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新總統豪言“平衡中美”,卻需先承受“血統純正”的代價?_風聞
文化纵横-《文化纵横》杂志官方账号-09-07 16:24
【導讀】近期,韓國總統李在明赴美,同日派遣前國會議長樸炳錫率特使團訪華,引發各方關注。李在明似乎“不再延續‘安美經中’(安全靠美國,經濟靠中國)”的路線,尋求在中美之間取得戰略平衡。然而,李在明政府推行這一戰略時,最先面臨的阻力並非來自外部,而是韓國民眾日益高漲的“反華”情緒。加之最近的反華遊行,這已成為李在明在韓國國內難以逾越的障礙。
韓國近年的“反華”情緒並非偶然現象,其深層根源可追溯到韓國社會長期固守的“單一民族”神話。這一強調血統純粹和文化同質的民族觀念,形成於20世紀初日本殖民統治時期,旨在通過構建民族認同抵抗外來侵略。戰後,這種觀念被進一步強化,成為韓國經濟起飛和社會凝聚力的精神支柱。
然而,作者也指出,“單一民族”觀念中“單一性”的凸顯也掩蓋了其內裏交織存在的複雜屬性:韓國“純正血統”的概念,暗示着一部分人具有“不純正的血統”,與強調人種優越性的觀念十分相似。因此,強調單一性的韓國社會中存在着歧視其他人種的隱患。根植於韓國社會的“單一民族”神話,其排他性在外來移民的衝擊下暴露無疑;另外,近代由民族主義學者在社會同質性的基礎上依託理性加工而成的這一神話,並非完美無缺或堅不可摧,其脆弱性在中國朝鮮族融入韓國社會的過程中也逐漸凸顯。“單一民族”神話對血緣、語言、文化同質性的強調也在現實生活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本文原載《文化縱橫》2022年6月刊,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讀者參考。
韓國“單一民族”的神話與現實
鄭立菲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
**一直以來,韓國高昂的民族主義情緒為世人所熟知。**無論是在嚴肅的歷史紛爭問題上,還是在相對輕鬆的體育賽事中,韓國國民對本民族利益的堅守,都讓世人既敬畏又側目。**這種趨向極端的民族主義背後,離不開其官方與民眾對“單一民族”觀念的固守與認同。**大部分韓國民眾堅信,作為檀君後裔的“韓民族”,五千年來血脈相連,共享着同一語言與文化。這一強調血緣、語言、歷史“單一性”的觀念,既構成當代韓國社會的底色,也匯成民族凝聚力的源泉。
然而,所謂的“單一民族”觀念,究竟何時出現,又如何流轉,有何屬性,卻鮮有學者關注。究其原因,多是源於**朝鮮半島自古以來相對封閉的地理環境與國家體系,讓“單一民族”觀念呈現出渾然天成的姿態;而“單一民族”觀念中“單一性”的凸顯也掩蓋了其內裏交織存在的複雜屬性。**因此,本文試圖通過爬梳史料,還原並重審“單一民族”觀念形成與嬗變的歷史,剖析全球化進程中“單一民族”觀念暴露出的多重屬性。
▍“單一民族”神話的歷史脈絡
(一)近代亡國危機中“單一民族”神話的登場
發軔於近代歐洲的“民族”概念,在20世紀之初進入朝鮮知識分子的視野。根據韓國學者白東賢的研究,“民族”一詞在1900年朝鮮國內刊發的《皇城新聞》中首次登場。該“民族”出現於“東方民族”與“白人民族”兩個組合詞彙之中,尚未特指朝鮮半島的居民羣體。換言之,當時朝鮮的知識分子仍將東方世界的民眾視為一個整體。這與甲午戰爭之後,朝鮮對日本的依賴不無關係。1895年《馬關條約》的簽訂迫使中國承認“朝鮮國確為完全無缺之獨立自主國”,而失去中國庇護的朝鮮,隨即成為日本與俄國爭奪的對象。許多朝鮮士人受當時人種論的影響,對日本提出的“東洋三國連帶論”深信不疑,將日本視為黃種人的驕傲,並希望依靠其擺脱西方列強的侵略。
