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洞武裝起義_風聞
w6526-09-08 06:08
第四章 和尚洞武裝起義
原創 RAY6526 RAY6526
2025年02月10日 20:58 河北
第四章 和尚洞武裝起義
1937年“七·七”事變、日寇大規模侵略中國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鵓鴿樓這個偏僻的農村。原以為象過去一樣,割幾塊地方、賠些錢財,日本人便可退兵了。可是這次卻不同了,日本兵佔了北平、保定府,一直向南打下來,很快又從青島等地出了兵,到了山東!這一下子使得人們真的恐慌起來。日寇迅速侵入、國民黨部隊節節敗退,韓復榘軍隊不戰而逃,各種流言飛傳,恐慌、失望、無出路、不知如何是好的陰影籠罩在老百姓的心上。村子裏早就流傳着當亡國奴受欺負的故事,比如日本人踩着高麗人當上馬的凳子;元代侵略者隨意到老百姓家侮辱婦女,才有“八月十五殺韃子”的傳説等等。想到這回真的要當亡國奴了,滋味可不好受啊!聽我二奶奶説,末腳子年(末日之意)到了,這是朝廷無福民遭難呀!少數留着“半毛”(短髮向後梳、準備很快能再紮起辮子來)的人説,有了前清(朝)就有後清(朝),大亂起皇上出,這回可真應驗了。就在這人心惶惶、兵荒馬亂之時,村裏黨組織接到了上級的指示:“組織武裝抗日,脱下長衫到游擊隊中去。”黨員和“少共”立即討論執行,還向老百姓作宣傳工作,指出日本必敗,中國必勝,樹立人們的抗日信心。但限於當時的理論水平,實在講不出多少道理,就拿岳飛抗金的故事鼓舞人心。可是人們聽到的是日寇進展迅速、看到的是國民黨軍隊不戰而逃,這給宣傳抗戰造成了很大的困難。為此,黨組織召開了多次會議,堅定信心、立志上山打游擊。恰在此危急時刻,大約在中秋節之前,劉仲瑩從外地回到了家鄉。那時,他已經被上級調到魯西北地區工作(當時是保密的),因為在本地太暴露了,隨時有被國民黨抓捕的危險,他這次回鄉,對大家有很大鼓舞,他給大家講解了抗戰的形勢和前線消息,對韓復榘的軍隊不戰而逃的事,他説,打鬼子不能靠他們,要靠咱們自己!他鼓勵人們要勇敢地上山打游擊。他還寫了一大張紙的抗戰消息,貼在村南頭小關帝廟的石灰牆上,內容有“德州前線到達主力軍”的報道,還有人民的鐵拳打倒日本鬼子的漫畫。不久,劉仲瑩同志即匆匆離去。這是他最後一次回到家鄉,非常可惜的是,第二年春天他就在外地去世了。此前我曾幾次看見他喝中藥,他説肚子疼痛、脹氣等,可能早已因勞累而重病纏身了。
傳達了上級黨的指示後,我們就緊張地為打游擊做準備,大約在農曆十一月間,上級派劉居英同志到我村視察幫助。有一天已是半夜,我被黃仲華從牀上叫醒去他家開會,到會的有竇子芳、竇子江、張永海、劉立三、鹿丕山、劉子陵、馬振川、朱爾順等人。劉居英着重講了抗戰形勢,説明中國必勝的道理,以山西抗日遊擊隊對日作戰取得勝利的經驗説明日軍是可以戰勝的,不要怕它。還講了要注意揀取國民黨軍隊逃跑時丟棄的槍支彈藥等。上級來人講一次,就為我們的準備工作和宣傳增添一些力量和本錢。為上山的準備已進入具體階段,在一次會上,張永海、鹿丕山都説各已揀到了大刀片一把;周茂仙説他從下窪的親戚那裏揀到十幾粒帶有彈夾的子彈。就在此時,韓復榘的十九路軍谷良民所屬的一支部隊向南逃跑時路經我村,住宿一夜,向老百姓要豬肉、白麪。第二天軍隊離開後各家打掃房子時,黃詩興家存放糧食的“對口甕”中鑽出一個穿軍裝的青年,他説是青城縣人,不是當兵的,被這夥軍隊抓來頂了“空名額”,現在藏起來就是為了能逃回家鄉。説罷跪地磕頭、淚流滿面,懇求黃家給換一身便衣好逃回家去。當時黃詩興家裏實在沒有多餘的棉衣,看此人可憐,只好將自己身上穿的棉襖脱下給他換上,此人再次磕頭感謝,然後出門向北而去。老百姓眼睜睜地看着這些國民黨軍隊向南逃去,聽他們説的都是日本人的武器如何厲害,難以抵擋,而沒有聽到他們説一句要抗日的話。
