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種”出來的劇|對話《生萬物》總製片人戴瑩、徐蜜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09-07 00:00
距離收官已經過去一週多,《生萬物》餘熱未褪。雲合數據顯示,該劇的市場佔有率仍位居第一。

長劇市場許久沒有迎來如此熱絡的景象,全方位的多項破紀錄的數據為長劇提振了士氣:愛奇藝平台站內熱度破萬,彈幕互動量破億;CVB平均收視2.388%,為今年CCTV-8年冠;酷雲收視峯值破4.3535%,成為今年首部單日有效播放破億的劇集;雲合有效播放市佔率46.1%,單日播放量破億。

愛奇藝副總裁、風起工作室負責人、《生萬物》總製片人徐蜜對劇的“火爆”也深有感觸,劇播出後,她漸漸有了一些之前《狂飆》《破冰行動》類似的體感:微博、小紅書等社交媒體上,網友們會隨着劇情的播出展開一些“辯論”。就連家附近的美髮店,聽到理髮師和顧客聊的也是《生萬物》。
在劇集行業久違全民性爆款的當下,《生萬物》撫平了行業的焦慮,並給予了從業者們一定的信心。
站在平台角度而言,《生萬物》的成功夯實了長劇的製作優勢,也樹立了愛奇藝新劇場“大家劇場”的品牌價值。愛奇藝高級副總裁、《生萬物》總製片人戴瑩表示,接下來劇場可能會進一步細化觀眾需求洞察,在改編中更精準平衡原著精神與當代視角,同時,總結經驗,形成可複用的創作方法論,提升劇場接下來作品質量的穩定性。
毒眸(ID:DomoreDumou)在跟兩位製片人對話的過程中,細緻瞭解到了《生萬物》從前期創作到後期宣發的整個製作過程。在這段覆盤中,其實並沒有外界期待的“爆款公式”,更多的是一個團隊為了情節反覆推敲的糾結,是面對市場雜音守住創作初心的堅持。

誠如,《生萬物》裏天牛廟村裏祖祖輩輩對土地的敬畏那般,當從業者堅守對內容的敬畏,終究會有所收穫。
看“天”吃飯
《生萬物》裏,天牛廟村的村民在立春時“試春氣”,在天旱時跪地求雨。農民對自然敬重,對土地虔誠,依賴天時、順應自然已經成為他們世代相承的生活方式。而對於《生萬物》的製作團隊來説,這份對天地的敬畏,同樣貫穿於他們的創作中。

《生萬物》故事時間跨度大,是攝製面臨的首要難題。這部以實景拍攝的作品,全程要“看天吃飯”:盛夏酷暑拍攝,有不少工作人員中暑,連劇中的動物都中暑了;為貼合農作物的生長節奏,經常緊鑼密鼓地進行拍攝調整。
徐蜜至今還記得一個緊急時刻,“我記得有一場戲是燒麥子,這也是我們全劇的一個重要情節也是一個大高潮,眼看着麥子成熟快掉了,但是劇本里在這場戲裏有個地方一直沒達到大家都滿意,眼看着麥子一顆顆掉下來,全劇組心急如焚,最後的關鍵時刻編劇總算改出來了,大家終於鬆了一口氣。”
製作前期要適應自然的不可控,播出後期則要面對觀眾反饋的不可預測。本質上,都是“看天吃飯”。《生萬物》播出後,觀眾的反應既有她們意料之中的部分,也有些意料之外。
開播之前,宣傳團隊就討論了一些觀眾可能會喜歡的宣傳點,播出後,觀眾的話題討論也基本符合預期。但更讓她們感動的是,觀眾會自發地進行內容創作,製造更多的驚喜反饋。這種創作者與觀眾的默契“合作”,助推《生萬物》的“方言梗”一步步破圈。

作為一部講述山東地域特色的年代劇來説,山東方言是一個明顯特色,原著中,關於山東鄉村的鄉土俚語比比皆是,但是在呈現上,考慮到普適性的全民傳播,就需要斟酌對於文化特色的呈現。
這部劇中有不少山東演員,大家在現場對戲也會即興説一些山東方言,但是後面考慮到這部劇面向全國觀眾,最後團隊決定選擇摘取一些比較有地方特色,同時理解成本比較低的方言詞夾雜其中,“比如‘俺’、‘拉呱’、‘知不道’,這些詞彙可能我們不是山東人,但是大概能猜到是什麼意思,也不至於太生僻。”徐蜜提到。