**然而,隨着日俄之間關係的不斷惡化,預感到戰爭危機的朝鮮有識之士感慨,“四千年檀箕(檀君和箕子)故疆,將有缺裂之形,二千萬同胞民族,必及淪溺之嘆”,也自此時,“民族”一詞開始褪去種族的模糊含義,逐漸指代朝鮮半島的居民羣體。**日俄戰爭之後,日本於1905年迫使朝鮮簽署《韓日協商條約》,並依照條約任命伊藤博文為朝鮮國王的“統監”,管理外交相關事宜,從實質上剝奪了朝鮮的外交權;又於1907年再次迫使朝鮮簽署《丁未七款協約》,進一步剝奪了朝鮮皇帝的內政治理權。**國權與皇權的相繼衰落,致使“民族”開始頻繁地登場。****創刊於1904年的《大韓每日申報》中,“民族”的使用頻率在1906年後逐年遞增,從26次增長至1909年的126次,並出現了“大韓民族”“三韓民族”等專門指代朝鮮人的詞彙。**其中刊登於1908年的《民族與國民之區別》一文,更是援引梁啓超的學説,將“民族”定義為居住在同一土地,擁有同樣的血統和歷史,信奉同一宗教,使用同一語言的羣體。
**面對亡國的危機,朝鮮有識之士大聲疾呼民族的覺醒,試圖“用民族主義喚醒全國的頑夢,用國家觀念陶鑄青年的新腦”,而方法則是“舍歷史,無他術”。**正如晚清“黃帝”敍事興起那般,朝鮮最早的民族主義史學家們也將目光投注於渺遠的過去,試圖為民族的起源構建堅實的“歷史基礎”。他們通過重新書寫古朝鮮的歷史,將檀君民族的始祖由“檀箕”,改寫為“檀君”或“檀聖”,並運用祛魅的手法,將檀君從神話中的建國始祖轉化為歷史實存的民族始祖,進而構建出疆域遼闊、繁榮昌盛、獨立自主的古代歷史。不僅如此,他們為民族成員注入“檀君”的血脈,宣稱“我大韓民族乃神聖檀君之子孫,蒙皇天之寵賜,世居此土,休養生息,迄今四千餘載。可謂文明古國之優等民族”。
雖然在1905年至1910年間,朝鮮半島的“民族”共同體意識已然覺醒,但“單一民族”的觀念尚未形成。著名的民族主義史學家申採浩在1908年著述的《讀史新論》中,認為“東國民族”由六個族羣構成,分別是鮮卑族、扶餘族、支那族、靺鞨族、女真族和土族,其中的扶餘族勢力尤為強大,可謂其中的“主族”。這也從側面體現出該時期多民族混合説仍然盛行。
**(二)**日本殖民統治下“單一民族”意識的固化
1910年8月22日,日本迫使朝鮮簽署《日韓合併條約》,正式吞併朝鮮半島,開始了長達35年的殖民統治。殖民之初,日本推行憲兵警察制度,武裝鎮壓不服從統治的朝鮮民眾,並徹底扼殺朝鮮人的言論與結社自由。面對殘暴的日本官兵,朝鮮民眾的抵抗情緒不斷高漲,民族意識也隨之滲透至社會的各個角落。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際,受美國總統威爾遜民族自決思想的鼓舞,朝鮮民眾謀求獨立自主的願望不斷高漲,並在1919年1月高宗李熙暴斃後徹底爆發。2月以來,僅朝鮮半島內部就舉行集會1540餘次,約200萬民眾參加,各種獨立宣言書鮮明地向日本殖民統治者與國際社會表明了朝鮮人的獨立意志。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己未獨立宣言》在起始之處便宣言:“我朝鮮之為獨立國,朝鮮人之為自主民,以此告於世界萬邦,而克明人類平等之大義;以此誥於子孫萬代,而永有民族自存之政權。仗半萬年曆史之權威作此宣言,合二千萬民眾之忠誠作此布明,為民族恆久如一之自由發展作此主張。”據此,該時期朝鮮半島的“二千萬民眾”已然蜕變為具有半萬年曆史的同一民族。
**經過上述“三一運動”的洗禮,朝鮮半島的“單一民族”意識漸趨穩固。**1922年的《東亞日報》中赫然刊載,“擁有半萬年曆史的朝鮮民族,在同一領土中,不染外族的雜血,衍生成二千萬兄弟,這是明確的事實”。“在名為檀君的始祖之下,其根本相同,在朝鮮人的公稱之下,其姓名也相同。”至20世紀30年代,“朝鮮民族在血統、文化上是非常單一的民族,已是所有朝鮮人都周知並深信的事實”。
**此間,日本殖民統治者同樣意識到朝鮮半島存在着“單一的朝鮮民族”的觀念,並判斷該民族精神會讓他們愈發希望擺脱他族的統治,建立自己的國家與社會。