此事不久,日本軍隊就真的來了。大概在農曆十一月下旬的一個晚上,約有十幾輛日本軍車沿着村子西山腳下的公路開過去。這條路是不久前軍方以抵抗日軍侵略的名義,逼着老百姓把眼看就要成熟的穀子毀掉,臨時修的一條土路,沒想到卻為日軍前進提供了方便。日軍夜間行車,車輛前後聯絡,喇叭齊鳴,開着大燈,照亮了山谷村莊。村裏的狗嚇得狂叫,人們都上山躲了起來,我在東山上一個小山洞裏看得很清楚。第二天我就聽到有人説,光看這個車隊的架勢,咱們還真的打不過人家,還有那會叫的電驢子(摩托車),夠厲害的,跑得那麼快。
侵略者已在眼前,特務漢奸更加活躍,村裏常有一些形跡可疑的人時出時進,行動詭秘。為防範壞人,各家幾乎都把未成年的孩子關在家裏不許出門。我家窮得連大門都沒有,父親把我藏在早挖好的地瓜窖裏,在裏面關了幾天,我實在憋得受不了,便偷着跑出去找張正芳等人聯繫。沒想到被父親發現,找到我後生氣地訓斥了我一頓。
緊急情況迫在眉睫,黃仲華親自通知我:臘月初二晚上到和尚洞集合。我接到通知立即緊張準備起來,拿什麼應用的物品呢?全家只有一牀破棉被,我如拿走,不但暴露了秘密,父親連被子也沒得蓋了,只好帶上一雙布單鞋。第二天即臘月初二,收拾停當後我忽然想到,大家都要參加抗日,現在只動員了黨員、“少共”組員上山,現成的王連福,靠打工、要飯為生,支持黨的活動,若動員他去準能成!但沒有黨組織的同意是不行的,時間緊急,我當即找到黃仲華説了王連福的事,他立表同意。我接着找到王連福,簡要説明抗日等事,沒等説完他即説:你説的我全明白,這些天來你們這些人乾的什麼事我都清楚,你如不找我,我還要找你呢。我隨即告他晚上去和尚洞集合的事,他表示堅決幹,並約定一起上山。晚飯後,我瞞着父親,把鞋子壓在大棉襖下出門,到了村南頭河南崖樹下雪石堆中,王連福早已等在那裏。兩人乘着天黑無人,踏着積雪,沿着彎曲的陡坡上山去,到達了和尚洞。此時洞內已到的有黃仲華、竇子芳、鹿丕山、竇子江、張永海、劉立三、劉子陵等人。黑暗中看不清每個人的面孔,只聽得一人説,走了一整天沒喝一口水,口乾得要命。鹿丕山説:這是劉夏峯,劉家封邱的,他前幾年來我村找劉仲瑩,他是縣委領導人之一。這時,降寇莊的秦雲川(即秦化龍)來了,他和黃仲華耳語,意思是到的人數不理想,有的可能趕不上,有的可能受到家庭的阻攔,只能再耐心地等等。到了下半夜以後,還不見新的來者。鹿丕山提議:咱們得走!不能再等下去,天亮後被人發現不好解釋。這樣,我們就走出山洞,只見夜空中“三星”已西斜,時間大約在凌晨一兩點鐘。大家沿着山峯後面的斜坡向上爬,那年雪大,天氣冷,山上積雪不化,這裏少有人跡,黑夜裏深淺不知,只能手腳並用,摸索着或走或爬。斜坡下面是幾十米高的懸崖,由多年的雨水沖刷而成,萬一滑倒跌下去則九死一生。我們在山區長大的人走慣了山路,可是這天夜裏仍然感到很困難,對於在平原長大的劉夏峯等人來説,在黑夜裏爬山就如登天那麼難了。幸好大家相互攙扶、提醒,連拉帶拽,一步步爬過了叫“馬脖子”的陡峭斜坡,終於到了雲台山山頂廟宇大殿前。稍事休息後,這支隊伍整隊向東,朝着呂家樓方向,沿着山坡下山,迅速地趕到田家林,在那裏又等到了幾位約定的起義者,然後立即趕到徂徠山起義總部報到,全部編入八路軍山東第四支隊第三中隊,以後又改編為四支隊一團三連。這次起義是鵓鴿樓、也是萊蕪歷史上的共產黨領導的武裝抗日的第一次英勇壯舉,在山東抗日曆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永遠值得我們紀念。