輕鬆幽默的“梗文化”對於作品前期的傳播助力更多,但是對於一部現實主義作品來説,必須要控制好尺度,否則就會侵蝕到劇作內核,到後面她們有意識地提醒宣傳團隊不要再玩梗了,要收一收,避免觀眾忽略劇情的發展,遮蔽了作品的內核。
《生萬物》對作品的敬畏和對觀眾的尊重,也換來了觀眾的真誠回饋,《生萬物》的社交討論始終保持活躍。在微博上,《生萬物》相關話題閲讀量達94億,全站討論量3240萬;抖音主話題總播放量113.3億,熱點累計266個。這些數據的背後,既是觀眾對好內容的認可,更是創作者與觀眾雙向奔赴的最好證明。

用細節平衡
《生萬物》是典型的慢工出細活。早在2021年的時候,項目就開始推進了,可直到2024年才正式開機,三年的時間裏,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到了劇本的打磨上。單是前十集的劇本,編劇就花了兩年的時間去推敲細化。
在如今這個市場競爭激烈的環境下,一部長劇不可避免要面對內容迭代和審美遷移,不少創作者選擇縮短製作週期來應對環境的變化。但《生萬物》顯然走在了一條少有人走的路上。

決定做《生萬物》這個劇那刻起,製片人們就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怎麼才能讓當下的觀眾願意接受一個傳統的農村年代劇?與此同時,她們意識到大部分觀眾對於這種題材作品,存在一定的刻板印象,認為這類故事比較壓抑,比較“髒”。在一個困局面前,破與立的平衡就成了創作的關鍵。
基於對觀眾狀態的長期觀察,主創意識到觀眾現在更需要一些治癒的作品來緩解精神層面的壓力,因此站在製片人角度,她們一開始就建議編劇把《生萬物》的基調要寫的温暖一些,“《生萬物》是沒有辦法改變歷史的,所以那個時代的情況我們必須要符合。那個年代,其實有很多生活中的困難和不得已,大家生活的可能不是那麼輕鬆,但是生活態度是不一樣的。所以我們會在生活態度上去做一些調整,就是我們會覺得無論怎麼樣你的日子要過,那就‘把日子過出花’。”

原著中,涼薄的人性和慘烈的現實隨處可見,但團隊決定減少對於苦難部分的直白呈現,轉而深挖人性深處的温良。這種基調的轉向,本質上也是創作者對抗內容焦慮的智慧:以人類共通情感為根基。那麼不管市場審美髮生怎樣的變化,故事總能得到觀眾的認可。同時,這種處理在另一個層面破除了年輕觀眾與年代劇之間的隔閡。
作為市場上少見的年代鄉土題材,戴瑩並不擔心《生萬物》離當下年輕人的世界太遠了。“儘管年輕人的生活環境與劇中設定不同,但對真摯情感和生命力的追求具有普遍性。劇中人物在土地上頑強生活、在困境中努力將日子過出希望的狀態,能夠呼應當下年輕人面對生活不確定性時對力量與慰藉的需求。”
在保證一些基本情感和主流價值觀外,整個團隊更多做一些審美上的細緻調整。比如,她們意識到,隨着女性意識崛起,觀眾對於女性獨立、女性互助等層面的情節要求比較高,團隊便針對性地優化了劇中女性角色的人設。

原著中,寧繡繡是典型逆來順受的軟弱角色,這種形象與當下觀眾的認知是割裂的。如何讓角色既要符合時代特徵,又能被現在觀眾接受,團隊將重點放在了平衡角色的主動性上。“原著裏她可能是一個沒那麼強主動性的人,那她的主動性要做到什麼程度?要符合曾經那個歷史背景下的女性,又能讓現在的觀眾認可,我們會反覆拿捏商量這個比重尺度。”在她們看來,繡繡是一個女主,但並非絕對意義上“大女主”,這種微妙的差異背後需要極為細緻的推敲打磨。
不止“寧繡繡”,劇中的每一個人物的命運,整個團隊在創作初期都要經過非常激烈的討論,比如,蘇蘇要不要被毒死、費文典要不要死等等,每一個人物設計背後關聯的是一個時代的起落與個體命運的無常。網友關於結尾蘇蘇之死的解讀,也打動了主創團隊——她死後腿還是一個奔跑的形狀,她始終想踏出封建禮教的宅門,但是最終沒有踏出來。