**因此,自20世紀20年代以來,日本雖表面推行“文化政治”,廢除了憲兵警察制度,並在一定程度上給予了朝鮮人言論自由,但實則大力調查、研究朝鮮的歷史文化,並推行皇國臣民化教育政策,試圖通過重塑朝鮮民眾的精神世界,徹底同化、抹殺朝鮮半島上民族的存在。
根據日本御用學者的研究,朝鮮民族的始祖檀君或與日本皇室始祖天照大神的弟弟素盞鳴尊為同一人物,日本人與朝鮮人不僅語言、風俗、信仰等相近,更是同祖同源的親戚。亦有質疑神代史的日本學者指出,由於《三國志·魏書》和北朝的《魏書》中均沒有檀君的相關記錄,因此“檀君”並非史實,僅是高麗時期一介僧侶捏造的神話。不僅如此,日本學者編纂的朝鮮歷史中充斥着他律性、停滯性與分裂性,強調朝鮮無法獨立自主地實現發展,並且試圖給朝鮮人冠以模仿性、怯懦性、依賴性、利己性等種種惡劣特徵,以反證日本殖民統治的合理性。
**這一系列的殖民論調,進一步激發了朝鮮民族主義學者研究本國曆史文化的熱情。**崔南善主張當前朝鮮人的唯一要務是“一心一意”地“完成最近發現的民族”。而“完成民族”的重心則在於檀君。為此,他主張使用“壇君”取代“檀君”,以駁斥日本學者的“檀君僧造論”。不僅如此,崔南善發掘檀君朝鮮的文化意義,認為檀君朝鮮不僅是朝鮮民族的起源,更是東方文化的淵源。同時期的申採浩將歷史定義為“我”與“非我”鬥爭的記錄,認為朝鮮史應記錄“朝鮮民族”與他族鬥爭的歷史,而“朝鮮民族”能夠戰勝他族的歷史根源在於“大壇君朝鮮”時期已展現出雄渾之狀。他相繼撰寫《朝鮮上古史》(1931)與《朝鮮上古文化史》(1931)與《朝鮮上古文化史》(1931),建構出異常強盛的朝鮮上古史體系。20世紀30年代中期,朝鮮民族主義學者進而倡導“從各個方面研究朝鮮”,“闡明朝鮮固有的東西,並將其學術體系化”,以抵抗日本的文化殖民。
**值得注意的是,隨着馬克思主義思潮在朝鮮半島的傳播,開始出現立足於唯物史觀的學者,嘗試從客觀的視角審視檀君神話與民族問題。**作為朝鮮半島踐行唯物史觀的第一人,白南雲在其著述《朝鮮社會經濟史》(1933)中,批判上述民族主義史學家的檀君研究為“幻想性的檀君論”,指出檀君神話僅是世人窺知原始社會形態的資料。同時期,宣傳共產主義思想的先鋒金明植也明確指出,“朝鮮民族”並非純粹的單一民族,而是“滿洲”的幾個民族和漢族、蒙古族的混合體。
**(三)**大韓民國初期“單一民族”國家的建構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的無條件投降,讓朝鮮半島迎來了獨立的曙光。在美國呼籲並支援獨立運動多年的李承晚於同年10月回到朝鮮半島,並迅速獲得了以韓國民主黨為首的右翼勢力的支持。**最終,朝鮮半島南部在右翼勢力“先獨立、後統一”的號召下,宣佈成立“大韓民國”,李承晚當選首屆總統。**為了與朝鮮的國名進行區分,1950年,韓國國務院明令禁止使用“朝鮮”一詞,並規定“大韓民國”僅可被簡稱為“大韓”或“韓國”,也因此,“朝鮮民族”在韓國開始被稱呼為“韓民族”。
李承晚上任不久,即提出“一民主義”理念,**通過強調“韓民族”同血統、共命運的關係,樹立“單則易折、眾則難摧”的信念,以消除由於觀念、區域、貧富、男女之別而產生的分歧,緩和建國初期政治與社會混亂的局面。**為普及“一民主義”,李承晚不僅將其確立為立國方針,並設立一民主義普及會,在全國範圍內推廣這一理念,試圖將其轉變為全民的信條。
然而,1960年“四一九革命”的爆發,推翻了李承晚及其所屬政黨的統治。此後當選國務總理的張勉,因領導能力欠佳,招致社會再次陷入混亂。早已預謀奪權的朴正熙於次年5月16日發動軍事政變,開始了長達18年的獨裁統治。
朴正熙為建構自身統治的合理性,把政變之前韓國的狀況描述為“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民族危機’”,藉此將“五一六軍事政變”定義為“一次把民族從崩潰的邊緣拯救出來的歷史性行動”。他試圖將軍事政變發展為國家的革命,為此倡導民族正視“這場迫在眉睫的危機”,並將危機的根本原因歸結為“缺乏民族意識”,即缺乏一種“我們生在一起,死在一起”的民族意識。