對我個人來説,到達雲台山頂後,發生了一個出乎預料的轉折。在山頂廟宇前小廣場稍事休息、清點人數、準備出發時,黃仲華首先注意到我,問道:“你怎麼也來了?和你父親説了沒有?”我答:“接到通知按規定集合,沒有告訴他。”黃仲華説:“你年齡還小,你不告知你父親,找不到你,他着急怎麼辦?你得回家去。”我説:“不能回去,既然出來了,誰家的老人也着急啊”。黃仲華仍堅持叫我回去,我賴着不走。其他人見黃仲華如此動員我,也一齊勸我下山回家。我還是不走,黃仲華和鹿丕山、劉立三、張永海等簡短碰頭,咬耳朵低語後,走到我跟前,鄭重地勸解説:“不是不要你,叫你回去是組織決定的意見,回去後的任務是:繼續聯繫上山的同志,組織聯繫留在家的同志進行活動;監視壞人,蒐集反映等,以後看情況再歸隊。”我聽後還是不情願離開,當時已經到了下半夜,隊伍急於出發趕路,在大家連勸加説下,我只得離開隊伍,自己一人獨自下山。由山頂西南門出來,如果再返回和尚洞,路太遠,也不好走。我就沿着山頂的西斜坡上一條多年的沖水道,踩着亂石跌跌撞撞向下滑行。我突然記起這下面是幾十丈深的懸崖,摔下去性命難保,我急忙向東北方向尋找懸崖邊上一條通向村中的小道,在黑夜裏我終於看到了呈灰白色的這條道。那正是夜深人靜、“雞不叫、狗不咬”之時,我沿着村南的小路回家,望着漆黑的夜路,真有些害怕,怕有壞人“砸槓子”。待趕回家時,看到我三伯父屋裏還亮着燈,感到很奇怪,心想這是怎麼回事?我趴着窗户往裏一看,嚇得驚叫起來,只見在昏暗的油燈搖曳中,三伯父吊在梁頭上,十分恐怖。我的叫聲驚醒了父親,他趕過來先托住三伯父的身體、再砍斷繩子,以儘量保留他口中的最後一口氣。可是三伯父的身體已經僵冷,看來上吊時間可能在晚飯後,已過了好幾個時辰,無法搶救過來了。三伯父年紀已近六十,一生貧窮,娶不起媳婦,有胃病,身體虛弱。他的死因據説是僅有的一牀棉被不知被何人偷走,感到人生毫無留戀之處,無奈之下走了如此絕路。事已至此,只得挖墳、買棺材,簡單埋葬。鄰居親朋唏噓嘆息不止,和三伯父最要好的劉盛愛來致喪時哭着説:“老三啊,你怎麼這麼傻,走了這條路?日子再難咱們也要一起活下去呀。”看到家裏出了如此大難之事,我想到,如果我當夜沒有回家,第二天發現家中死了人,孩子又出走,父親會急成什麼樣子!我不禁有些後怕。第二天劉居英同志來我村找黃仲華,順着弔喪的人羣到了我家,看到我正在守靈,他不便多説。以後,他趕回徂徠山見到黃仲華時説了我家發生的事,黃仲華及我村出去的人都慶幸那天晚上強迫我回了家,這真是無意中的巧合。
“上山”的事情第二天在全村傳開了,贊成、支持的人們説:“這些人有種!好樣的。”也有的説:“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還不知怎樣哩。”上山起義者劉立三的父親劉三老爺説:“論窮富錢糧也數不着咱啊,誰知這孩子倒是先走了,沒想到。”
“少共”小組會議暫時沒有召開,只是個別聯繫。大家關心的是上山的人們現在怎樣?一時摸不到部隊活動的消息很令人着急。正月十五前後,鹿丕山曾回家一次,談了徂徠山起義部隊的一些情況,説有人扛起了槍,有男的還有女學生等等,很為新鮮,令人嚮往。大家都盼望着八路軍的部隊什麼時候能遊擊到萊蕪呢?