《生萬物》雖然基調温暖,但根植於原著中的深刻批判並沒有因此而消逝,正因如此,《生萬物》的結局給人一種後勁很大的感覺,而這一點也是團隊有意想要呈現出來的,
“你前面越喜歡的人物,後面命運越不好,就會反彈特別大。蘇蘇那一集,一定會被很多人罵,但是我覺得這就是那個時代下人物的命運,正是有了這些,觀眾會進一步地產生思考。”在徐蜜看來,一部好作品必然存在種情緒張力,人物的命運一定是跟時代同頻共振的。而這種共振所帶來的精神震撼,我們早已在《破冰行動》《狂飆》的時候見證過了。
壘砌長劇城牆
“我覺得長劇並沒有很難破圈,只是我們的時代在變化,觀眾的碎片時間越來越多,然後可以選擇的越來越多。”在徐蜜看來,當下激烈的競爭環境並沒有給長劇判了“死刑”,反而很大程度上在倒逼長劇必須加速成長,以更優質的形態拉回流失的觀眾。
面對海量的內容形式,觀眾的選擇權明顯提升。在這種權力機制下,觀眾並不會對某一類型內容長情,只會對真正好看的東西投擲更多的注意力。

即便短劇以來勢洶洶的姿態佔據市場份額,但在愛奇藝看來兩者並不是非此即彼的替代關係。某種程度上,《生萬物》也在主動借鑑短劇的優點,在節奏上進行針對性改進,以及對“水戲”不斷進行擠壓。毒眸瞭解到,《生萬物》在剪輯階段刪掉了很多過場戲,最開始的15集劇本,他們壓縮成了10集左右,拍攝完之後,剪輯又把10集精剪到了7集左右。
長劇對於短劇節奏的借鑑,是一種借力,而非盲從。越是優質的長劇越會從內容層面出發,對節奏進行適當的處理。戴瑩告訴毒眸,“長劇的關鍵在於節奏是否服務於故事與人物,而非單純追求時長縮短。我們調整節奏只有一個原則,就是希望讓故事更’好看’,因此會根據故事的需求確定篇幅,如果內容支撐不足則精簡,如果需細膩刻畫人物成長與時代變遷則保留合理長度,核心是讓每一段敍事都有價值,平衡完整性與緊湊性。”

正是這份對長劇本質的堅守,讓愛奇藝近年開發的“大家劇場”,在眾多劇場中走出了獨特的道路。無論是《北上》聚焦的百年運河,還是《生萬物》紮根的千年土地,都讓觀眾進一步看到長劇所能夠承載的小人物與大時代之間的細膩情感和恢弘情緒。
“大家劇場”擺脱了觀眾對傳統年代劇的認知,賦予了更多的現代性思考,在戴瑩看來,這也在吸引新一代創作者參與到年代劇的創作中來,“以《生萬物》為例,創作時我們增加温情幽默的生活化細節,特意凸顯女性成長線,這種‘傳統底色+現代表達’的實踐,能讓年輕創作者直觀感受到,年代劇並非對歷史的刻板復刻,而是可以通過挖掘歷史中的人性共通點與當代觀眾對話。”
可以説,愛奇藝“大家劇場” 的佈局,更印證了長劇的長期生命力,那些需要時間沉澱的人文情懷,永遠需要長劇這一載體,與觀眾完成一場跨越屏幕的深度對話。誠如戴瑩所言,“文學大家的作品存量豐富,涵蓋不同時代、多樣題材,且藴含深厚的人文價值與敍事潛力,這類作品是具備長期開發空間的,而非短期熱潮。”
或許,行業中一直希望找到的長劇破圈密碼,有了回答,“爆”的本質從來不在“跟風”,而在“堅守”—— 堅守對內容的敬畏,堅守對時代的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