朴正熙再次試圖發動韓國“民族”的力量,不僅僅是為了維持社會的穩定,更以經濟建設為根本目的。他號召,“即使在經濟活動上有完全的自由,我們也必須時時強烈地意識到我們人民(韓語原文是‘民族’)的共同命運,不斷提高和履行經濟愛國主義。一個人對民族共同命運的意識和他的經濟愛國主義應當通過積極、主動地參與完成政府的經濟發展計劃表現出來”。
**“單一民族”意識也在朴正熙執政期間被再次固化。1972年,朴正熙推行“維新體制”以來,在中小學確立開展“有國籍的教育”的方針,通過強化本國曆史的獨特性與優越性,以發掘民族建設經濟的潛力。**小學六年級的韓國史教科書對於韓國民族的來歷進行了淺顯易懂的敍述:“我們民族與其他民族不同,維持了比較純粹的血脈。……我們的語言中也混入了其他民族的語言,但都已轉化為我們語言的屬性,被吸收為我們的語言。……因此,我們民族的血脈純粹,使用同一種語言,只要團結起來就可以對抗外敵,保衞自己。”
**朴正熙執政以來,韓國經濟實現GDP年均9%的增長,至1994年人均國民生產總值突破一萬美元,一舉創造“漢江奇蹟”。此間,韓國民眾的自尊心與自信心隨着經濟的騰飛而不斷增強,作為“單一民族”的自豪感讓民族共同體變得格外穩固。**當1997年韓國政府深陷外匯危機之時,韓國民眾自發獻出總計227噸的黃金首飾、金制紀念品和金制用品,以幫助國家償還外債。雖然“全民獻金運動”未能從實質上扭轉韓國金融危機的局面,但“單一民族”觀念所爆發的力量讓世界不容小覷。
▍“單一民族”神話的多重屬性
(一)半島分裂局勢與“單一民族”神話的穩固性
時至今日,對韓國人來説,實現朝鮮半島的統一依舊是時代的課題,抑或是歷史的使命。**在謀求統一的道路上,“單一民族”無疑是巋然不動的重要理念。**20世紀80年代後期以來,隨着冷戰格局的終結,韓國政府僵化的對朝政策也開始發生轉變。第13屆總統盧泰愚執政期間,不再固執於強調本國體系的優越性,轉而承認朝鮮政府的合法性,並發表“韓民族共同體統一方案”(1989),試圖通過對話,重新恢復兩國之間的信任。“民族”也再次上升為韓國謀求統一的核心理念。此後的金泳三政府時期進一步推出“建設韓民族共同體的三階段統一方案”(1994),將實現“民族”統一的階段具體化為“和解、合作階段”“南、北聯合階段”“統一國家階段”,並明確最終目標為建立“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體制、一個政府”的朝鮮半島。這一構想,也成為日後韓國政府謀求統一的基本方針。
**在韓國與朝鮮經濟、社會、文化差異日益擴大的今日,“單一民族”神話與統一的關係愈發無法分割。**源自“單一民族”的同質性,不僅讓韓國與朝鮮的分裂狀態成為令人遺憾的歷史事實,也使得構建民族共同體具有了使命般的意義。與此同時,作為實現統一的終極目標,“單一民族”也是促進民族團結的重要情感資源。正如韓國憲法“前文”中所強調,“出於和平統一的使命,用正義、人道與同胞愛來鞏固民族的團結”。“單一民族”神話在韓國民眾的日常生活中發揮着重要力量,它不僅是單純的理念,而且是挫折與傷痕,更是希望與聯結。也正因此,在朝鮮半島分裂的局勢之下,“單一民族”神話呈現出尤為穩固的姿態。
**(二)**多文化社會與“單一民族”神話的排他性
雖然朝鮮半島分裂的局勢未曾改變,但隨着韓國經濟的高速增長,國內外國居民的數量不斷攀升,讓“單一民族”社會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至2019年,在韓外國人達到2524656人,佔總人口的4.87%。2020年,由於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外國人數量雖有所下降,仍佔總人口的3.93%,超過多文化國家2.5%的判定標準。且根據韓國統計廳對未來人口的預測,2050年,在韓外國人將超過400萬,佔總人口的9.2%。若韓國的生育率持續走低,人口結構勢必會完成從一元向多元的轉變。