大約在正月底、二月二前後,天氣已比較暖和,村民們都忙着春耕前的準備,在父親的指揮下,我賣力地幹活,抬糞把肩膀壓得又紅又腫,而心裏時刻想的是八路軍的部隊何時能來,一有時間,我就和劉子云私下議論、商量。有一天,我正在東山北頭、靠近王家祖墳的地裏摟石頭,突然看到從東北方向的山嶺上走下一支扛槍的隊伍,等逐漸走近,我定睛一看,真是自己的隊伍回來了!正在行軍前進的竇子芳、張永海、劉立三、鹿丕山等都喊叫我的名字,我高興極了!這正是加入隊伍的好時機,決心一定,我放下手裏的活,急忙趕到隊伍裏,正遇到李伯秋同志(東北人,曾任二團政委、五地委書記,以後曾任中共遼寧省委第一書記),我向他説,我要參加八路軍!他説,歡迎啊。我急忙跑回家裏,丟下工具就去追趕隊伍。村子裏路邊有很多鄉親,在看自家的孩子回來了。
我急匆匆地往前走,有人還問我:“這麼着急幹什麼去?”我回答説:“當八路去!”我趕到村西南破莊子附近,追上了這支隊伍,加入到劉立三、張永海中間,當天駐紮在王家莊子。在部隊裏看到了奮發向上的熱烈場面,歌聲不斷,周圍各地、甚至遠在口鎮的人都有人跑來參軍,有的人還帶來步槍。可是不到一星期,我父親趕到這裏,以農活忙為理由,説先送完了糞再讓我出來。無奈之下,我只好隨父親回到家裏。
不久,原駐在王家莊子的部隊轉移了,我和劉子云想各種辦法打聽,可是,一時搞不清楚到哪裏去了。為此,我幹活時心不在焉,常出差錯,總挨父親的訓斥,説我不像個幹莊稼活的樣子。這還真不是冤枉我,是有事實根據的:剜穀子苗時,看到草長的旺盛,以為是穀子苗,留了草剜掉了苗。間高粱苗,一尺距離留下三棵苗,父親只好重來一次。儘管在父親眼裏我不是幹活的好材料,可是他仍然不願意放我出走。
大約在夏曆二月中旬的一天,我們終於打聽到了部隊的行蹤,已經轉移到槲林前東北的紅埠嶺、對仙門一帶,和我村相隔幾十里路。好機會決不能再放過了!我和劉子云商定在次日早上村裏人吃早飯的時候偷着走,這時街頭人少,省得被人發現。第二天我按約定到東山北的路上,劉子云已等在那裏。正要走,卻看見我家的小黑狗攔在路上,這隻小黑狗是我從小養大的,乖巧、聰明,下地幹活總喜歡跟着我,抓捕地裏的蟲子吃。我和劉子云商量出走是絕對秘密的,它怎麼知道跑到這條路上攔我呢?小黑狗哼哼着,用嘴和身子蹭我的腿,低着頭,耷拉着尾巴,好象知道我要離開家似的,我輕輕對它説:“回去吧,不許攔路。”它不但不聽,反而對我狂叫起來。我怕糾纏久了被人看見,便拿起石塊嚇唬它,如此再三,小黑狗才一邊叫着,一邊低着尾巴向村裏跑去。小黑狗攔路之事,實在讓我感到驚奇,也使我至今難以忘懷。
我和劉子云匆匆上路,幸好在路上碰到孫鴻亮(字啓明,中共黨員,是八路軍駐萊蕪辦事處負責人之一),他告訴我們三中隊和支隊司令部的確切地點,我們按此方向急忙趕路,於午前到達三中隊駐地報到。從此,我終於實現了參加八路軍的願望!接續上在雲台山頂臨時被迫回家的那一段的經歷。
沒有想到的是,這一走,整整十年之後即到了1948年,我才又回到了家鄉探望。而且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有回到萊蕪工作過。