　　他們在澳大利亞買下豪宅、體育場，開啓新的生活。

　　許多年後來到這裏的崔勝宇，登門討説法未果，只能坐在馬路牙子上抽煙。

　　抽着抽着，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又變回了當年那個被霸凌的男孩。

　　紀錄片放大了倖存者的回憶，也給了他們最珍貴的特權。

　　特權的名字叫：不。

　　不原諒、不放過、不釋懷。

　　記錄，發聲，傳播。

　　只要影像公平地存在一天，人民自有自己的反擊之道。

　　忠於記憶和自我，才有名為自由的豁免權。

　　不是隻有他們才是倖存者，所有從過去生存下來的人，都是。

　　我們能做的就是堅持這個身份，直到堅持不住的那一天。

　　説到底，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樂觀和積極。

　　對倖存者來説，忘記就不是活着，只是沒有死去而已。

　　不讓步給被裁剪的世界。

　　不屈服於被修改的記憶。

　　堅持到下一次，再下次，下下次……直到一切從頭開始為止。

　　那才是倖存者真正的奇蹟。

　　因為只有這一刻。

　　他們才終於站到屬於自己的陽光下，不必再忍受名為趨同的霧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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