目前,韓國國內的外國人主要來自中國、越南、泰國、菲律賓與烏茲別克斯坦等發展中國家。以2020年為例,中國人的數量遠超其他國家,佔外國人總數的43.95%。**其中中國籍朝鮮族佔中國人總數的74.07%。這些來自發展中國家的外國人在韓國大多從事單純體力勞動,極大地填補了韓國3D(Difficult,Dirty,Dangerous)產業中勞動力資源的空缺。**此外,以婚姻為目的的女性移民也佔據了相當大的比例,她們多通過跨國婚姻中介公司來到韓國農村,緩解了韓國農村男多女少的困境。
然而,韓國政府並未對所有外籍居民採取一視同仁的態度,而是給予“外國國籍同胞”與女性婚姻移民與韓國國民相似的待遇,卻對非“外國國籍同胞”的外籍勞動者多加限制。其實質上仍舊是以血緣為衡量標準,意圖擴大血緣共同體。聯合國消除種族歧視委員會曾於2007年指出,**韓國“純正血統”的概念,隱喻着某些人具有“不純正的血統”,與強調人種優越性的觀念十分相似。因此,強調單一性的韓國社會中存在着歧視其他人種的隱患。**直至2018年,仍舊有52.4%的韓國國民承認“我國在包容其他人種、宗教、文化方面具有侷限性”。根植於韓國社會的“單一民族”神話,其排他性在外來移民的衝擊下暴露無疑。
**(三)**民族融合與“單一民族”神話的脆弱性
如前所述,朝鮮半島分裂的狀態與外來移民的衝擊,讓韓國官方有意或無意地強化着“單一民族”的神話,並受到大部分韓國國民的認同。然而,近代由民族主義學者在社會同質性的基礎上依託理性加工而成的這一神話,並非完美無缺或堅不可摧,其脆弱性在中國朝鮮族融入韓國社會的過程中也逐漸凸顯。
根據大數據資料,韓國人在對待中國朝鮮族與西方人的態度方面呈現出極端的差異。筆者通過在韓國社交媒體分析網站Sometrend檢索“朝鮮族”與“西方人”發現,2020年1月1日至2021年1月1日期間,韓國人在網上提及“朝鮮族”時,多使用貶義的詞彙,主要為“厭惡”“無語”“違法”“犯罪”“辱罵”等等;而涉及“西方人”時,則多是“喜歡”“厲害”“勇敢”“信任”等褒義詞。韓國人並未因中國朝鮮族與自己語言相通、文化相似而接納其存在,也未因西方人與自己人種相異而予以排斥。這種現象,不僅在網絡空間,在現實生活中也隨處可見。
造成上述現象的原因無疑是多樣的,而“民族”的影響可謂微乎其微。相同民族的屬性無法左右韓國人對外國人的好惡,“單一民族”神話對血緣、語言、文化同質性的強調也在現實生活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結語
**自古以來,朝鮮半島相對封閉的地理環境與穩固的政體,讓朝鮮半島的居民集團呈現出高度的同質性。這種同質性,在20世紀初期日本的侵略下,與“民族”概念相結合,蜕變成“單一民族”的神話。**在近代民族主義學者建構的這一神話中,朝鮮半島的居民集團始祖相同,血脈相連,共享着悠久的歷史與獨特的文化,作為超越時空的存在,雖在日後遭受來自日本帝國主義長達35年的殖民迫害,卻更為緊密地團結在一起,並在解放後逐漸轉變為建設經濟的主體,幫助國家渡過一個又一個的危難時刻。
時至今日,這一民族神話,在朝鮮半島的分裂局勢下,呈現出堅不可摧的姿態。縱使韓國國內外國居民數量不斷增加,官方依然固守“單一民族”的神話,試圖擴大血緣共同體的存在。然而,透視“單一民族”神話的內部,卻早已裂痕重重。**不同於前近代社會中自然孕育的同質性,近代理性作用下“單一民族”神話中的同質性充斥着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色彩,不僅僵化着民族成員的精神世界,也成為韓國建設多元文化社會的理念障礙。**如何構建超越“單一民族”的國家認同,勢必成為韓國未來發展的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